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不会出丑,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温热的泪滴落在他的手上,顺着他的指缝蜿蜒而下,渐次汇集在他的手心。殿里的静谧说不出的压抑,对于自由散漫的我来讲,不好过凌迟。
瑾肃终于放开了我,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白皙的之间是我微涩的泪珠。我相信我没有看错,那一刻,他的眼中有稍纵即逝的懊悔,继而又是习惯性的淡漠。“瑾肃!那日在牧场,你明明那样说了,为何却不敢承认!你是懦夫!竟然不能坦然面对自己!好啊,我水性杨花,我人尽可夫!你满意了么?您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民女再也不会出现在您面前丢人现眼!”说完,我就甩了衣袖愤然而去。这个动作我是从小看到大的,从前总是偷着学爹爹被我气煞而去的样子,从来都没有那个味道,今日总算是学友所成了。终了,为何我却开心不起来?那个大脑总是缺根弦的孟墨染,何时变得这么没种了?动不动就掉眼泪….
我出了殿门便听得王妃焦急地对下人说:“送孟姑娘回去呀!”下人答了声“是”,瑾肃的声音便又响起:“回来,谁让你去了?”….
终于什么都听不见了,我加快了脚步朝莺啭阁走,眼泪没完没了地来袭,我真不知道我这样哭下去会不会将身体里所有的水都哭出来。路上此时只有跑路办差事儿的下人们,见了我也都是敬而远之,纵然好奇也是冷眼观望。我讨厌让他们看到我这副狼狈相,所以便开始一路小跑。喘吁吁地停下来时,已经到了莺啭阁的附近。只是我这副样子回去又要让桐深担忧、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下人们嗤笑,这么一想我便在一处湖畔的石凳处坐下来了。
雨后的一切还是那么招人喜欢,湖面透着粼粼的微光,树荫投在上面,零落的花瓣不懈的漂移,蝉鸣也一声声来得欢快,看在我眼里却是无限哀伤。这一处很少有人经过,我抱着自己因为凉意袭来而略显淡薄的双颊,膝盖支着头,脊背碰触着冰凉的山石,那些石头缝隙里藏匿的雨水娴熟地渗入衣衫。我打了个颤苦笑,有家不能回,有苦说不出,这些都是我自作自受吧!现如今我这皇上的新宠被人严密看守着,要出这个王府真是比登天都难吧!
我抬眼望了望高大的围墙。曾几何时,我还傻乎乎地跟着玉树临风的敬王爷爬上了这墙头做贼玩儿,如今却身陷此处…..有时候觉着自己像是一步棋,仔细想想,自己又何德何能?才色均无,大脑还缺了根弦。
闭上眼睛,我听着耳边微风抚动垂柳的沙沙声,以及那些湖水泛着微粼的窸窣细语。虽说有些凉,可我还是很快就睡了过去……
梦境里没有烬天戈,也没有那个抚琴的朦胧女子,而是望不到尽头的雪域。我不停搓揉着自己冻得发麻的双臂,朝着自己泛红的手掌哈气,却依然抵挡不了不断侵袭的凛冽寒风。“好冷啊,好冷啊!…”我不断地踱着步子嘟囔,只可惜除了冰雪,那梦境里空无一人。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觉,我忽然感到身子暖了起来,四周的寒风都在碰触我身体的时候绕着走了。当然,我也听到了耳边轻微的呼吸声。我在冰雪里四处张望也看不到这鼻息的主人,只是听得出来是个男子。而且,他的声音在天空里想起,干脆利落却不是那么冰冷,反而像是一池春水,暖了我的心。他说:“墨染,总有一日,你再也不会觉着寒冷。”
我心下纳罕,这个声音从未听到过,会是谁呢?这样想来,那些冰雪就逐渐退却了,我缓缓睁开眼睛打量着四周。原来真是一场梦,周身的一切还是依然。我习惯性地要去抚自己的双臂,一件衣衫陡然落地,只是我顾不得去注意这些,我所有的心思全部被眼前的男人牵引着。他背对着我站在湖畔,任由风吹拂着他及腰的发丝和雪白的衣衫。他的装束真是简单,甚至没有发冠和缎带,所以绝大多数头发都是闲散地飘在脑后,让我不禁想到一个词,这个词用来形容他还真是贴切——闲云野鹤。
他丝毫没有回过头来的意思,我也还没弄明白状况,故不敢妄自上前。弯腰拾起了地上的衣衫,依然是雪白的,只是那料子是我从没见到过的,柔软得仿佛要滑过手指融进掌心,就像是那些你永远无法留在掌中的水滴一般,细细看去甚至还泛着柔亮的光泽。我嗅到鼻尖处闻了闻,立刻有了些许失落。还以为会是他好心披在自己身上的,看来又是自作多情了,这衣衫上的味道虽然犹如香草一般清丽,却带着巨人千里之外的阴寒,这两种感觉还真是冲突。想必,是眼前之人的吧!
