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已算是初步熟悉了璃州的刘零开始计算自己一天的劳动成果。
这一天共计测字三十有余,收入三百余文,再加上那二位凶神恶煞贡献的碎银,约莫有个半贯了吧。
“光顾着看那美的冒泡的小娘皮了,居然忘了问她要钱。晦气……”刘零懊恼的收起了工钱,将桌子向屋中一扛,便朝最近的集市走去。
来到一家酒馆门前,一个黄绸旗子迎风招展,写了偌大的一个“酒”字,从里面飘出纯粮酿造的香气,让刘零抹了抹口水。
“您二位别问了,我是真的不知道有什么人家这两年刚搬过来,又姓韩姓的,”一进店门,刘零便瞧见了掌柜的满头大汗,对面前的两人解释着:“不如您二位去城东赌坊去问问,或是城中的翠香亭,这两处的消息灵通,想必知道些什么。”
这盘问的两人刘零也见过,正是白天的白二哥与员外帽。此时员外帽也似笑非笑的看着刘零,显然是认出了他来。
“掌柜的,给我来两斤竹叶青,家里老头子催酒呢,不买回去估摸着少不了一阵毒打,”刘零财大气粗的丢下一百文钱:“您瞧瞧这些够不够。”
“你小子今天骗的人不少啊?看来忽悠人这活儿也能挣上点钱,可比我们哥俩刀头舔血要来的利索。”那员外帽笑嘻嘻的瞧着刘零。
刘零对这藏着家伙事儿的员外帽还是有些惊怕的,急忙将柜台上丢下的铜钱护住,“我不耽误您做买卖,您也别耽误我买酒,咱们各走各的。”
掌柜的却是已经打好了酒,用个竹筒装好,递给了刘零,“按说二斤竹叶青该收您一百又二十文,今天图个方便,小哥你也早些回去吧。”说完还冲着刘零打眼色,想必是怕刘零惹恼了这两位强人。
那白二哥神色有些不耐,扯了一把员外帽,“走吧,就去城东的赌坊问问。”说完就当先出了门去。
员外帽微微不忿,也只好跟着去了。
掌柜的叹了口气,“这世道不安生啊,也不知是哪个山头上做营生的,竟大摇大摆的跑到璃州城里头寻人了。小伙子你拿了酒便快些回家,莫与这伙人搅在一起。”
刘零颇有些感动,却始终没舍得给人家补上那二十文钱,拿了酒便走。
待他回到家,院子中央正站着李老头,老头正拿了块黑兮兮的抹布不断擦拭着早上捅他的凶器——那根黑棍子。
“老头,你的酒买回来了,我买了两斤,你先喝着,但记得给我留上一斤。”
“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李太白也不抬头看他,依然默默瞧着他那心爱的棍子。
刘零自忖有太多破绽解释不清了,便也懒得解释,直接转身出门,“我去给你买些下酒菜回来,您老安心候着吧。”
刘零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李太白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应该快到了吧。”便就此一言不发,站在院子中央,宛若一块人形的石雕。
李太白一点也不白,迎着夕阳的余晖更显得脸色发黑,若是刘零看见他现在的神色,恐怕非要给他起个诸如“李太黑”、“李非酋”之类的外号不可。
院子门口不知何时已然站了两个人,一个瘦高个正是白二哥,另一个便是那笑起来难看极了的员外帽。
“敢问老人家,您是大前年搬过来住的吗?同住的还有一个小伙子?”说话的正是员外帽,他一反常态的一脸肃然,眼中带着狐疑的审视。
李太白不说话。
那白二哥低头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柄朴刀来,“天色晚了,多说无益,不如捉了这老头问个究竟。”夕阳将雪白的刀片反射进李太白的眼里,晃得他眯了眯眼。
就这眯眼的一瞬,那白二哥就仿佛从院门口消失了,只看得见院中的尘土飞扬,恍惚有一个人被老柳树的影子藏了起来。
老柳树随风摇摆,黑暗中传来了极轻的利器入肉的声响,仿佛一个噬人的妖怪,吸干了那白二哥的性命。
哐啷一声,朴刀坠地。李太白的右手中仍然拿着那根黑棍子,左手却是从棍子中抽出了一柄细细的、鲜红的长剑。
白二哥瞪圆了双眼,这才倒在了地上——与其说是倒下,倒不如说跪在了李太白面前。他整个人仍然保持着前倾的姿势,脖颈中间有一道细细的血口,仿佛被什么巨大的蚊虫叮了一口,待他头微微垂下,才有鲜血骤然迸发出来。
员外帽似是并不紧张,“今天有个小子给我这位兄弟测了个字,说是他有血光之灾,看来这是应验了。”
李太白皱了皱眉,似乎并不喜欢话这么多的杀手。
员外帽低头小心翼翼的将袖子中的铁钩取出来,钩长近一米,他轻轻的擦拭着钩子的铁刃,“看您这架势我有些猜到您是哪位了,两三年了,我们青龙会一直在找的韩门余孽,应该就在这里住了吧?”
