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年的死,对于江中天来说,是巨大的震动,除夕之夜在忙完对海川搜查的指挥后,他又与雷虎谈了很多工作的设想,这之后,他一个人静静地吸着烟,烟头积满了整个烟灰缸。他和李战约定好见面之后,又连夜起草案情分析报告,以及自身失职的检讨报告,还有追认顾小年为烈士的请准报告,直到天明时分。
妻子,儿子打电话问他何时回家过年,他说不回去了,妻子理解丈夫,他要带着儿子来狼州团聚,江中天也没有同意,他是想着家的,但他更想着英雄还在去天国的路上,江中天希望自己更努力一些,他要让英雄走的坦荡、走的安心、走的能够欣慰一些。
在与李战不欢而散之后,江中天又回到了办公室里,他将夜间起草好的几份报告整理之后,传真到了省公安厅刘厅长处,等了有十分钟,江中天才意识到这是正月初一,于是他立即打电话与刘厅长取得联系,汇报工作是一方面,检讨也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谈下面的工作设想。
刘厅长接了电话后,他也离开了家,立刻赶去了自己的办公室,认真读完传真之后,刘厅长又与江中天通话,这次时间很长,因为他们的任务与职责是相同的,他们都是警察——人民警察。
中午时分,雷虎打电话约江中天到自己家吃午饭,怎么说都是过年了,怎么能一个人呢?江中天想想也是,他便去了雷虎的家,也算是过年了嘛。
雷虎理解江中天的心情,他的心情同样不好受,雷虎提出:是不是去何建军的家拜年?江中天没有同意,因为他和何建军讲好了,叫他暂时不要把顾小年的事告诉他母亲,毕竟是过年,至少让老人家过上一个好年,所以江中天担心自己去了,反而使何建军控制不住。
此刻何建军的脸上依然是幸福的,因为他正在陪着一家人过年,他的悲痛只能暂时留在心中。母亲也问到了顾小年,毕竟是春节,再忙也不至于连个电话也不打来吧?
何建军说:“打过了,昨晚打的,你已经睡了,小年说他现在正在远洋局的海轮上,打电话不方便,昨天的电话还是用公家的电话打得呢。”
母亲问:“怎么,小年他现在做海员了?”
何建军说:“是,当海员赚钱多,就是忙,一年到头也回不来。”
“好,这下就好了,有个正经事比什么都好。”母亲显然相信了,也放心了。何建军的心里却更觉得难受。
吃过午饭,江中天再一次与雷虎交换了意见,之后江中天回到了办公室里,他打电话给局办主任,叫他召集局领导班子会议,江中天说:“对,就现在,下午两点准时在会议室开会,不准请假。”
会议准时开始,江中天先给班子成员拜了个年,转入正题后,江中天首先谈了海川的案子,这个时候他觉得这已然不再是什么机密了,会议的要点放在了顾小年的身上,追认烈士是必然要进行的,但案件不被侦破,那么追认又有什么意义呢?
会议的另一议题就是对顾小年的牺牲,其责任的问题,江中天首先提出了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所以自己的请求处分报告已经递了上去,江中天表示希望大家同意自己的请求降职的要求。江中天想要去刑警队当队长,那么雷虎往哪里放呢?
谈到责任问题,除江中天外,班子成员都没有发言权,因为此前他们都不知道顾小年的存在,然而江中天提出了另外一个责任人,那就是雷虎,经过江中天的叙述,最后班子成员一致通过了对雷虎的处分决定,第一、免去刑警队队长职务;二:开除其警级,留队察看一年,以观后效。此决定即日生效。
就算雷虎对顾小年的死负有一定责任,也不至于处罚这么重吧?罪过当然不止这一条,江中天拿出刑警队某警员提供的举报材料,是关于收受贿赂的,也就是借为刑警队搞福利、分水果,而收了武斌的一千块钱的好处费,江中天调查过,也当面质询过雷虎,起先他不承认,后在举报材料面前供认不讳。
江中天说:“我本想给他机会,但现在看,只有数罪并罚了,但出于挽救同志的目的,所以这次的处分,我考虑还是暂不公开,就在党委内部消化。”江中天的这个提议最终得到了通过。
有了江中天手上的这份举报材料,班子成员中就没有人再为雷虎辩护了,叶有义心想:这就怪不得别人了,只能算你倒霉,谁叫你这么不小心,把证据留给别人的呢?