“这衣衫….”我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墨染很怕我么?”他终于回过身来了。看到了他的脸,我倒是不怎么惊讶。单看他挺拔的身形和着衣打扮已是不俗,容貌自是不在话下。眉毛像是翠墨刻染的一般,眼睛大而有神,此时正透着狡黠的笑意,高挺的鼻梁和微翘的嘴角刚好形成了完美的弧度,再加上那新麦一样的肤色,更是让人觉着舒服了。看着他,我终于松了口气。不为别的,就为他那张看上去平易近人的脸。
“方才是,现在不是了!对了,衣衫是你的吧!”我扬了扬手里的衣物。
“是。”男子点了点头,他抱着手臂,手里的长剑嵌着晃眼的宝石,在远处传来的昏暗光亮里竟然也闪着璀璨的光芒。我捂着眼睛躲过那光亮,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墨染,我忘了收起剑来了。”说着便将嵌着宝石的那一面剑鞘翻了过去。光亮消失,我睁开了眼睛的瞬间冒出了很多疑问。
比如,我眨巴着眼睛冷静地问他:“我没见过你,你又如何知晓我叫墨染?”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仿佛要透过我的眼眸洞穿我的灵魂。我这才发现,他的眼中,竟然也如我一般,透着淡淡的紫色!只是,他的紫色泛着流萤的色泽,而且看上去是那么莹润,比我的淡了几分,显得不那么生硬。
“现在知道了吧?”他轻笑着问我,言毕那紫色就暗了下去。我张大了嘴巴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我自己:“可是,可是,为何你的可以淡下去,而我….”我疑惑地动了动嘴巴。
男子终于走进了,他的脚步无比轻明,而且没有任何声响,只是转瞬间他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缓缓蹲下身,他玩味地看着我,眉眼里的紫色让我对他有了自来的好感,无关男女之情,而是一种身为同类的感念和温暖,更多的是委屈,仿佛自己是遗失在人世间不被人们接纳的仙子,在回归天庭的瞬间所涵盖的那些不舍和愤恨。
“墨染!”男子伸出了手,我原本就透着寒气的身子霎时感觉到了温暖,我抬头与他对视,终于不再发问。“墨染,总有一天,你也会有这样的本领!又或者,远远不止这些….”他欲言又止,径自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我想,我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了。他来自何妨去往何处,又要和我的命运有怎样的交集,这些都是命定好的。既然他已经唤着我的名字来到了我的身侧,就不再是不相干的人…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世,我究竟,要欠了他多少。
我抽出自己的手将身旁的衣衫递给他:“这个,给你!”说着,对他笑了笑。他抚了抚我的脸颊接过衣衫,我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以缓解尴尬,也再给他做无声的抗议,虽说我孟墨染是丑了一点,可这“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我还是懂得。
男子站起身来便转身要走了,我看着他片刻就走出了老远,忙叫住他:“我该怎么称呼你?”男子顿了顿才开口:“早点回去吧,天气转凉了。”说完就随着昏暗的光亮隐入了无尽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