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天考虑再三，还是决定继续对武斌的监控，最起码要看到他何时从海川集团出来，又去了哪里，或是见到什么人。至于监控组什么时候撤，他叫雷虎自己掌握，如果没有什么进展，就做到目送武斌回到自己家为止。
对于顾小年的岗位调动，就算是起用他的一个标志，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已经获得了足够的信任。李战常常提到的一句话，武斌是铭记在心，“在你准备把底交给一个人的时候，首先你得把他的底牢牢握在手上。”
有些话武斌也不好说，他觉得李战这次有点怪，顾小年这个人看上去倒是很不错，但他的来路毕竟不是很清楚，而且似乎顾小年的身上有点传奇的意思，依照李战处事的风格，怀不怀疑暂且不说，至少是不会去用这样的一个人，可是这次李战明显是欠考虑了，武斌也有些理解，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使然吧。
缘分？可靠吗？武斌认为这个东西用在男人和女人之间才是适合的，可不可靠都无所谓，结了婚的可以离婚，离了再可以结，结了又可以离，这不就是缘分吗。而在用人问题上，尤其是如此环境之下，用人上是否可靠，就至关重要了，如不可靠，所造成的后果也许就是不可逆的。
想了这么多，再想下去自然就想到了叶有义，这段日子一直忙着那批货的生产，现在总算是忙完了，也该去找这个挚友聊聊天了。吃过工作午餐后，武斌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他靠在办公椅上闭目养神，不一会儿，武斌似乎思考成熟了，拨通叶有义的电话后，他依然用着他惯有的温和语气。不知为什么，叶有义有了推诿之意。
武斌本来只说是请他出来聊聊，见叶有义有点敬酒不吃的意思，武斌便抖出了包袱，“叶局啊，我知道快过年了，你挺忙的，但我确实有事情要和你聊聊。”
叶有义问：“什么事，电话里不好说吗？”
武斌说：“还是上次的事，尾巴有点不干净，我看还是出来谈吧，就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你看怎么样？”
怎么样？还能怎么样，叶有义再没有二话了，上次的事？尾巴不干净？叶有义似乎有点明白了，尾巴不干净！那还能干净得了吗？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叶有义越想心里越发毛，他又想自己的猜测是事情最坏的一面，也许事情本就没有如此糟糕呢？也可能只是自己太悲观了，这也说不定。自己和武总毕竟还是朋友，况且他也的确帮过自己，而且他的为人……
他的为人？叶有义又一次运用了自己所有的智慧，以及平生所有的经验和推理能力，他最终得出了两种截然相反的判断，反正这个武总的为人绝对不一般，总之是两种极端中的一端，是救星，还是煞鬼？到了这个时候，或许已经不能改变什么了，叶有义想想也是，反正也就这样了，再过多伤神费脑，似乎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不如仰望苍天，祈求老天爷能给点面子。
当天下午下班之后，两人如约去了大酒店，一直守候的海川集团大门附近的刑警仍在执行着监控任务，他们自然也默默跟随到了大酒店，使刑警们感到意外的是：与武斌相约的人竟是他们的副局长，而叶有义的心里总是不坦荡的，这反倒使他保持着一种警觉状态。
叶有义先到的大酒店，他在门口抽着烟、踱着步子，不一会儿武斌也到了，两人握手之后，简单说了几句，便走进大酒店，叶有义不时地环顾四周。
跟随监控的刑警们感到意外，那很自然，同时他们也觉察到了叶有义——这个老警察的警觉状态，不管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执行命令是刑警的第一选择，为使监控的不被暴露，刑警不能靠得太近，也因为叶有义的存在，刑警们放弃了进入大酒店，他们第一时间向雷虎汇报，雷虎当然也很意外，他愣了一下，之后要求他们守在大酒店门口，等两人出来，再继续监控，如果两人分头，就分头监控，直至目送两人回到家为止。
这是一个始料未及的情况，雷虎立即向江中天汇报，情况来得突然，江中天无法给出判断，他同意雷虎的处理方法，再下来，也就只能看看监控的结果是怎样的。