散会后,江中天叫住了叶有义,会议室里仅剩下他们两人,江中天说:“顾小年的牺牲,对我的触动很大,我想了很多,顾小年这样的同志牺牲了,然而我们有些同志呢?是不是该好好反省呢?基于这一点,所以这次对雷虎的处分是重了一些,也可以说是矫枉过正了,但我就是希望以此来警醒我们的队伍,有义,你是分管队伍建设的,又和雷虎关系不错,所以我的意思是希望由你去做一做他的工作,叫他不要因为这次的处分而背上什么包袱,总的来说,雷虎还是很不错的同志,工作能力也是突出的,但操守问题不能忽视,如果在这个问题上,立不住脚,那别的说什么也没用。”
叶有义答应去做雷虎的思想工作,江中天又说:“有义啊,你是我们这个班子里最年富力强的,因为顾小年的事,我的处分可能很快也要下来,所以我想不管以后我怎么样,我都希望你能把这个队伍给带好,别的大道理说得也没意思,最起码不能让牺牲的同志死不瞑目吧。”
叶有义诚恳的点着头,他说:“江局,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们也不会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的。”
江中天很累的样子,他请叶有义最好在今天就向雷虎传达对其处分的决定,并做好雷虎的思想工作。
江中天的确很累了,算来他已经有三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了,他和叶有义一块儿离开了公安局,回到家,江中天什么也没有吃,便上chuang睡觉了。奇怪的是,这么疲倦的身体,却无法睡得深沉,心痛,源于顾小年的死,还有他死的背后。
江中天交代的事情,叶有义照办了,他带着书面的处分决定,去了雷虎的家,因为其家人在场的缘故,叶有义说是代表市局来慰问干警与家属,也算是拜年。之后便把雷虎叫了出去,这种事情,叶有义也还真不好开口,他想找一家小酒馆,可是大年初一,小酒馆都关了门,无奈之下,他去了大酒店,无非就是多花几个钱。
喝上了酒,谈起事情来,似乎要好得多,叶有义绕来绕去,就是希望多给雷虎一点精神准备,雷虎渐渐懂了他的意思,可当叶有义将那份处分书拿出来的时候,雷虎还是勃然大怒了,他问:凭什么?他说:这是江中天在推卸责任,顾小年的死,跟自己没有一点关系。
叶有义一直劝慰他,“顾小年的事先不谈,那你拿了人家的钱,有没有这回事,”叶有义低声说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种事情,怎么能给人留下把柄呢?”
雷虎终于懊恼地喝了一大口酒,他告诉叶有义,是自己不小心,也都是酒闹腾的,当时的好处费,不是自己要的,是海川的武斌硬塞的,想不要都不行,后来自己高兴就多喝了两杯,就是那时候,自己对底下人说漏了嘴。
雷虎表示痛恨江中天,自己要去向江中天讨个说法,叶有义说:这不能完全怪江中天。叶有义希望雷虎能够多一点理解,事情摆在那儿呢,顾小年的死,江中天很难过,自然就迁怒于和海川走得近的人。
在叶有义的劝慰与安抚下,雷虎最终答应不去闹事,叶有义这就算是完成了任务,他最后承诺:“你放心,好好干,等这阵风过去,我会想办法,把你再提上来。”
与雷虎谈完之后,叶有义回到自己的家,家人要他一块儿去串亲戚,叶有义没有去,一个人躲在家里,他很疲惫,源自精神上的疲惫。对于顾小年的死,叶有义的精神上遭受到了有生以来最为巨大的冲击,在班子会议上、在与雷虎的谈话时,他表现得都很正常,然而现在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整个世界也就只有一个人,此刻,叶有义想了很多。
和平村庄、赌局、钓鱼、艳遇、仙人跳、录像带、三十万、顾小年的个人简历,还有顾小年的死,这一切都历历在目,他无法抹去这些记忆。
这个时候,叶有义又一次抚mo起那精致的紫檀木盒子,他轻轻打开盒子,面容凝重地看着盒子里的青铜剑,剑上那浓重的历史感与沧桑感,使他想到了自己的这段经历,叶有义捧起青铜剑,将剑峰对准自己的颈部,心中强烈的负疚感,迫使他用力割下去,他停住了手,他胆怯了,他准备再一次勇敢,可是他又胆怯了。最终他将青铜剑重新放回精美的紫檀木盒子里,叶有义落了泪,一下子老了许多。
就在叶有义还在精神上苦苦挣扎的同时,武斌接到一个电话,是胡老板打来的,此前武斌已经通知过胡老板,说是风声太紧,也出了一些意外,所以货暂时出不来。可事隔一天,胡老板又坐不住了,他告诉武斌:“我只是中间商,买家已经没有了耐心,他们对你们目前所处环境表示理解的同时,也提出了时间上的要求,而且态度非常强硬。”
武斌的意思是:目前环境的确不允许,所以他打算放弃这单生意,胡老板说:“人家早就预付的百分之三十的定金,所以这批货买家是要定了。”
武斌很无奈,他提出愿意返还全部定金,额外再出一些钱,算是违约赔偿,或是精神赔偿。胡老板说:只能试试看,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和买家谈,看人家愿不愿意。一个小时后,胡老板再次来电,说是买家不同意,并称如果半个月内再拿不到货,买家就要上门了。
这话有点过分,让武斌不能接受,他的态度也强硬起来,胡老板提示:对方的确不是一般的买家,背景深得让你难以想象……
武斌渐渐冷静下来,他相信胡老板的话,这是与自己合作多年的老朋友,再说订这样有分量的军火,武斌也是头一次碰到,他能够想象到对方的实力。武斌表示自己会尽力,再容自己思考、商量,一周内给答复。
胡老板也把话说死了,他说:要的不是答复,而是半个月内见到货,哪怕你先发一部分的货,自己也能够跟买家再协商,如果连一颗子弹都见不着,也难怪人家要动粗了。
话说死了,没什么可商量的,李战和武斌面对这样的买家,似乎已是很理智了,至于他们最终的决定是否理智,就需要通过实践来检验。两人均认为原先的那套科学而先进的出货方法,显然不能再沿用。苦思冥想后,他们决定使用他们早期的出货方法——走私。
目前只能这样做,但这么一大批货,怎么才能走得出去呢?早期他们还处于资本原始积累阶段时,做的都是小手笔,通过私带、偷越国境,以及联系船老大,走海路出货,那时风险虽然大,但因为都是小手笔,携带很轻便,所以计划周密的情况下,他们还是掘得了第一桶金,这些年就过来了,并且还创办了这么大的一个家业,而如今这么大的一批货,怎么才能做到安全呢?
