近来为了素月的婚事,长辈们可谓是忙得焦头烂额,本以为素月受到皇后娘娘的青睐,能蒙赐婚,攀上个皇亲国戚,但宫里那一面却杳无音讯,大家也就逐渐断了那念头,只有江员外始终认为奇货可居,应该少安毋躁。江夫人等却主张把握时机,趁热打铁。而在人选方面大家又莫衷一是,桢员外认为钟尚书的公子好,江夫人却嫌人家年纪小,认为铎太傅的公子比较合适,沐夫人却又嫌他长得不够俊俏。因此素月的婚事至今仍悬而未决。
三皇子找了个恰当的时机,把大将军荼毒两位皇兄几蓄谋造反等恶行全告诉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骇,蓄谋造反她不奇怪,只是万万想不到自己的亲哥哥竟是如此的丧心病狂,杀害自己的亲外甥。因为怕会引起大将军过激的行为,皇后娘娘只得将三皇子和素月的婚事先压着不提,又命三皇子整日寻欢作乐,不务正业。
皇后娘娘那边按兵不动倒给紫夫人创造了天时地利,当下就下了帖子,邀请素月过府品茗。在这段敏感时期,一说是紫夫人相邀,大家自然而然便想起了筠公子。江员外虽然有过胆大包天的痴心妄想,不过筠公子的条件也足以让他称心满意了。像对待其他候选女婿一样,长辈们对筠公子又是一番品头论足:筠公子出身高贵,将来必能出将入相、位极人臣,前途不可限量……
盖棺论定后,素月不容分说地被驾上了前往裕王府的轿子。
素月印象中的裕王府是阴森森的,因为她曾听人说裕王府常闹鬼。据说是因为裕王爷年轻时风liu成性,眠花宿柳,十分荒唐,常让长公主独守空闺,长公主生前极其痛恨裕王爷的轻浮,至死仍不能释怀,所以她的鬼魂一直不肯离开裕王府。这种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因为裕王爷后来再娶的两任王妃都是离奇死亡的,之后裕王爷甚至都不敢再续弦了。素月从踏进裕王府的第一步起,所看见的每一个人都是哭丧着脸,满身晦气,致使她越发相信了那个传闻。
素月随着王府的丫鬟一路穿花拂柳,往一庭院去,一进门,只见两边千百竿翠竹夹路,竹影参差,素月十分喜欢,完全忘了王府闹鬼的事,想:若能在此焚香操琴,月夜读书,才得趣呢。又走了几步,转过弯去,只见筠公子在一株梨花树下练剑,素月立在一旁观看,筠公子剑术精湛,招式灵活多变,素月看得眼花缭乱。这时筠公子一个转身,看见了素月,连忙将剑递给侍者,迎上前来。
素月笑道:“你的剑舞得可真好看。”
筠公子笑道:“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瞧我?我还真受宠若惊。”一面说一面将素月请进屋去。
素月道:“是你们家夫人请我来的。咦,这会怎么不见她人?”
说话间,一小厮上前来,贴着筠公子的耳朵嘀咕了几句。筠公子冷笑道:“看来她今天是不能亲自招待你了,我们也别辜负了她的好意。”素月清楚筠公子的言下之意,难免会觉得有些尴尬,当下又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让筠公子知道自己对他纯是朋友之谊,并无男女之情。
这时又有人奉上茶来。素月细细吃了一口,觉得这茶轻淳无比,赞赏了一番,但却只吃了一口就放下,筠公子觉得奇怪,素月解释说:“我自小脾胃就不好,大夫不许我多吃茶。”
“你的体质既弱,就该好好顾惜保养,这才几日不见,你更清瘦了,上次的伤还没好吗?”
