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生活一向有规律的我来说,生物钟都挺准的,当残阳把头顶的竹楼映出一片殷红时,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响起,这意示着现在是傍晚六点左右,晚饭时间。也就在这时,村公所的大门突然“吱吱”打开,村长拧着一大包东西走了进来。
“让你们久等了,来,咱们先吃饭再说。”村长把包里的东西一一摆到办公桌上。
首先是一大盆糯米饭,上面铺着好多熟牛肉,之后是三个竹筒做的杯子,三把小木勺,还有一坛米酒。
“麻烦您了。”老鬼打着笑脸帮忙摆弄,一边说:“今天咱们村有大丧,您又是村长,肯定忙得喘不过气来,真不好意思打扰。”
“是很忙,不过也没什么,一切都按规则办,各做各的,不算累,现在就没我的事了。”这村长还真直爽,看来,想要撬开他的嘴并不难,然而老鬼却不急着套话,而是聊些不沾边的事。
“村长您贵姓?”
“免贵性赵。”
“哦!那可是瑶族的大姓。”
“呵呵!咱们这一寨人都姓赵。”
……
晚饭就在老鬼和赵村长两人一唱一和中进行,几杯米酒下肚后,他们时而互拍肩膀哈哈大笑,时而又收起嗓门,神经兮兮地交头接耳……我无趣地嚼着糯米饭,内心却纠结着一件事——何医生说的,那个协助我的“金鸡”到底在哪?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呢?
当整坛米酒消失殆尽时,窗外已是暮色低垂,和别的山村一样,一入夜,整个瑶寨就像骤然停电的工厂,四周死一般的寂静,这和我住的田心村差不多,可感觉中又有些不同。我细细的对比,突然一阵豁然——原来是狗叫声。对!这座瑶寨似乎少了其他山村应有的声音。
“你们都是考古学家,对民俗风情肯定了解,我就直说吧!”村长打了个嗝,拍拍肚子说:“今晚寨子里会有动静,大家都当没听到,别去理会……我也不回家了,就在这里陪你们。”
村长说完,也不收拾桌子,径直走到隔壁房间去。
“老鬼,现在怎么办?”
“看看再说。”老鬼显得很镇静,他又掏出烟盒,坐回木凳上一阵吞云吐雾。
这时,赵村长又折回了,手里还多了两张草席。
“来来来,咱们三个打地铺。”
“村长,不如上竹楼去睡吧!上面凉快。”老鬼把吸掉一半的香烟塞回盒里,挤出笑脸说:“我这老骨头怕湿,再说,这楼下也太闷热了。”
“好!那就上去睡。”赵村长很豪爽的答应了,可我仍不明白老鬼的目的和意图,这上面和下面有区别吗?不过,一登上竹楼我立刻意会到,原来,从这里可以看到大半个村寨。
这间约十平方大少的竹楼,四面竟然开着好几个大窗,不但视野开阔,而且极为凉爽,站在窗前,甚至可以听到山风呼呼袭来的声音。
“这竹楼平时很少上来,灰尘挺多的,大家将就吧!”
“没问题!说实话,我们搞野外考古的,哪次不是睡在坟堆里?有瓦遮头就已经很不错了。”
老鬼总能说些让村长开心的话,其实这竹楼破旧得几乎整个发霉,别说那扬起的积尘,单就那股烂竹味就够受的,如果有得选择,我倒是宁愿睡在野外。
三个人就这样躺下,谁也没再开口,可我清楚,老鬼此时肯定再等,等那尸体走动的一刻,然后借机套问村长。而村长呢?他好像一倒下就睡着了,快得未免有些夸张,他为什么要诈睡呢?又在等什么?
……
死寂的黑暗中,我却越来越精神,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好像变得明亮许多,甚至可以看到婆娑的云块,这天是农历七月初,月色应该没有这么亮啊!
“哇……哇……”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这声音有点像婴儿啼哭,然而却很单调、很呆板,完全不像人类发出的声调。顺着山风,这若隐若现的怪声飘渺而又清晰,我不觉泛起一身鸡皮,微微挺起头倾听。
然而,这声音好像在跟我捉迷藏,一凝神它就消失了,又是一阵死寂。我轻轻地推了推老鬼,他却毫无反应,死尸般地躺着。几分钟后,那怪叫再次响起,我按捺不住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竹窗前,想看清楚这恐怖的声音到底来自哪里……
“不用看了,是山后水沟里的娃娃鱼。”
村长不知何时坐起身来,他微红的脸不带任何表情,冷冷地说:“这是娃娃鱼的叫声,现在是产卵季节……你不用紧张,过一会它就会停下的。”
“娃娃鱼?不是吧?叫得这么响,这么凄惨……”
“是娃娃鱼,我在西南的山里听过叫声,就是这样子的。”此时老鬼也坐了起来,竹楼里顿时变得热闹,气氛也变得怪异。我尴尬地站在窗边,一阵沉默后,索性趴到窗沿上,放眼打量四周的夜色。
“啊!来了……”
突然,我惊慌失措地叫出声来。只见朦朦月色下,在幽暗的村道中,有个诡异的身影出现在我视野中间。那人全身披着红布,身子轻飘飘地,像是在跳跃,又像是在漂移……漫步云端般地往竹楼的方向靠近。
我从没见过如此恐怖的走路姿势,此时,整个村寨是幽暗的,只有某个窗户透出微弱亮光,当怪影靠近光亮处时,我又是“啊”的一叫,“这……这不是那具绑在椅子上的死尸吗?”
“嘘!别出声。”
老鬼和村长几乎同时拉住我,他俩好像心有灵犀,一个掩住我的嘴,一个把我往下摁。
“‘那曼’开始出来认穴了。”
“什……什么那曼?”我掰开老鬼的手,识相的放轻嗓音问。
“‘那’是问的意思,‘曼’也就是鬼,那曼就是鬼的交通人、使者,也就是巫师……你就别说话了。”老鬼又把手掩到我的嘴上,手指间有一股浓浓的烟草味道,感觉很香,又很刺鼻。
说话间,那个怪影已越过竹楼,正慢慢向山后飘荡而去,动作很轻盈,也很呆板,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玩具。
“赵村长,贵村的‘那曼’是暴毙的吗?”老鬼开始套话。
“嗯!看来你果然有研究。”赵村长望着远去的怪影,轻声说道:“那曼是前天突然仙逝的,生前也没留下遗言,没办法,只能靠这招来定夺他的墓穴位置。”
“那也没有确定继承人咯?”
“是啊!不过他生前有两个‘唱读’弟子,会有人接替的。”
“哦!那就要靠‘掉钱’了?”
“呵呵!你还真知道不少……”
(当时我被老鬼死死掩住嘴巴,虽然很想问,但却开不了口,事后老鬼是这样解释的——“所谓‘掉钱’,就是在‘那曼’的嘴上放一个古钱,当他诈尸跳起来时,那钱就会掉下来,落地后,如果是正面,那就由大弟子继承,相反就是小弟子……”)
就在他俩默契的对话中,那具尸体悄然飘出寨外,转过山脚,消失在朦朦月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