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数日的大雨终于停下。
一抹透明淡金的阳光破开云层，略显艰难地探出头，漫天的乌云在一瞬间，居然全部消散，天空顿时呈现出一股迷人的蓝，像是成色最好的海蓝宝石，一丁点儿杂质也没有。
地上略有积水，房檐上的雨珠缓缓滴落，溅起几丝涟漪。空气里带了雨后特有的泥土芬芳，呼吸进去似乎能把心底的抑郁全部洗净。
阳光从窗口映射进来，正投射在岳宁的眉间，像是给她染上一层浅浅的光。莫问有些发呆地看着她，眼神让岳宁有了几分慌张。
他似乎是在看一个怪物……岳宁想也没想，伸手便去拿搁在一边的铜镜。
铜镜光可鉴人，里面映出的女子粉面含春，丹凤眼，柳叶眉，两腮微红，尖尖的下巴，的确是个美人。
岳宁微微一愣，张了张嘴，那美人也张了张嘴。她挑了挑眉毛，那美人也挑了挑眉毛……难道说……岳宁不由得心口一紧，手下意识地松开，铜镜应声而落，在地上滚了一转，正露出背面的腾龙图案来。
哦，应该说，并非腾龙。
而是蛟化龙。
蛟有四足，龙为五。
不过岳宁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抬了头，震惊地看向莫问，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莫问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点了点头，开口道：“我先前同你说过，你中毒太深……这毒很是诡异，我用尽办法，也只能保住你的命。这些天给你灵药用了不少，所以你的容貌毁得并不厉害，还算是好看，只是想找回你原来的那张脸，倒真是不可能了。”
岳宁默然。
原来裴皓不光是夺走了她的命，甚至夺走了她的脸……先前她还想着，到皇宫去，告裴皓一状，如今……她这个样子，任她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吧。
她两眼无光，没有准星地盯着前方，脑中一片空白。
虽然说，容貌于她并不是异常的重要，可是任谁都会有茫然的感觉吧……至少，不习惯。跟了自己十九年的样子，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只是呆坐着，一动不动。
莫问破天荒地没有讽刺她，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往前走了一步，轻轻在她的背部抚压，像是安慰她一般。
虽然是安慰，但他这动作还是极其无礼。
他于岳宁，不过是医者与病人的关系，虽然之前……可他这会儿的动作，的确算得上出格。岳宁身子一紧，却也没推开他。
他身上有淡淡的药草香，并不苦，而是带了淡淡的清甜。
不知道为什么，这味道飘进岳宁的鼻间，她便觉得格外的安心。呆了好一会儿，她突然抬了头：“莫问，我这样子出去，还有人认得出我是顺王妃么？”
她突然这样问，倒让莫问呆了呆，旋即摇头：“完全是两个人。”
岳宁顿时笑开，如春花瞬绽：“那就好，我换了样子，就像是重新活在世上……以前的岳宁已经死了，那个岳宁是顺王妃，而我，只是岳宁，好不好？”
莫问看着她，一下子怔了怔，见她盯着自己，才连忙开口：“当然好。你不如连名字也改了？”
岳宁先是没说话，旋即轻轻摇了摇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莫问微偏了头，思量一下，又道：“也好，省得记不住你改的名字。”这话说得有些突兀，岳宁过了一过，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想不出奇怪在哪里，便没有深思。她还没接话，却听莫问又开了口。
“上次你说了你要报仇，可还记得？”莫问取过一边的药碗，转了一转，里面黑色的药汁便微微颤动，泛起一阵阵涟漪。
岳宁呆了一呆，她自然记得。可是……她的唇角泛起一阵苦笑来，报仇，这两个字说得容易，不过嘴皮子翻上一翻，可真要做，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她手无缚鸡之力，又无专长，更不要说人脉……这些年嫁了裴皓，更是如困金笼，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
不要说报仇，就是活下去，恐怕也是极困难。
她狠狠皱了眉头，半晌，才开口道：“我听闻……京师曾经有人卖过火药，那东西能炸得石碎天开。若是我能寻着，带了去庄子里，与裴皓一起死，便也成了。”
莫问放下药碗，脸上尽是嘲讽之色：“你可真是天真啊！且不说你如何进得了庄子，就是火药--那东西我也知道，你可知道多少一钱？十两黄金一钱，你有钱么？”
岳宁默然。
见她一脸伤怀的样子，莫问却突然挑眉笑起来，真的是快活得笑，就连狭长的凤眼中都透露出浓浓的笑意。
“我当时救你，是想你给我当药人来着。我这一手下毒解毒的工夫，没有药人可不成。”他自顾地说，也不管岳宁是什么样的神色，“可我也不要你白当药人，你也知道，江湖里的人都叫我‘鬼医’，若你肯当我的药人，我便教你医术。”
岳宁微愣，旋即重重点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