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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单行道(4)

父亲轻车熟路,说是以前来过这里,好多日子过去了。我和他还是没什么话讲,妈妈说,从前我们在一起,大抵也就是这个样,没什么话,彼此隔了时间与亲情,所以表面看来,一切都没有改变。因为娟姨一家的到来,所以饭桌上还算热闹,看得出为了引导我,娟姨没少费口舌,说了很多从前的事,还不时用老话插问我。说起来,如同昨日,而凉凉则完全无视娟姨的话,对她流露的笑容始终保持着警惕或者说难过又不屑的表情。我突然想起她对我说过的话了,似乎不像一个女儿该说的,关于娟姨和父亲,她又知道什么呢?有一刻我盯着妈妈看,她的表情一如往常,无视娟姨的娇嗔多情,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反而对她讲,我不喝的,你陪他多喝几杯。

这一过程中,父亲也只是看了我两眼,没有发言。他们说,我听着,如一台录音机,被动地接收来自过去的讯息。对此,父亲和我一样没什么发言权,这个男人似乎只挂了一个父亲的头衔,而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们说到底,是陌生的,这和记忆无关。

我们听着,像听另一个人的故事。

一连几天林荫路上都没有玛伽的踪迹,我担心再也见不到她,这来自预感也来自现实的印证,好像这个人从不存在。有时我盯着路边的监控看,那高高支起的摄像头,二十四小时俯视着我们这条街,它可能是见过玛伽次数最多的家伙。那巨大的白色眼球一眨不眨,风雨无阻地记录着街道上的情况,连一只流浪猫狗也不放过。我望着它,希望它能给予我暗示,我甚至羡慕起那些坐在监控器前的人了,他们会注意玛伽吗?还有我,这个街边迟迟疑疑的身影,鬼有意识,如今只为一个人的到来。今天让人难以招架,是个大风的天,还飘着毛雨,出门时忘了带雨具,没多久,我的羊毛外套上就挂满了晶莹的细珠,之前还挺括的衬衫此刻变得蔫头耷脑,一如此刻的我。这个时候,我不愿回去,虽然明知玛伽不会出现了,但我不想回到那已被太多人占领了的家,我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可以想想一些事情,但我又不愿他们担心。出门前,妈妈还对众人说,他呀,就喜欢一个人出门,有时候也不知道回来,非要我去喊,你们说傻不傻。

这个时候,我突然想找一个人说说话,一些问题已困扰我太久,我也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凉凉很惊讶我会打电话给她,她说,多多,你怎么还不回来?我说,你出来。凉凉说,做什么?我说,没什么,出来走走吧。凉凉说,现在?我说,现在。有几秒的沉默,凉凉是在思量还是与屋里其他人打眼色,我不知道,正想挂掉电话时,才听见一个姗姗来迟的声音,好吧,你等我。

我在街边等她,她很快出来,同样没带雨伞,套一件毛领大衣,我们隔了很远就笑起来,笑对方的傻。凉凉问,去哪儿?我说,随便走走。就像许多日子前,玛伽对我说的那样。

起始没人讲话,我在掂量该怎样开口,而凉凉自然不知道我要她出来的目的,所以也没有贸然问。我们友好地对待对方,相敬如宾,这感觉有几分微妙,凉凉的笑容里包含了某种未知的成分,我的则有些苦涩了。

该怎样向她开口呢?我们冒着这讨厌的雨雾,几乎都要走到单行街的尽头了,环城北路上的车流声连贯起来,我这才用试探的口吻对凉凉说,你想过我们这样重逢吗?凉凉望着我,捋一捋鬓角飘散的发丝,摇头,说,多多,你不要太难过,有些事情,是无法预知的。凉凉表现出怜悯,这正是我想要的,我趁热打铁问,你知道车祸吗?凉凉点头。她哀婉的样子,使人不忍,但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我一愿她躲闪,一旦她的目光离开我的眼睛,我就知道她不会说真话了。但凉凉聪明地没有与我对视,目光平静地探向前方,好像那里才有她所期盼的风景似的。那条叫环城北路的路上车流不息,车灯在水汽中闪烁,天地间如同隔了一层窗纸,什么都显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像一幅湿气漫漶的水墨画。没多久,凉凉终于有所反应,转动脑袋,目光回到我的目光中来,如此坚定。她摇头,对我的问题不置一词,反问我说,多多,你想起什么来了吗?

凉凉的神态加重了我的疑虑,但我又拿不准她是否隐瞒了什么,只好说,没有,我一点也想不起来。

我埋着脑袋,看脚下湿漉漉的街道,因为坡度的关系,能看见一条稀薄的流动的水,条形盲道被冲刷一新。我感觉眼前一黑,陷入无边的恐慌中,那是种什么滋味呢?无以名状。这时,凉凉又点起了烟,旁若无人的样子,烟雾扩散后,她的表情才安稳下来。这次,我破天荒地向她讨过一支,点上,一口烟深深吸入肺里,然后慢慢感觉烟的力道在体内徐徐弥漫,脑袋有一瞬的昏沉,然后我说,玛伽。

凉凉迅速扑捉到了这两个字,她穿透烟雾望着我,你说什么?我这才发现眼前人是凉凉。

那支烟并没有就此安抚我的情绪,反而让我感到无所适从,回去的路上,我和凉凉又分享了一支烟,我没有问凉凉是什么时候抽上的,对她的过去我真是一无所知,她也没有主动告诉我她的情况,好像我们只是昨日分别今又聚首。