“伤早就痊愈了,只因最近烦恼缠身,精神自然不佳。”
“是什么烦恼?说出来我与你排忧解难。”筠公子一脸的自信。
“莫磨解结锥,徒劳人气力。我有肠中结,知君解不得。”素月叹了口气。
“那可未必。我有一宝剑,可斩乱麻,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筠公子那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逗得素月咯咯地笑,声音清似莺声花外啭,脆如珍珠落玉盘。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我们家最近忙着挑女婿。”素月很无奈地说,脸上的乌云又聚了回来。
“这是天大的喜事呀,恭喜你了。”筠公子夸张地笑着说到。
素月把脸一沉,说道:“人家拿你当正经人呢,才将心事告诉你,你还说什么要替我排解排解,这会子竟是拿人打趣。”说着抬脚要走人。
筠公子连忙拦住她,左一个揖,右一个揖赔不是,道:“原是小的的不是,唐突了大小姐,大小姐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吧。”哄得素月笑了,才又坐下。筠公子才要说什么,又有人上前来禀报:“公子,有客来访。”
“今天不见客。”筠公子略不耐烦地说。
“连我也不见吗?”对这个久违的声音,素月觉得自己已经熟悉了几千年了。
三皇子的声音让素月一阵惊,一阵喜,却见他前脚踏进门,曦和与蔼桐公主后脚也跟了进来。曦和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把刀,许久不见,便远远地丢在角落里,自欺欺人地忽略她,然而刀始终是刀,日子久了,至多生锈,只要一个不经意的触动,便又在心里绞得发痛。素月现在甚至怀疑三皇子到底有没有给自己写过诗。
蔼桐公主见他们孤男寡女处一室,刚开始也没认出是素月,只道是个奴婢丫鬟,便调侃道:“筠哥哥金屋藏娇,连我们也不待见了。”这话立刻将素月羞得满脸紫涨。
“小丫头越来越口无遮拦。”三皇子说着也不等筠公子让坐,径自就拣了个位子坐下了。
蔼桐公主这才认出是素月,也觉得怪臊的,连忙拉着曦和也坐下了。
“还不倒好茶来,请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吃。”三皇子呼奴唤婢似的对筠公子说到。
“要好茶吃,还用巴巴的跑到我这来。”筠公子说完,转身还是吩咐了下人几句,一时便有丫鬟捧上茶来,也将素月和筠公子先前用的茶撤了下去,换上新的来。其他人用的是青花盖碗,惟独素月用的是白瓷,素月见自己的与众不同,不解地看了看筠公子。
“是菖蒲花茶,可和胃止痛,健脾安神。”筠公子淡淡地说,眼底却是两瓯深深的温柔,眼神都融成了水。如此的体贴入微,让素月心里不禁涌起一泓暖流。
“身体不痛快吗?”蔼桐公主自知方才失言,特意与素月套套近乎,以示亲近。
“并无大碍,劳殿下关心了。”素月想自己若是太客气,公主反而落得尴尬,于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些。说着一面捧茶来喝。她的手白皙光滑,像是用半透明的轻青的玉精雕细琢而成,右手背上的一颗胭脂痣像是红玛瑙般竟要滑落了下来,手背上的青筋又清晰可见,那红玛瑙却又像是紫藤上坠着的葡萄。她喝茶时的姿态优雅无比,捧着茶托的手美得像亭亭玉立的兰花,就连蔼桐公主都看得羡慕不已。
“不知贵客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群媳妇丫鬟端着小捧盒,随着紫夫人涌了进来,把素月所营造的优雅气氛全搅了。紫夫人对着筠公子,脸上漾起了近似讨好的微笑,但筠公子看都没看她一眼。丫鬟们个个敛声屏气,毕恭毕敬地奉上点心,一丫鬟手一哆嗦,差点打翻了盘子,紫夫人一个雷霆万钧的眼神扫过去,吓得那丫鬟胆战心惊,空气也似乎停滞了。
“别怕,我们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人的。”三皇子笑着对那丫鬟说到,又朝着公主迅速地舔了下上唇,发出吸吮口水的声音,逗得公主咯咯笑个不停。
“怎么越大越发调皮了。”紫夫人笑着说到。
