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两?”小虫的嘴巴可以塞下两只蛤蟆:“老爷这不是不给三小姐活路么!上哪儿找三万两白银去啊!”“是啊,就算我把自己卖到青楼去,也不值这么多啊!”我像是霜打的秧苗一样耷拉着脑袋。“您啊,白给也没人要啊!”小虫嘟囔了一句换来了我的一记飞拳:“从小就没丫鬟愿意伺候我,你好歹跟了我这么多年,竟然也来气我!”小虫知道我正在气头上,要是再多一句嘴必然又要遭殃,所幸不着实我了,趴在桌前打起了盹儿。
我孟墨染从来没这么犯愁过,一想到白天那个姓郑的那副嘴脸,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三万两,弄到这个数目对我来说简直就比让我进宫当娘娘还难啊!我瞧了瞧自己镜子里的脸。为什么大姐二姐都生得让那些臭男人一看就酥了骨头,而我就这么难看。一身淡紫色的衣裙遮不住略肥的(我觉着就是肥了那么一点点)身体,长长的头发挽了个简单的髻,此时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从来没沾过脂粉的脸倒是很光华,可那胎记让人都没兴趣看它是否白皙细腻。我拨了拨自己的额发,那半遮的双眼虽然哭得有些发红却还是泛着淡淡的紫色。
是,这就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喊我“妖怪”的缘由了。我从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脸开始,那右边的脸颊就有着不寻常的印记,它要是一团红云或是一块还沾着黑毛的痣我也会欣慰的啊!偏偏,那印记像是半朵妖娆的紫色花朵,一直从脸颊延伸到鬓角。而我的双眼,永远泛着淡淡的紫色。府里来的算命先生都说我是不祥之物,所以没人敢和我太亲近。倒也是,除了小虫,就连阿猫阿狗见着我不躲开也会不明缘由地死掉。大哥的生母,也就是我的大娘和二娘追着爹爹哭喊了近一个月让爹爹把才一岁的我送走,爹爹死活不答应。生了大姐和二姐的三娘和四娘是最有发言权的,她们就是用了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让爹爹送我走,说怕我克走了大姐二姐的好运势。再说我的那些兄嫂和姐姐,从来都不正眼瞧我,即便是在爹爹的六十大寿上儿女跪拜也没我的份儿。
我曾经问过云姨,难道我真的如大哥说的那样,是爹爹捡来的?云姨说我傻,她说爹爹那么疼我,我怎么会是捡来的。不过,幸好有爹爹和奶娘云姨以及偶人会讨人厌的小虫,否则我在这孟府真是过不下去了。爹爹家财万贯,银子多得可以买下这纯阳城,可是偏偏将我这倒霉的三女儿嫁不出去。
我对着镜子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孟墨染啊孟墨染,那些臭男人怎么会要你啊!”
一夜的苦想终于有了结果,我得意地让小虫偷偷去帮我备些上好的丝线和罗绢。小虫听我要这些东西也立即会意了:“对啊三小姐,这‘一枝独秀’里,哪个绣娘能比得上你啊!你的那一幅绣图不是上万两银子啊!”小虫高兴得脸颊通红,才要出去备料又搔着头回来了:“可是,有了‘一枝独秀’的大印才值钱啊,印在老爷那儿,我们哪里弄得到手!”我在梳妆匣里捣鼓了一番便扬着手里的印得意地对小虫道:“我早就拿爹爹的印去刻了的。这点小事儿难不倒三小姐我的!”小虫没了后顾之忧便欢喜地朝外跑去。
我双手叉腰深吸一口气:“为了不一辈子对着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孟墨染,你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觉,也要在十天之内凑足了三万两来!”