后来,我央求她,我说,凉凉,你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我,不要瞒着我。凉凉总是这样,好像还没有从我之前的梦呓中醒来,还沉浸在那两个字造成的联想中,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多多,我问你一个问题。我请求她问,然后她讲,你每天出门做什么?在街上,等什么人吗?上次见你坐在那我心悸了一下,凉凉的敏锐观察让我无话可说,可我又不想骗她,一如我不想她骗我一样,所以我说,我不知道,也许她认识我,但我认不出她来。

是女人吗?凉凉问。是,我说。

回家的路上,我让凉凉保守这个秘密,凉凉说,好的多多,但你要让我见见她。

我知道答应了凉凉,就一定要兑现,所以每天我都在街头,我知道玛伽一定会出现,这不是天气所能阻挡的,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尔后消失,况且对我来讲,玛伽留下来的书就是一个明证,只是我不知道此间发生了什么事,她没能来。

又一个惯常的阴天,如果细看,能看见空中急速飘过的细小物质,像是雪霰又像是雨丝。楼下的墙头还是老样子,爬藤们像睡着了,花坛边有几坨动物的粪便,已经干透,是昨天甚至几天前的遗留物了,白猫还是不见。我揣着记事本走在单行街上,和迎面而来的几位邻居模样的人点头致意,我分辨不清谁是谁。

我在往常的那个地方等玛伽,正好是一棵银杏和梧桐的中间,树叶早已被清洁工人或者风清理干净,露出灰白色的地砖来,街面没有车驶过,三三两两的汽车全停靠路边,一个收费员穿着反光服在街的那头抽烟,并不时与我对望,地下人行通道处有人进出,可是没有玛伽。

我绕树行进,从一棵到另一棵,然后折回,如此反复。我还不时朝玛伽来时的方向眺望,在那个入口,多少次了,玛伽的身影迟迟未见,就在我以为今天依旧不能见到她时,她却出现了,竟是打另一个方向而来,竟是在一辆出租车上。车停在我的身旁,带来一股夹杂油味的燥热,玛伽打那热气后露出脸来,车窗摇下,她说,多多。

我望着她,无限欣喜,我说,玛伽。

玛伽说,我来附近办点事,等会过来,你能把书给我吗?我说好,强装镇定,但仍掩饰不住内心的澎湃情绪,玛伽似乎看穿了我的焦虑,我一时有些窘,好在出租车很快离去,我这才往家的路上赶,我跑了起来。

我找到了那袋书,一转身,险些踩到不知什么时候跟进门的卡卡,它依然用那双湖泊般的眼睛望着我,充满了忧虑,可我顾不了这么许多。我说,让开卡卡。卡卡没有回应我,话就被另一个声音接了过去,你拿的什么?又要出门吗?那个人,她来了?

凉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旁,像另一只猫。她用狐疑的目光打量我,我知道无法瞒过她,只好点头。凉凉说,太好了,我跟你去。除了答应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了,但我央求凉凉过会儿再出门,因为我也不知道玛伽究竟什么时候能来,我希望凉凉能装作路人与我们相见,不然,就感觉出卖了玛伽。

凉凉没有反对,一口应承下来,放心,我不会打搅你们的,我只是想看看那个人。

我这才出了门,顾不上其他人的絮叨,妈妈又念叨开来,又去做什么?才回来,天气又不好--父亲也从一张报纸后探出他的目光。我懒得理会,心思早飞到街道上去了,才短短分别一刻,我竟如此想念玛伽,这简直有些不可思议,充满魔力的。我想这一次一定要好好问问玛伽,把心中积蓄的疑虑通通倾倒出来,我要问她,你认识我吗?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我希望玛伽不要再掩饰,彼此坦诚以对,我有强烈的预感知道她了解我的过去。

在街头,在往常遇见玛伽的地方,地下人行通道的一侧,我等着,希望那个身影尽快出现,我还不时回头,希望凉凉不要这么早就过来。

然而,谢天谢地,凉凉没有来,玛伽却出现了。她从地下人行通道里一步步走来,这次她还戴了一个乳白色带绒毛的护耳,我差点没认出她来。直到她朝我颔首致意,我才发现一个全新的玛伽,和我过去认识的似乎又不一样了。

她朝我走来,在街的那头,目光一路锁定着我,忽视街面,我同样如此,彼此的目光汇聚在一处,仿佛身边的任何变化都不能拆散我们那灼灼的目光。是路边收费员的失声叫喊让我清醒过来的,一辆黑色路虎打街的一头飞驰而过,玛伽还在路中央,还有几步就能顺利过掉这该死的马路,然而最终汽车一闪,玛伽的身影消失在车背后……我的心咔嚓一下,像被闪电击中。她的身体在萧瑟的天气里一动不动,在街面,风裹挟着雨丝吹拂着她那似乎还有生命力的头发,好像她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待我去搀扶。

她离我可真远呵,在路的那头,她始终没能过来,我去看她,呆呆地站在街面,奇怪,这个时候街道竟空空荡荡,越野车连同那个收费员通通消失了,看了好半天,玛伽都没有站起来的意思,我才禁不住用手碰了碰她,我是那样轻,好像依然保持着男女之别。这个时候我突然很想叫醒她,不料身后却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多多--我惊恐地回望凉凉,希望她来帮帮我,玛伽一个人静静地躺在街面上,看上去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楚楚可怜。而凉凉好像视而不见,她用一种奇怪的表情凝视我,好像遇到了棘手的问题,她对我说,多多,你一个人蹲在这里做什么?很危险的,那个人呢?她没有来吗?

(原载《文学界·湖南文学》2013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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