或许是出于对死人的怜悯,李太白竟然难得的搭了句话,“是。”
“那之前在扬州、徐州我们死了的探子、钩子,都是您的手笔了?”
“是。”
不知是对死亡毫无畏惧,亦或还有什么后手,这员外帽此时显得格外话多,“若是早知道是您看护着这小子,这一趟打死我也不会来。组织上应该也是不知道您肯趟这趟浑水吧,不然那两块老骨头应该早些来见你才是。”
“是。”
竟还未等李太白的“是”字答完,那员外帽倏然右手将手中钩子朝着李太白的方向扔了出去,左手中多了一柄极为细小的铁钩,同时将这小铁钩向路对面的房梁上一抛,整个人仿佛放风筝般悠悠飞了出去。
这是极高明的逃跑手段,也是为人称道的子母钩,广为人知的擅使子母钩的高手,最多不过三个而已。
只是仿佛折翼了的雀儿,员外帽还未飞出这个院子,后背上就多了一把细细长长的剑透背而出,将他狠狠的钉在了院门上。
刘零刚巧走到院门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出未成功的放风筝,他瞪圆了双眼,呆滞片刻,终于忍不住呕出声来。任他对穿越过来的世界百般适应,终于还是忍不住初见死人的心理反应——尤其还是这么具有视觉冲击力的死法。那员外帽布满血丝的双眼圆睁,也不知道死没死透,更不知道见没见到这个白天给他卜了一卦的测字先生,就算知道了,恐怕心里也只有恼恨而已。
“吐完了,就把这两人埋了。”李太白到门前拔出了长剑,又用那黑漆漆的抹布擦干了血迹,缓缓收入那根黑棍子里。
刘零擦了擦嘴,强自装出一副我能摆平的淡泊样子,“埋哪儿啊?”
“柳树底下。”
天色已晚,院门口的巷子里并无行人,也就没人见到这杀人灭迹的一幕。李太白想必已在房中细细品味他的战利品——竹叶青了,刘零则擦着汗,奋力的挖着柳树底下的土,心中愤愤不平。
你宰人宰的倒是痛快,却让老子来帮你埋。正心中腹诽着,铲子发出一声怪异的声响,想必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刘零将土轻轻的剖开,只见下面是一颗前世经常在恐怖片里见到的还未完全腐坏的骷髅头……
“……老头,这位置被人抢先占了啊,你让我咋埋?”刘零忍者恶心向屋里喊了一句。
“那是上一波的。没关系,他们应该认识,死了也能有个伴儿。”
秦观澜手执白子,轻轻置于棋盘一角,“先生,这局看来你又输了。”
说完,秦观澜得意的拿起精致的茶杯饮了一口。
对弈的是一位身着官袍面无表情的男子,“殿下,您一共悔了二十又三步棋,却只赢了半目,若是按这样赢法,您已是天下无敌了。”
若是刘零在此,定能认得出秦观澜身后的娇憨姑娘正是白天寻他测字的美人儿,她掩嘴一笑道:“哥哥,棋艺臭也罢了,你还整日非要拉着太子太傅下棋,却又不服输,做妹妹的都替你觉得丢人。”
“你懂什么,不管什么方法,赢了就是赢了,”秦观澜依旧得意洋洋,“我是太子,太傅自然要让我,所以我会赢。我若不是太子,太傅未必肯让,那我或许会输。但世事终究是如此,我也终究还是赢了,用了什么方法,还是依仗了什么身份,都不重要。”
扑克脸的太子太傅挑拣起棋盘上的棋子,头也不抬,“太子殿下,您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