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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雾口之战

高拔的云雾岭,是崆岭山脉的支脉之一,是斜卧在喀巴拉山谷东南端的一条巨蟒。它的出现造就了喀巴拉山谷最狭窄的一段谷地——雾口。宽阔的山谷在这里陡然收紧,好像巨蟒的一张利口,将整个山岭紧紧咬住。由于雾口过于狭窄,沧澜河在此改道,经由云雾岭南面的分水口流出喀巴拉。也由于被高山环绕的关系,致使这一段山谷时常被浓雾所笼罩。清晨时分尤其如此。

迷雾来势如此凶猛,这是柯勒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情。起先只是稀薄的一点,顺着山势向下飘荡,而后,迅速地由四面八方高耸的山体上直泻下来。乳白的浓雾如波浪般贴着地面翻滚着,像无形的浪潮,走到哪里便将哪里吞没为一片混沌。黑色的针叶林顷刻间变成了一抹隐藏在浓雾中的暗影;溪流也消失不见,只能听到淙淙的流淌声。迷雾如暗潮般在山谷中肆意荡漾,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诡异而神秘。

古北山家族吃了不熟悉地形的亏,被漫天乳白色的迷雾堵在谷中。

面对遮天蔽日的浓雾,狼群开始紧张起来,它们止步不前,焦躁不安地兜着圈子,发出一阵阵咆哮低吼。柯勒警觉地绷直耳朵,宽大的鼻腔极快地过滤着空气中的气味分子,它和狼群同样被一种不安的情绪所笼罩。这是掠食者天生的直觉,似乎在这迷雾中,有什么危险靠近了。

很快,一阵沉闷的吼叫应验了柯勒的预感,利齿兽!

吼声似乎是由山坡两面被迷雾笼罩的针叶林和灌木丛里传出来的,褐色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长牙猛兽们特有的浓烈味道在无风的空气中肆意蔓延。狼群已经被包围了,隔着迷雾看不清对手的数量,只听到爪子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声音,以及粗大的喉咙里喘息的声音。

老幺苏拉吓坏了,不顾一切地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四条腿哆嗦着,热乎乎的尿液稀里哗啦地淌了一地。不光是苏拉,所有的成员,包括冈萨们都吓坏了。它们十分清楚,在这样的地方遇上利齿兽的伏击意味着什么。

一时间柯勒的心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它控制着发抖的身子,极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它不停地长嗥,发出集结的命令,提醒族群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溃散。

在柯勒一遍又一遍的命令下,冈萨们开始收紧队形,一只只肩并肩紧密地挨起来,摆出了最基本的,也是目前唯一能做的防御阵形。然而,从北草原开始,狼群便已经跟利齿兽打过无数次交道了。它们很清楚,自己与对手实力相差悬殊,尤其是在喀巴拉,面对家族式狩猎的利齿兽,狼群几乎是毫无办法。

突然,一只雌利齿兽跳蹿上来,带着弯钩的利爪朝着狼群抓过来。一只冈萨躲闪不及,瞬间被抓伤了肩膀,其他冈萨连吼带咬,好容易逼退了雌利齿兽。而另外一只雌利齿兽又从圈子另一面袭击过来。被恐惧占据了内心的冈萨们疲于应付,狼狈不堪,甚至连防守的方寸都乱了。

然而这只是试探而已。

当利齿兽发现它们的试探根本得不到狼群任何有效的反抗之后,真正的进攻开始了。三四只雌利齿兽,相互配合从不同的侧面进攻狼群的防御圈。利齿兽的进攻技巧并不复杂,一抓,二掀,三扑咬,四扯,然而天生柔韧的骨骼,以及长久以来的狩猎却让它们将这些招数施展到极致。很快一只母狼被活活拽出了防御圈,像扯一头幼鹿似的被拖了出去。片刻,迷雾中响起了撕心裂肺的惨叫,所有的狼都心颤了。而当第二只公狼也被雄性利齿兽咬住了脑袋拽出圈子的时候,防御圈子已经变得极其脆弱了,每一只狼都胆寒了,狼群的气势完全被压住了,一点力量也发挥不出来。

柯勒愤怒、恐惧、无措,它知道情况已经极其危险了,可是它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拥而上拼个你死我活吗?可是狼群的气势已经倒了,离开了防御圈子,它们必定会溃散奔逃。与凶猛且动作灵敏的利齿兽相比,狼除了一口獠牙别无其他武器,根本无法与之抗衡。面对实力远超于己方的对手,强冲只能造成更多的死伤。再加之深陷迷雾之中,方向无法辨认,连对手的数量都弄不清。也许每一只狼都很清楚,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斗。

难道就这么结束了吗?