十天,说快也快,说慢也真是针眼儿上跑马车的事儿。小虫帮我整理丝线,我呢,瞪着熬红了的眼睛,咬着牙继续用我那早已发肿的双手拿捏着针线。坚持不下来的时候,我就逼着自己想想郑关颜那张脸,这样一来就精神百倍了。
小虫还要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稍有个风吹草动就赶快进来通报。任谁来了,我要以云雷不及掩耳之势藏好了绣架装着一副悠闲的样子说着待嫁的心情是多么紧张。尤其是爹爹来了,我更是要摆出弃妇的样子唉声叹气,装出一副银子丝毫没着落的模样。
云姨自然知道这些事的,那些细致的地方也要烦劳她给我帮忙,毕竟她也是我们孟家“一枝独秀”的三朝元老,手艺不在我之下。
我孟墨染从来都没下过这么大的决心干一件事情,为了终生大事竟然真的在十日之内赶了三幅绣品出来:《西山烟雨图》、《牡丹宴》和《贵妃醉酒图》。自己拿着瞧瞧也啧啧称赞一番,都说“慢功出细活儿”,我孟墨染出手,再怎么仓促那也是打不了马虎眼儿的。
一大早起来吃了些东西我便待爹爹和大哥、二哥去了“一枝独秀”之后收拾了一番做贼一样带着小虫从后门溜了出去。一想到我竟然真的十日之内绣了三幅图出来,我夜里都兴奋地没合眼。每次出门我都要戴着云姨给我准备的那顶遮着面纱、绣艺精湛的“渔夫帽”,这一次也不例外,走在街上遭人侧目倒是让我觉着自己像个走江湖的恩仇女子。
不过,很快我便得意不起来了,纯阳城里所有等着“一枝独秀”绣品的商家都不收小虫抱进去的绣品。小虫着急得都要哭出来了,我从他手里接过绣品安慰他:“小姐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走,‘千江月’的祝老板见过我,平日我的绣品他都比别的绣品多给些银钱,今儿个我就不信他不收!”
“千江月”到了,祝老板刚好也在柜上扒拉着珠子查看账簿。我撩开面纱将绣品放在柜上笑盈盈地说:“祝老板,我这儿又出了几件上好的绣品,爹爹说你催得紧,这不,让墨染亲自送过来了。”
祝老板出手不大笑脸人,他匆忙赔笑道:“三小姐真是抬举祝某了,三小姐亲自送来我怎么能不收呢?”我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我看着他的脑袋也觉着是白花花的三万两纹银。
“可是…”他的一句“可是”将我拉回了现实。“可是今日一早祝某才从‘一枝独秀’拿了这个月的绣品回来,现在还不能收小姐的大作。”祝老板的手指轻巧着珠子,让我真想一拳打得他满地找牙。
我用力甩下面纱对小虫说:“小虫,咱们走!”小虫慌忙抱着我的绣图跟了出来。我不顾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便叉起了腰表达我的不满:“祝老板上个月的绣图钱佘了十多日,爹爹明明说过这个月不卖给他的。哼!一定是爹爹从中坏事儿!”小虫无奈地点头:“老爷说的话在他们耳朵里就是圣旨!老爷要是说一声儿,谁还敢要小姐的绣图!”
“我敢!”我没听错的话,是有人在背后对着我和小虫说话吧!先不看他是谁,单单这一句“我敢”说得何等气势逼人,又是何等的天籁之音。我欣喜地回头,却又开始使劲儿搓我那才换的淡紫色衣裙。
“神仙哥…啊不,公子,还真是凑巧,在这里又遇到了你!”我的声调又没骨气地轻柔了起来。“姑娘好像很偏爱紫色啊,上一次的京都‘婉仪阁’的上品衣衫和今日的‘鸿衣楼’刺花纱裙可都是紫色啊!若是这面纱也换了紫色就真是无可挑剔了。”神仙哥哥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人人说我是妖怪,这个人才是呢!瞧一眼就知道我的衣裳是哪里买来的,我一时无语。
“小姐一看就是出自大家,怎么自己买起东西来了。莫非是有什么难处?”神仙哥哥摇了摇折扇,我的面纱应声飞了起来,我慌忙伸手将它理好。
“公子说笑了,闲着无聊就自己绣着玩儿的。”我心虚地应答着。
神仙哥哥无情地拆穿了我:“三小姐的三万两银子到现在还没着落吧!看来,是嫁定郑关颜了。”折扇一摇,我的面纱又飞了起来。我慌忙推后了几步,用手遮着面纱。神仙哥哥笑道:“小姐生得又不难看,何必总是遮掩着!”
这是我十几年来听的第一句赞美,暂且不论真假,可是听到的瞬间还是觉着受用:“公子怎么知道这些的?”
神仙哥哥好整以暇地看着不远处的小摊:“孟墨染,孟家的三小姐,从小被孟府当作不祥之人,除了孟老爷、身后的这个小虫和云姨,其余人都不喜欢你。没人上门提亲却是‘一枝独秀’最好的绣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