结果是平静的，一个多小时后，叶有义和武斌从酒店里出来，之后便各回各家，刑警也就只能做到目送他们回家，这就是结果，雷虎和江中天都没有说些什么，但心里是否会有些想法呢？这就很难说了。
叶有义首先向武斌解释之前电话里的推诿之由，他握手时说：“最近太忙，马上要过年了，手上积了一堆报告、文件、总结，这两天忙得头都快炸了。”
武斌笑道：“越是这样，越应该出来放松放松嘛，劳逸结合，工作效率才会更好嘛。”
两人到包间落座后，点了几道菜，边吃边谈似乎渐渐成为习惯，武斌的话题也挺多，他还时不时带着爽朗的笑，叶有义明显心里装着事，那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叶有义只能是一个招架的状态，他礼貌地配合着武斌的话题，心里有事就是难受，连喝下去的美酒也觉得是苦的，叶有义还是耐不住了，他问武斌，在电话里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武斌还是爽朗地笑，他说：现在基本没事了，不必担心。
这等于什么也没说，叶有义的心里还是堵着，他又问，武斌说：“还是上次那盘录像带的事。”
听到这话，叶有义心头一沉，果真又是那事，折磨人的东西又来了，叶有义问：“录像带？上次不是已经毁掉了吗？”
武斌说：“是啊，我也以为就只有一盘，可是那个阮老板是个小人，他不讲信誉，手上还留了一盘，上次他要的三十万，已经付清了，现在他又开口要二十万，说是最近生意上周转不开，这钱算是借的，我当时就拒绝了，他就提出手上还有一盘录像带，这摆明了，他就是威胁。”
叶有义满脸紧张的神情，问道：“那怎么办？”
武斌说：“叶局，你放心，这事跟你没关系，我已经摆平了。”
叶有义问：“摆平了？你又给他钱啦？”
武斌说：“这你就不用问了，反正这事跟你没关系。”
叶有义心里还是不塌实，他试探着问：“那录像带呢？”
武斌说：“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也没问题，你我是朋友嘛，不过这话到你这儿就为止。”
叶有义心想：当然到我这里就为止了，难道我还敢把自己的丑事拿出去说吗？
既然有人想听故事，武斌就编了一个，其实他早就等着叶有义来问。武斌说“各行有各行的行规，各道有各道的道义，阮老板他就坏了规矩，之前的事情，我可以不怪他，但这次他做的就太过了，到哪里也是说不过去的，对于坏了规矩的人，就得用规矩来治他，花几个小钱，在当地找几个地头蛇，再简单不过了，况且我那边还是有几个可靠的朋友，把事情交给他们办，下面的事情就OK了。”
武斌考虑到叶有义的职业与身份，他补充道：“你也别联想到什么违法、犯罪什么的，那都是境外的事，也算是他们当地的规矩，他们遇到这种事情，一般都这么处理，就算出了点事，也跟我们没关系。”
武斌叫叶有义放心，事情已经搞定，不会再有后账了，叶有义也不知道该不该放心，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并且武斌也没提出什么要求来，这就应该把心放下了。
叶有义敬酒谢过武斌，敬意、谢意都有了，似乎还少点什么？对！歉意，叶有义自感应该有所表示，他说了，自己惹了麻烦，害得武总劳心费力，既然这样，那光敬酒，显然是不够的，起码给人感觉上是缺乏诚意的，为此叶有义自然还得再说点什么，至少是说点好听的，让人舒心、顺耳，这一点不难，无非还是动动嘴皮子，跟吃饭、喝酒一样容易。
“什么都不说了，总之一句话，武总，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说话，就是两肋插刀，那也没说的。”叶有义说完，举起酒杯，一仰脖子，干脆地干了杯，那意思好像就是代表他的真诚。
武斌还是那一套，自然是以挚友的身份客套客套，这一话题结束了，叶有义似乎轻松了许多，他不时地看看手表，意思像是要早点结束这顿酒。武斌有数了，他索性不再闲聊，也应该进入正式话题了。
和叶有义又碰一次杯之后，武斌说：“叶局，我还真有点小事情，想请你帮帮忙呢。”
“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的，那就没说的。”叶有义回答的倒也干脆。