心底里涌上一阵绝望,柯勒猛地昂起头,发出一阵凄厉的嗥声。身边的冈萨也跟着嗥起来,所有的狼都嗥叫起来。一时间凄凉悲壮的嗥声充满了狭窄的雾口,是临别的呜咽,抑或是赴死的宣言!一声声狼嗥穿出了迷雾,飘上山岭之巅,荡漾在被晨曦映衬得发白的苍穹,随着风,传向故乡的草原。

利齿兽竟然也被这悲凉的嗥声震慑住了,竟然暂时停止了进攻。

就在这一刻,柯勒突然嗅到了空气中一丝特别的味道,它脑中猛然一凛,突然兴奋起来。这气味令它想起了某种动物,它脑中旋即闪过一个念头。

下一刻,柯勒突然冲出狼群,朝着某个方向奔去。然而一冲出防御圈,柯勒立刻陷入了利齿兽的围攻之中。两头雌利齿兽蹿上前来将柯勒团团围住,巨大的爪子带着罡风袭向柯勒的脑袋、身体、肩膀,企图将它扑倒。柯勒拼尽全力抗衡招架,尽管它已经躲闪得很快,身上还是接连挨了好几下,眼看就要踉跄地倒地,一旦摔倒那巨大的獠牙便会插入自己的喉咙。尽管柯勒勇猛善战,尽管它拼尽全力,但天生的体形差距却是致命的。两头身形并不甚大的雌利齿兽像戏耍猎物一般,折腾得柯勒进退不得。柯勒的力气已经要用尽,眼看着要撑不住了,突然,一个灰色的身影冲进了圈子,一番疯狂的扑、咬、顶,替柯勒暂时挡住了雌利齿兽的攻击。柯勒根本不需要看便清楚那是谁,在如此危急的关头,能够舍弃性命保护它的,必定是桑卡。

尽管桑卡并不明白柯勒要做什么,但是保护柯勒的生命,却是比它自己性命更重要的事情。借着桑卡挡住两头利齿兽的空当儿,柯勒瞅准机会逃出了包围圈,撒开四腿一头扎进了迷雾之中。

在柯勒离去的同时,狼群的防御阵形彻底溃散了,冈萨们与利齿兽纠缠在一起,而幼狼和莽古则四散奔逃。然而这却使得它们更加暴露在对手猎杀的范围内。

桑卡和三只冈萨一起,拼命咬退了一头雌利齿兽,然而紧接着又被另一头雌利齿兽扯住了肩头扑倒在地,双方滚做一团。眼看桑卡就要被长牙洞穿喉咙,幸而青狼兄弟赶上来帮忙,几只冈萨不顾性命地疯狂攻击下,才制止住发狂的雌利齿兽。而此时,又有两只莽古被雌利齿兽拖倒在地,被随后赶上来的雄利齿兽咬断了喉咙。

雌利齿兽身体比雄利齿兽更灵敏,适合冲锋,但面对凶猛的对手却缺乏必要的勇气,雄利齿兽则更善于给对手致命一击。这次围攻狼群的大部分都是雌利齿兽,但即便如此,狼群也已经完全处于不敌的状态。从地上爬起来的桑卡拼命发出召集的啸声,希望将冈萨聚集到一处,集中抵御雌利齿兽的攻击。受伤的冈萨们勉强聚拢起来,伤痕累累的躯体一个个紧密地挨着,头尾相护,用尽它们最后的力气坚持着。

它们不知道自己能够抵挡多久,也不知道离去的狼王柯勒要做什么,但它们都清楚一件事——它们必须坚持,等着柯勒回来!

忽然,一阵激越的狼嗥穿透迷雾,是柯勒!是柯勒召集狼群的声音!血战中的狼群顿时精神为之一振,柯勒在指引狼群朝着某一个方向撤退!然而,利齿兽已经完全封锁住了狭窄的山谷,狼群无法冲破利齿兽的阻挡。桑卡扯破喉咙朝柯勒发出嘶吼。

就在这个关头,忽然,山谷的地面开始震颤起来,无论是狼群还是利齿兽,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一只只利齿兽齐齐竖起耳朵,进攻的状态也变作低伏着身体的防御姿势。然而不等它们判断出是怎么回事,一阵隆隆的雷声便夹杂着清越的长鸣,如同罡风般破开了谷口的迷雾。

一群不速之客于混沌之中突然破雾而来。

猛然间,一堵巨大的身躯冲破了迷雾撞进山谷中,覆满长毛的躯体犹如黑色的小山,雪松般粗壮的四只巨足掀起阵阵雪雾,激鸣声从昂起的巨大头颅发出来——长毛古拉兽!

