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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八

那是一个秋日黄昏,天空忽然变得暗淡无光,乌云黑压压的,挤得天上都没有一点空隙了。一股巨大的怪风袭击了村子。那怪风掀起的狂浪形成一个大大旋涡,砣螺似的转个不停。怪风过处,树木纷纷倒地发出“吱吱”的响声,断裂的树桩子参差不齐森然林立,残枝败叶,黄土坡上一片狼籍。

就在那怪风袭过村边的时候,疯老李迎着走上了黄土坡,他挥舞着铁锄临风而立,衣袂飘飘,白胡白发在风中扬扬洒洒。梧桐不顾众人的阻拦,奋不顾身冲上黄土坡,与疯老李并肩而站,就如同铁塔一般。

风势更猛了,只听得梧桐大喊一声,那宏钟般的呐喊震天动地……继而一道金光闪过,天地间一片迷茫,空中传来一阵脆亮的鸟鸣……村里人都清楚地看到了一幅奇异的景象:

黄土坡上,巍然屹立着一株粗壮的千年老树,挺直强健的枝干迎风捕击,无数片巨大的叶子手掌似的随风舞动,就象无数个旋转的飞轮,肢解削弱那迅猛的风势,一只威武的金色大鸟在老树上翩然而落,昂首又是几声响彻云霄的鸟鸣,四周立刻传来了无数鸟的和鸣,那些鸟儿们振动着五彩缤纷的翅膀,竟在黄土坡前形成了一道道厚实的屏障……

那天黄昏,梧桐走进机关大楼的时候,柳眉几个人正在楼道里小声议论着什么,还有人伸着脖子张望着,好象在看什么西洋景似的。仔细听听,原来是杨兵在哭,哭声中和着骂,骂声中和着哭。

“肖梅英是谁?”有人问。

“好象是杨兵的妈妈,几年前喝农药死了!”柳眉喋喋不休。

问及三野兔,柳眉指了指杨兵的房间。梧桐进去时,杨兵正躺在床上,脸红红的,鼻子出着粗重的酒气息,口中依旧骂个不停,三野兔在一旁无可奈何。梧桐转身出去取土将地上的污秽盖了,打开窗户……屋子里的酒味慢慢地消失了。

“听人说,有人正给他父亲做大媒哩!杨兵可能是心里不痛快,晌午时他说要喝酒,我们几个就让他请客,谁想到……”

听了三野兔的话,梧桐苦苦地笑了笑,自古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那是天经地仪的事,也不知杨兵操的是那门子闲心。听杨洁说:杨兵的妈妈很漂亮,是村里的妇联主任,有人说她与当时党委书记有染,他父亲竟然也信了。杨兵的妈妈有口难辩,一时想不开就喝了农药。杨兵从小特别恨自己的父亲,他始终认为,是爸爸害了妈妈。仔细想想,梧桐觉得可解又不可解,这世上有父母干涉儿女婚姻的,自然也就会有儿女干涉父母婚姻的,这其中的缘由,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豆豆是个招人喜欢的小姑娘,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小身材,小巧玲珑的,聪明伶俐而机灵活泼,总是面带笑容,一副无忧无虑天真浪漫的样子。没事的时候,豆豆便来镇政府找杨兵,杨兵不在便钻进新来的广播员小军的房间里没话找话。小军总是神经质地找借口溜之大吉。

为此事,梧桐也曾审查过杨兵和小军,没想到俩小鬼头都很精明,恨梧桐一时糊涂神经过敏,他们异口同声都说是豆豆自做多情看上了教练员宋平,而他们听马浩说:军营里面纪律严明,明文规定不准与当地人谈恋爱,是军人就得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宋平是部队上的优秀士兵,怎么会明知故犯呢?

打靶是在一条很宽的山沟里进行的,站岗放哨戒备森严。拉拴上弹瞄准,然后扣动扳机,只听得“叭、叭”的几声脆响,远远地招一招手,摆一摆小红旗,隐蔽在沟里的人便出来验靶,遥遥地报告中靶环数,欢呼声彼此彼伏……

宋平马浩负责枪弹的保管工作,大家都领略了他们的枪法,姿势优美矫健稳当,环环紧扣靶心,准极了。年轻人都问他们有什么诀窍,但他们只是笑笑。武装部部长说:“要想功夫深,勤学苦练是根本,铁杵还能磨成针么!”

训练结束的时候,参加集训的人在一起合影,以做永久留念。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杨兵执意要在那株小梧桐树下照相,梧桐宋平马浩三野兔,他又拉了张雁和豆豆,簇拥着那婷婷玉立的小梧桐树,他笑得很甜。

豆豆邀宋平马浩去她家吃饭,宋平没办法,只好拉了杨兵一起去,短短一个多月的相处,几个人都觉得难舍难分的。临别时豆豆道了一声珍重,向宋平索要部队地址的家里电话,宋平找个借口谢绝了。还是杨兵见豆豆失落的样子于心不忍,尽管他无法得知以后的结果如何。

年轻人的感情充满罗曼谛克,充满浪漫色彩,起源于一见钟情,一时冲动,但时间会过滤情感,还会沉淀友谊呢!就让青春留一个美丽的回想吧!