这正是武斌想要听到的，于是他从随身的小皮包里取出了顾小年的个人简历，递给叶有义，叶有义看了，眼神里透着不解。
武斌说：“这个顾小年挺能干的，公司管理层想用他，但是他曾经被部队上开除过，至于什么原因，是不是有过案底，这一点我们就搞不清了，据我了解，他原先在省城的一家公司任职，那家公司的老板是一个毒贩，名字叫侯锦荣，现在已经被抓了，这个顾小年是否和他的案子有关系，这也很难说，基于这几点，我是不想用他，但公司董事会不这么看，叶局，你是知道的，我们海川很民主，我这个总经理说话，也得有依据，就这个事，你看能不能帮我侧面了解了解？”
叶有义又看了看简历，说道：“没问题，我看这事不难，武总，你就放心吧。”
武斌笑眯眯地点点头，但是话题还没有完，他要让叶有义真正进入角色之中，所以关键的话还在后面。武斌认真思考过顾小年的个人简历，对于顾小年的服役经历是他最感兴趣的，武斌想要知道，顾小年究竟为什么会被部队开除？
正是这一点，武斌便很自然地想到了叶有义，从以前与叶有义聊天时，他了解到叶有义和武警部队有业务合作，而这个武警部队正是顾小年原先所在的部队，叶有义原先是处长，现在是副局长，那么自然和武警部队的领导是熟悉的，基于这一点，若是想要探究其中缘由，相信是能够做到的。
能做到不代表就一定认真去做，所以武斌认为首要就是对叶有义做些思想工作，他要让叶有义塌塌实实、自觉自愿地认真去做好这件事情，这就是非要请叶有义出来喝酒的真正目的。
武斌问：“叶局，你跟他们武警部队熟吗？”
叶有义明白武斌的意思，“熟，你放心，我帮你问问，不就是这个顾小年到底是什么原因被开除的吗？”
“好，那我就拜托了。”
“行，没问题。”
武斌补充道：“这事可不能马虎喽，万一这个顾小年要真有问题，而公司里又没搞清，就把他提到管理层，以后说不定就能搞出点麻烦来，要是事情小了，那还好，万一麻烦大的话，那就糟糕了。”
叶有义有点不明白武斌的意思了，“不会吧，他一个新来的，能怎么样？大不了把他开掉，他能搞出什么麻烦来？”
武斌面带难色，“叶局，跟你我也没必要藏着什么，我不妨就直说了，我的意思是，万一这顾小年想在公司里搞鬼，那就麻烦了，你想啊，公司里有些账目总是不清的，这个你也知道，那家企业还没有一点小金库、小账本什么的，不然的话，就凭我的个人收入，怎么出得起三十万去买那盘录像带呢？还不都是从那小账上走的。”
这话似乎又戳到叶有义的心窝里。
武斌看到叶有义面色有些发红，继续说道：“哦，叶局，你别多心，我就是一个比方，现在我就担心这个顾小年有什么来头，不然公司董事会怎么非要用他呢？公司里人事斗争也是难免的，如果真是这样，那还没多大问题，再大也就是家丑嘛，就怕顾小年有其他什么背景，至于有哪种可能，这都很难说，所以这事吧，我还真有点头疼。”
武斌的这番话，叶有义是听进去了，他的头也有些疼了，那脑门上已经渗出了细小汗珠，叶有义没什么好说的，他别无选择，至少是这一时刻，他满口答应了下来。
武斌心想：你不答应才怪呢，该透的都透了，该点的穴也点了，况且你叶有义做这件事，也没有什么损失，难度嘛，也不算大，所以武斌认为叶有义自当应该尽心尽力去做好这件事。
话是说完了，任务也布置了，这顿酒便轻松拿下。
回家的路上，叶有义不像在酒桌上那样豪气爽朗，武斌的那番话似乎很值得人去揣摩，叶有义带着那番话回到了家，带着那番话进入了睡梦之中，反复琢磨是必不可少的。
这之后，武斌的意思，叶有义可以说是都已领会了，接下来就是权衡，叶有义也觉得别无选择，和武斌为他所设想的理由一样，自己似乎也没什么损失嘛，就算是做一回活雷锋、助人为乐吧，况且还是朋友之间的事情，带着这种自我安慰，叶有义勉强在黑夜之中得到一些安宁。
此后，关于顾小年的个人简历，叶有义做了一些核实工作，当然这些工作是在“黑暗”之中进行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给武斌的答复是：那份简历没有问题。部队开除其的理由是：营私舞弊，私放偷渡客，从中牟利。
太阳再次升起，今天是个不错的天气，人的心情呢？还是一样，自是各有不同，谁的谁知道。
李战想好了，他已经决定今年春节不回家，算是局势所迫，这单生意接的不是时候，但已经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也没必要再假如什么了，只有硬着头皮上，李战牵挂着这单生意，但他似乎还有更牵挂的，春节不回家？因为柯晓苑春节也不回家！