十几只长毛古拉兽鱼贯般涌入窄小的山谷中!顿时,整个雾谷为之震颤!

不知何时,长毛古拉兽,这些来自极地冰原的巨兽,这一远古便存在于雅利安大陆的巨兽,此刻正如同驯鹿一样,在脑中残存的记忆地图指引下,进入了喀巴拉山谷。

它们挪动硕大的三趾足踏过水柳密布的河滩,覆满毛发的硕大身体拱开浓密的白桦混交林,压断的枝条发出咔吧的断裂声,此起彼伏。雷鸣般的叫声震开了迷雾,在密林空谷中荡漾。它们留在空气中的气息,被柯勒敏锐地捕捉到了。

古拉兽的到来,使得激战在山谷中的两个掠食者集团的命运,骤然改变了。

长毛古拉兽视力不佳,但是嗅觉却非常灵敏,它们平时看似温和,但只要嗅到一点危险的气息,就会狂奔一气。那小山一样的身躯,颠覆一切的巨大冲撞,正是柯勒所需要的。

身躯硕大的长毛古拉兽奔跑起来竟然也极为迅速,沉重的身体砸得地皮一阵阵颤抖。狼群使出狩猎巨大动物的本事,一只只贴着古拉兽的身体奔跑,甚至挂在它们巨大的身体上,随着古拉兽奔腾起来。冈萨们和莽古们不断发出吆喝号叫,驱赶着它们。

而利齿兽的阵营则完全被打乱了。由于长期生活在山谷中,它们对这种莽撞的长毛巨兽毫无了解,一时间根本想不出对应的方法,只有本能地躲闪开那巨大身躯,狼狈逃窜。峡谷口被浓雾遮蔽,古拉兽不辨方向乱撞一气也找不到出路,越发地暴躁起来,发出打雷一样的怒吼,抵着巨大的犄角,朝着四处乱窜的利齿兽猛冲过去。一只雄利齿兽由于身子沉重,跑得慢,躲闪不及,被一头巨大的古拉兽撞了个正着,立刻像崩塌的山石一样飞了出去。其他雌利齿兽仗着身躯灵便,拼命往高处攀爬,纷纷蹿上两岸那些突兀的岩石,总算是躲过了古拉兽巨角的重创。

终于,起东风了,浓雾来得快去得更快,经由风一吹,立刻如潮汐般退却,一眨眼的工夫消散了个干净。狭窄的谷口裸露出来,十几只长毛古拉兽冲出了谷口,消失在峡谷尽头。

惊魂未定的利齿兽纷纷从岩石上跳蹿下来,气急败坏地望着绝尘远去的狼群。然而它们却还未料想到,后面还有更大的“惊喜”在等待着。

伴随着嘶吼和咆哮,几只小山一样巨大的身影咆哮着,蹒跚着,出现在迷雾退却的山谷中。巨大的獠牙犹如弯月般高耸,灰色的鬃毛一簇簇好像浓密的松针般竖起,喘息的粗声仿佛山风刮过洞穴,愤怒的眼睛好像烧红的熔岩……作为雅利安的第一掠食巨兽,雷鸣兽在这个冬季,一直追逐着它们远古以来的猎物,历尽长途跋涉来到了喀巴拉山谷。然而现在,这些猎物却平白地从眼前跟丢。

饥饿、愤怒交加的雷鸣兽顺着踪迹追入雾谷,却正与另一批掠食者狭路相逢。暴怒的雷鸣兽与利齿兽家族,雅利安两大掠食集团直面相撞,在短暂的沉寂过后,很快爆发出新一轮咆哮声与尖厉的嘶号……

风越来越大,灌入谷口,渐渐盖过了一切声息。

笼罩在头顶的云层终于散开了,苍穹呈现出如洗的碧蓝,清晨的阳光把金色光芒洒向雪地。浴血奋战的古北山家族齐头并肩,轻松地摇着尾巴,嘹亮的嗥声穿越森林和山谷,它们再一次以智慧和勇气捍卫了自己的生存权利,证明了它们是一个整体。

它们是狼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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