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来,我一直保存着一张日历,现在它就铺在我的书桌上。这是从一本廉价、印刷极为粗糙的日历上撕下的,微微发黄的纸页布满折痕,不过仍能清晰的看出上面每个字,每个符号——
“2001年7月5日、星期四、农历辛已年五月十五、玄武黑道日、宜祭祀安葬、忌嫁娶移徙……”
对于芸芸大众来说,这一天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外乎某个普通的月圆之夜。然而那一天却给我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一场变故犹如晴天霹雳,震断了我的心弦,也使早已多舛的命运就此变得更加坎坷……
我把这张旧日历夹回笔记本里,摊开手脚躺到病床,和八年前一样的动作,一样的心神疲累……那一天,当我们回到半山腰的十五小组监仓时,整个山岭已经融化在夜色中,警所墙上的射灯显得分外刺眼,我带着满身臭汗,就如现在一样,摊开手脚倒在监室的铁床上。
“里面的浴室有水,你们可以去洗澡,不过别浪费,这些可都是山泉水。”段武警指着监室的里头说,“洗完了马上睡觉,都别搞事,明天六点起床。”话音未落,立刻有几个囚犯跑进去,接着传来洒水声和欢快的呼叫。
然而这却勾不起我的兴趣,相反,此时我对水产生一种莫名的畏惧,这毫无因由的怪异感觉骤然而来,渐渐占据我的意识,引得全身上下乍起阵阵鸡皮疙瘩……
怎么回事?我“嗖”地坐起身来,内心充满了迷茫和恐惧。自从中午老鬼出现反应之后,我们几个好像受到感染,不但五官气色大为变化,连感受神经都变得极为荒诞怪异,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难道是中了什么毒?该不会是我暴露身份,遭人灭口吧?
我一边脱去湿漉漉的囚衣,一边打量老鬼他们几个,只见黑仔、狐狸还有梁浩,全都愣坐在铁床边缘,大家面面相窥,一张张呲牙咧嘴的脸扭曲得可怕,暴凸的眼球放射出无限惊恐的神色,沉默中谁都清楚,这一刻彼此内心正承受着难以言喻的苦楚。
几秒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老鬼,警所的射灯透过窗户,正好把他的床位照得半边亮半边暗,此时他像一只晒干的虾,侧身蜷缩在铁床的阴暗处,双手紧抱着脑袋,四肢在激烈抽搐,早已湿透的囚衣随着抖动,看似十分痛苦。
我硬撑着冲过去,伸出手掌往他额头上探,只觉一阵冰凉直渗而来,就像摸在一块阴湿的石头上……
“别碰我……老毛病了,过一会就好。”他还算清醒,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句,一边支开我的手臂,一边发出“呼呼”的喘息,抖动频率也随着放慢。我看出他这是在强忍,因为他的牙咬得更紧了,可以听到清脆的“嘎嘎”声。
这时黑仔他们都围在床边,大家一起动手把老鬼翻过来……当他那张皱脸出现在光亮处时,所有人都“哇”的一声往后退,不敢相信眼前这犹如鬼怪的人就是老鬼。我想这世上应该没有一张活人的脸比这更丑陋的了,那扭曲变形的酱紫色嘴唇、圆鼓而浑浊的眼球、加上纵横交错的道道皱纹,一切都是那样的令人毛骨悚然……
也就在同时,老鬼反射般地缩回铁床的阴暗一边,我明白他这是怕光,其实我也一样,从中午开始,眼睛突然变得对光线极为敏感,只是还没到难以承受的地步。面对他如此激烈的反应,我那股难受感觉相比之下好像消沉了许多。
“黑仔……黑仔……”老鬼拉着长音微微叫唤,“黑仔,你帮我看看,月亮出来了没有?”
大家下意识地走到窗边,抬头望向夜空,在布满铁丝网的东面墙上,一轮皓亮的圆月正在云丛间浮沉。
“出来了,好大好圆啊!”黑仔随口而出,接着又回过头来,疑惑的盯着老鬼。
“好!好……”老鬼莫名其妙的说,“没事,我这是老毛病了,只要挺过今晚……”
“我们帮你请示看医生吧!”我坐回老鬼的床边,实在怕他就这样死去。
“不!千万不要惊动武警。我这病好些年头了,外面大医院都治不好,何况这劳改场的医生……”老鬼露出无奈的苦笑,一丝口水从嘴角涌出,顺着脖子落到草席上。“你们都去睡吧!别引起武警的注意。”说着,他挺起腰靠在铁床的头端,摆手示意我们散开。
大家忧心忡忡的各自回到床位,说句实话,倒不是和老鬼有什么深情厚谊而担心他,大家关心的还是自己,因为此时众人身体内那股说不出的难受劲正在加剧,不知会不会落得和老鬼同样的下场?
就在大家辗转反侧的时候,突然听到老鬼的铁床传来“噗”的一声闷响,我第一时间转过头去,只见他头搭在床端上,直挺挺的躺着……
大家再次围在床边,黑仔抱起老鬼的头,摸脉搏按人中的捣鼓了一阵,惊慌地说:“他晕过去了,怎么办?”
“我看他是忍受不了,自己拿后脑撞床端了。”狐狸煞有其事说道,“你们看,他还用被单包住铁架,是怕撞出血来。”
“狐狸,我现在也挺难受的,老鬼他这会不会是传染病,把我……”梁浩说了一半,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假装头痛坐了下来。
“咱们几个还不是一样?不过应该不是老鬼传染的,那样的话,整个监室的人都应该出问题,我看要从咱们和他们之间的不同之处来推理。”
“没什么不同啊!从看守所到这儿,还不是一样坐车走路?吃也是一样的东西。”黑仔不以为然的说,突然,我们几个不约而同的大声惊叫:
“七脚蜘蛛……”
对!和其他囚犯相比较,我们唯一不同的,就是被七脚蜘蛛咬过。老鬼不是说,这毒蛊会随着墓主人的魂消魄散而解的吗?
这时正好有值班武警巡查,看我们几个围在一起,立刻隔着铁门呼喝,“干什么?手抱头,回自己床位去。”这一叫引来更多的武警,包括段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