通过排除法,以及客观存在的条件,李战和武斌确定了要找一条船,这一点,两人认为还是有把握的,至此初步方案已形成。武斌立刻联系胡老板,胡老板听到这个构想后,表示赞同,并称自己可以联系到接应船。胡老板除了是朋友之外,到底还是生意人,他提出:如此一来,成本必然上升,所以佣金是否可以相应提高一些?
对于李战和武斌而言,此刻金钱已然不再很重要,所以胡老板的要求得到了满足。
大年初一,李战和武斌就是在反复商讨、研究中度过,夜已静了,两人却仍在工作,想来这是一种煎熬。李战和武斌都明白,一条船不知不觉已到了茫茫苦海之中央,回头已无岸可靠,向前,又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武斌说:“哥,做了这单,我们就收手吧。”
李战默默点了点头。
大年初二,武斌按照昨天计划的那样,积极寻找着理想中的那条船,然而多年以前合作过的船老大都没有了踪影,李战慨叹:黑暗的东西,终究是要被光明所取代的,一条条小船于苦海之中,被黑暗吞噬,被光明吞噬,终究没了身影。
阳光之下,就没有阴暗的角落?有,肯定有,这毋庸置疑,虽然难,但难不过志在必得,目前的困境中,李战和武斌就是这样的志在必得,通过努力,武斌联系上一个船老大,只是武斌与此人从未合作过。朋友介绍了,说是此人很可靠,做的就是旁门生意,懂规矩、讲道义,就是一点,要先见到钱,后办事。钱没有问题,武斌在乎的就是办事。
武斌约了他,但此人不在狼州,说是出了远门,要几天后回来,于是电话里,武斌提出能否带一批货出去,那人没问什么货,只问了货物的大小、体积与重量。
武斌听得出,此人的确懂规矩,那人说没问题,他答应可以运这批货。初步共识达成了,电话里,两人约好正月初七见面,具体细节见面再详谈。
武斌对李战说:“凭我的直觉,到时候一定能和这个船老大谈妥的。”
李战相信武斌的经验,话又说回来,这个时候不相信又能怎么样?就算这个问题解决了,那么还有什么问题?武斌愿意提问,李战愿意思考,其实问题的提出都不太难的,然而要解决好问题,那就困难多了。
假设船已在码头,那么要把货运到船上去,这个过程怎么解决?想来想去,两人把焦点对准了叶有义,李战也认为问题不大,之前所做的投资是该索取回报的时候了,就拿顾小年的死而言,叶有义无论怎么说,也是逃脱不了干系的,显然叶有义已经没有什么后路了。
武斌信心满满地说:“是该叶有义大显神通的时候了。”
然而电话打过去,叶有义却不肯见,理由倒也是说得过去,武斌却不认可,于此之下,武斌的话便点到了要害,叶有义已是明白,推托解决不了问题,除非自己离开这个事非之地,然而这并可能。叶有义答应了武斌之约,不过他将时间往后推延了两天,说是自己在外地亲戚家拜年,就初四见面吧。
叶有义经过自我反省之后,他开始真正害怕起武斌,在他的内心中,武斌的形象从一个救世主逐渐地朝另一个方向在改变,到了现在,俨如一个凶神恶煞。
叶有义自知是躲不过去的,他却努力想与之少接触,接触避免不了的话,那么就退而求其次,晚一天接触、好一天,叶有义下意识里就是这样的,所以他就这样与武斌约定好大年初四喝喝酒、聊聊天。
看来武斌还是宽容的,他毕竟没有强行叫叶有义立刻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照武斌的话,这就是够给面子的,武斌这种宽容,主要还是因为他对叶有义的策反,他有着绝对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