三皇子因想起了游地府的所见所闻,便询问紫夫人身体近况如何,紫夫人客客气气地回说谢谢三皇子殿下的关心。而筠公子从刚才紫夫人进门起就不发一言,紫夫人却铁定了心非要他吱个声,于是她对素月说道:“老身因身体略有不适,若有招呼不周之处,还请桢小姐多多见谅。”
“夫人言重了。”素月客客气气说到。
“既然身体违和,请夫人回房休息吧。”筠公子抢着说到,一看到紫夫人与素月交谈,筠公子便像是防瘟神似的,迫不及待地想把紫夫人请走。紫夫人自讨了个没趣,接着也只是再说了两句闲话,然后很识事务地引着那一干人风风火火的走了。紫夫人在场的时候,素月总觉得后背像是横着根针,仿佛一不小心便会戳进脊梁骨,不得不正襟危坐,她这么一走,素月不由地松了口气。其他人似乎也是这种感觉。
“总算走了。”蔼桐公主边说边拣起一个卷子尝尝。曦和拣了一块藕粉桂糖糕递与三皇子,三皇子接了,却不吃。
“怪不得最近很少在宫里见到庭筠,原来是和桢家妹子天天在一处玩呀,”曦和装出一腔天真无邪的语气,但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天天”这两个字的语调明显是加重了。接着曦和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三皇子的一脸不痛快。本应该称心如意地祝贺自己得了逞,但心为什么却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不!是塞满了无穷无尽的失落,像棉花,满,却少质重。曦和糊涂了,她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为了让三皇子回心转意,还是为了证明三皇子确实已经变了心?不!三皇子绝对没有变心!他的心是给过曦和的,给过了她,曦和就不许他再要回去。
“郎才女貌,玉樨你说他们是不是很般配?”曦和搂着三皇子的胳膊强颜欢笑,语气像是在哀求,表情像是要哭。她已经被妒火烧糊涂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她搂三皇子胳膊的动作是多么的随意,多么的亲昵,多么的让素月感到不快。
“啧啧,才郎(豺狼),大才郎(大豺狼)。”三皇子挪开曦和的手,对着筠公子竖起大拇指,一本正经地说。
素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她情绪正低落,难免放松警惕,三皇子冷不丁地抛出个笑话,之前为他而设的堡垒一时便土崩瓦解了。
“你乐什么。”筠公子面无表情地说,素月连忙用双手捂住嘴巴,做无辜状,又听筠公子接着道:“你没听曦和讲我们俩是一丘之貉,我要是豺狼,那你是什么?小傻瓜。”话里全是溺爱。素月朝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筠公子连忙别过脸去,咽了咽口水,素月的眼睛让他眩晕。
这双一尘不染的眼睛让三皇子觉得一阵恍惚,人好像被狠狠地抛出九天外,虚飘飘的,时间和空间混乱一团,模糊不清,仿佛天地之间,只有自己和这双眼睛,天长地久。
三皇子直勾勾地盯着素月的眼睛看,素月也被他摄住了似的,感觉整个身体都僵了,动弹不得,就连目光都没办法从三皇子的眼睛挪开,迷迷糊糊地,她似乎跌进了三皇子的眼睛里。
四目相视,妒煞旁人。
“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宫了。”曦和用卖鱼妇般的声音将那两人恶狠狠地拽醒。
“不要!人家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我还没玩够!”公主嘟起小嘴不满地说,心里大骂曦和不讲道义,之前可是她怂恿自己去死缠三皇兄让他带她们俩出宫玩(因为三皇子近来一直刻意避开曦和,为了和三皇子见面,曦和只好耍些小手段),她怕素月把她的好事搅黄了,就要回宫,过河拆桥!把自己当厕纸用完就丢?没门!
“乖,听话,我们回宫。”尽管公主心里是多么的不情愿,但三皇子温和的话语里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威势,令人不得不服从。
临别,三皇子又朝素月瞧了瞧,素月假装没看见,毕恭毕敬和筠公子将他们送出门去,殊不知她的客气都快让三皇子气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