“军营是一所培养人才的特殊学校,既能锻炼人的意志,又能陶冶人的情操,在部队能学到外面永远也学不到的东西!”梧桐就事论事。

“只可惜,你当初没能当成兵,要是当了兵呀!现在一定是一名出色的军官!”杨兵感慨万分地说。

“也算是命运注定吧!该你吃半碗,你就吃半碗好了。要不,多吃一口也会吐出来的。人活在世上,一定得学会随意而安!否则的话,人比人,比死人哩!”梧桐苦笑着说。

“梧桐,你怎么也相信起命运来了?”张雁拍手称奇。“我在苦闷的时候,也相信命运。其实,我们都是凡夫俗子,精神脆弱的时候,谁也不会避免。哪个人能没有七情六欲?我们应该有自知之明!”

“是呵!生活是我们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一步一个脚印,命运只是人生跋涉的轨迹,是人为的创造。只有人,才是这命运的主宰!”梧桐心有所动。

“记得在学校里的时候,你讲的《梧桐故事》一下子就把我们给吸引住了,让我们心驰神往!”杨兵心有所思。“真的,我也想见一见你那二娘娘,听她讲一讲我们梧桐镇的传说,那原汁原味的《梧桐故事》。”杨兵心有所想。

“那也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哩!”张雁心有所望。

二娘娘病了,梧桐闻讯前去看望。

二娘娘也实实在在地老了,老皮老脸皱巴巴的象核桃壳子,但面容依旧是那样慈眉善目。见到梧桐,糊涂了好些日子的二娘娘忽然清醒了,眼睛亮亮的光彩照人。

“我见到你二爷爷了,他还象从前那样,不知为什么,他总是给我讲《梧桐故事》。他是这故事是他爷爷的爷爷讲给他爷爷听的,他爷爷又将这故事讲给他听;他还说他教过的学生都会讲这故事,因为他曾要求他们一定要将这《梧桐故事》讲给他们的后人听。他说他相信只要这故事流传不息,咱们梧桐就一定会有美好的前景!”

“我也见着劲松了,他是个聪明能干的孩子,也是听着这《梧桐故事》长大的,可惜他时运不佳,要不是文化大革命,梧桐镇早就是名副其实的梧桐镇了。”说着说着,二娘娘的眼里竟然淌出泪来。

“我也替你问过了,为什么梧桐镇没有一棵梧桐树?你二爷爷好象不想回答,他只是说,每次他讲完《梧桐故事》,他的学生们也总是这样问他。我数落他说:这问题梧桐已经问过好多遍了!”

“那我二爷爷他说什么?”其实,梧桐十分清醒,这时候问这问题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一个糊里糊涂的老太太,此时还能说出什么让人可信的话来,但他又不得不顺着二娘娘的话问下去,给老太太一个自我发挥的舞台,是他此时对她最好的安慰。

“自从有了梧桐树,梧桐镇便不再遭受风沙暴雨的侵袭,人们就象生活在天堂里一样,梦里梦外都会笑醒了。不知过了多少年,当旧日那清苦的生活逐渐被人遗忘的时候,梧桐人有了新的看法和想法。这人呀!其实都一样,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每个人都是凡夫俗子,每个人都有七情六欲,世人皆如此。人之初,性本善,但善本身也是恶之源。”二娘娘神情专注,一脸的庄严肃穆。

“梧桐镇出产的梧桐,材硬质轻,做出的各种乐器音质好,品味高,梧桐镇因出产梧桐而盛名于世。但俗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壮。正是因为梧桐镇的梧桐太出名了,达官贵人们才不惜重金前来购买。只是……当那腰缠万贯的木材贩子濒繁出现在梧桐镇的时候,凤凰台也有些动摇了,面对大把大把的金钱,梧桐镇有不少人蠢蠢欲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后来,梧桐镇终于发生了第一件偷砍树木的事,从此也便屡禁不止。只有几户姓陆的人家,也就是我们的祖先,因为族长家教严没有人参与。”

“那疯老李呢?”梧桐情不自禁又象小时候那样沉不住气了。

“疯老李?疯老李是谁?疯老李是树神!他一年四季在外流浪,他云游去了。他每到一处荒凉的地方,他都要在那里呆上几年,直到那地方变得青翠一片,他才开始新的流浪……那一年,疯老李回来了,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痛心疾首,一气之下将梧桐树都带走了。疯老李对陆族长说:梧桐镇的风水灵气就在于树,而梧桐树更是一种有灵性的树,只有在树木繁茂的地方才能旺盛生长。也只有等梧桐镇栽满了树,他才会带着梧桐树回来……”

“你就放心好了,只要有我在梧桐镇干一天林业技术员,我就一定会让梧桐镇名副其实的!”梧桐这样说着,心里也是这样想着:我一定要继承陆劲松未完成的事业,一定要让梧桐镇变得树木繁茂,让二娘娘毫无牵挂地走完她人生最后的旅程。

就在梧桐去看过不久的一天早上,二娘娘走了。她走得很平静,也很安详,一副心满意足没有后顾之忧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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