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二公子文轩在太子走后的第二天就单独来了桐院。彼时，艾莫言正像往常一样呆在书房，听到小绿的传话后，并没有十分意外，只是快步走了出去，可是接下来，她见到了在桐树下站着的他，白衣胜雪，花瓣伴着衣袂，一时间，不知是那“五月雪”衬了这人，还是这人衬着“五月雪”，总之，艾莫言就这么样只看着他，他则只看着树，两两相望，几近痴了。
要不是小绿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袖，也不知道要望到什么时候。
艾莫言缓了缓，朝苏文轩走近了两步，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转过头来，冲她微微笑了一笑。
“我看看树就好，四妹不用管我。”
艾莫言点点头，示意小绿着人在树下摆了桌椅上了茶点，只陪着稍站了一站，便自己回了书房。
苏文轩见她走得倒是干脆，一时又有些错愕起来，莫名地生出一丝淡淡的悔意，心说要是不说那句“不用管我”就好了，随即又拍头一笑，暗道自己当真傻了，本就单为了这树而来，怎地在这里发起痴来。
不过，话说回来，他确实是不大了解这个四妹，而细数起缘由，这树也是那时种的呢，苏文轩目光不由得又回到桐树上，思绪也随之陷入了回忆。
恍然还记得那一年正是父亲征战归来，那时五岁的他几乎要忘记父亲的模样了，完全不能理解母亲的欢欣激动，更加不能理解为什么母亲在看到那个跟父亲一起回来的女子之后又突然拂袖离去了。
在他看来，那个女子虽然不及母亲好看，眉眼却总是含着笑，分外温和，当时她的小腹有些明显地隆起，浑身上下都包裹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辉，让五岁的他没来由地觉得亲近。父亲没有多说什么，只把带回来的女子安置在落霞阁里，当然，在种下那棵桐树之后，就更名为了桐院。
五岁的记忆实在是有些模糊了，由于后来母亲的禁止，他一次都没有去过桐院，也因为这样，他对那个女子的印象就停留在了那第一次的见面，朦胧而美好，与此重叠的画面还有大哥每次从桐院回来后异常开心的表情。
再之后，他突然被选为了太子伴读，当然长大后的他知道了是母亲托他那做丞相的外公帮忙打点的，这也是他唯一一件感谢母亲的事情——多亏这“伴读”之职，他才可以名正言顺地一天到晚都不用呆在家里。
于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家宴上突然又没有了那个女子，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再没有人提起那个女子。就好像那个女子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一样。
父亲意外地在家过了几年没有出去征战的日子，母亲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好起来，家里的气氛反而变得更加奇怪，他也学会了找越来越多的晚归的由头。
就这样过了两年，他突然发现家里的宴席上，再次多出一个人，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眉眼之间像极了父亲，一样英挺的鼻子，连嘴唇也像父亲一样习惯于紧紧地抿着，透着一股子倔强，只在偶尔微笑时才突然觉出一丝如当初那个桐院的女子一般的温润。父亲郑重地对大家宣布，她是苏府的四小姐苏灵芷。
只是，已经能够轻易察觉出一些前因后果的苏文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五岁的小孩子了，他习惯了与人淡漠疏离的交往方式，学会了对大部分事物尤其是他母亲所“感兴趣”的事物都不抱有好奇心，所以，他并没有，或者说，刻意没有放太多注意力在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四妹身上。
不过，不注意归不注意，由于父亲对这个四妹的格外宠爱，每隔两天总会传出一两她上天下地的消息来，一会儿是从树上摔下来了惊得家里忙不迭地请大夫，一会儿又是家里的父子被她又气走了一个，有时候父亲也会气不过罚她，但往往都是才罚了不准吃饭，没一会儿父亲就自己提了点心去桐院哄她。这样的事情很多，他听了有时候心里会生出些许羡慕来，也并不大经心。
一阵风过，空气中的花香稍浓了些，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苏文轩，他从小就对气味格外地敏感，每个人在他看来都有不同的味道，像是父亲身上沙尘与铁器相融的粗犷，即使在家住多久都不会改变，还有那个女子身上的桐花香气，安然而悠远。
啪！哗啦！似有什么东西打碎了的声音从书房方向传来，苏文轩一惊，想也不想便紧走几步，却又一时停下，退了回来。这是桐院，她的院子，别家的事，或许还是不理的好。
但这么一来，苏文轩也不能安下心来“赏花”了，反而凝神注意起书房的动静，可是接下来，又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安静得有些诡异，让他几乎以为刚才那一阵乒乒乒乓的声音是一时的错觉了，这又使得他莫名担心起来：怎么东西摔了，连个过去照应的下人也没有？
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却有一股独特的墨香传了过来，苏文轩不禁有些疑惑地看向院门，大哥怎么也过来了？
“文轩也在？”苏文昊看到独自站在院子里的二弟也是一愣。
“来看树。”苏文轩简短地答道，眼睛却看向了大哥身后的小厮端着的东西。
顺着二弟的目光，苏文昊明白过来，笑着解释道：“虽然大夫说了是心病，可还是怕四妹嗓子有些不妥当，这梨子正好润润喉。”
苏文轩点点头，便侧了身子看向书房道：“她这会儿应该在那儿。”
“你也一起…”苏文昊试探性地才提个头，却被苏文轩立刻的摇头给堵了回去，随即叹了口气，“还是这个样子，四妹与苏府其他人不大相同的…”见他面上仍是一派冷清，爱听不听的模样，便自止了话头。
苏文昊是自小就知道这个二弟的性子的，倒也并不见气，只是两人一时都立在院子里不开口，气氛也显得有些凝滞尴尬起来。
就在此时，传来一丝隐隐的抽泣，声音虽小，在这本就清静的桐院里听来反而格外真切。苏文昊心里一紧，与苏文轩对视了一眼，两人立刻同时地朝书房走去。
很快就看到了站在书房门口的小绿。小绿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地看着书房里面，苏文昊连唤了她几声都没反应，本有些着恼，走近了才发现书房门口一片狼藉，混着点心的四溢的茶水已经溅湿了小绿的衣裙下摆，苏文昊二人赶紧朝书房里看去，只见书桌旁的苏灵芷此刻竟然泪流满面，不禁齐齐一惊。
苏文昊一下子就有些愣怔，这四妹自小就倔强得很，从来都不哭的，再看此刻的四妹，似乎还在极力压抑自己的哭泣，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却还是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拼命忍住抽噎的声音。
苏文轩反倒冷静下来，先扯了扯已然呆立的大哥，无果，便寻思他同小绿应该是被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四妹突如其来的泪水给吓到了，便先退了一步，唤了小绿回神，开始吩咐通知父亲以及清理书房等事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