李战找武斌商量过了，两人说好这个星期天回省城，算是提前回家给父母拜年，这一头儿讲好了，李战便打电话给柯晓苑，电话里的柯晓苑似乎还有一点犹豫，其实她是提不出其他更好的建议，犹豫不过是给李战看的，或是出于女人的一种天性，事情就这么定了。
李战想着要去一趟超市，他要亲自为父母买一些年货，往年他可没这么讲究，他认为这样做太麻烦，都是自己家里人，直接给现金最省事，省城里买东西很方便，老人家想用什么、想吃什么，自己买最好，合不合心意，他们自己拿主意，这最合适不过了。
今年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想起要买些年货，也许是想的太多了，李战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甚至不敢预测再下一个过年，那是怎样的场景，或是有没有再下一个过年了。
这些年来，李战真的很难得会有悲观情绪，而现在他正处于这种情绪之中，所以他想借此过年，表示一下为人子的孝道，除了要给钱之外，当然还要准备更能温暖人心的礼品，随着这样的思路下去，李战便诚邀柯晓苑同行，如果有可能的话，请她一同到自己的父母家去，李战想：最能温暖老人家的心，莫过于此。
下午下了班之后，李战叫来顾小年为自己开车，他们去了狼州市最大的一家超市，正是下班高峰时间，车流量很大，路上的红灯也就显得多了些，车子开得很慢，李战和顾小年也聊天，或是出于身份的地位感，顾小年显得很谨慎，他一直处于话题的被动者，当然顾小年想要去了解李战，想要打听一些什么，但他明白不可操之过急，以免使人产生疑心，他知道李战绝非一般，所以谨慎是必须的。
通过这段日子，以及车里聊天的感觉，顾小年觉得李战的骨子里是一个冷冰冰的人，好像和武斌恰恰相反。顾小年有点不明白，这样的两个人怎么能相处得融洽？仅从性格上来说，武斌给人的感觉要好得多，顾小年心里笑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想的有些远了。
到了超市，轿车停在超市的地下停车场，李战下了车，他顺便问了一句，“小顾，你要买点东西吗？”
顾小年当即答应下来，他赶紧下了车，一同和李战去了超市，其实他根本没打算真要买东西，而是出于多一点机会去接触李战。
进入超市，李战推了一辆购物推车，顾小年忙上前接过手，帮李战推车，推了不到十米远的地方，是一个码放购物提篮的地方，顾小年停下手中的推车，取了一个提篮放在了推车里，李战看了看顾小年，顾小年解释道：“我也要买点东西，一个篮子就够装了。”
李战说：“哎，放在一起，没关系，最后一块儿算账，我刷卡，方便得很。”
顾小年有些不好意思，“那怎么行，还是分开好，我怕等会儿弄乱了，不知道是谁买的了。”
李战笑道：“好、好，随你。”
快过年了，超市的生意格外好，不知是巧合，还真的是冥冥中的安排，不经意间，李战在人潮之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不知为什么，有点愣神，就在此刻，柯晓苑的目光无意间也落到了李战的身上，四目相对，使得两人都感到意外，两人都笑了，走到了一起，相互问答间，柯晓苑看到了顾小年，她不认识顾小年，也许是因为身份不对等的原因，李战也没有介绍。
柯晓苑觉得有些别扭，她不希望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和李战聊的太近，于是她说还要再买其他一些东西，改时间再聊，说完柯晓苑就走开了。
李战本想着就此机会，请柯晓苑一同吃饭，再好好聊聊，主要是关于一同回省城的细节安排。可是柯晓苑说走就走了，再加上自己的下属在旁边，李战也就没有勉强挽留，而是顺其自然了。
顾小年不认识柯晓苑，但作为一个细心的旁观者，他能感觉到李战和柯晓苑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关系。顾小年心想：这样一个使人赏心悦目的女人，肯定是能够打动李战的心，况且李战还是单身呢。
想到这时，顾小年有点为李战感到难过，江中天曾详细给他介绍过李战，当时他对此并没什么感情色彩，而此刻顾小年却为李战感到一阵惋惜和同情，是啊，假如李战是一个健全人的话，会有今天的这项任务吗？
顾小年不再想下去了，因为他的工作，需要他时刻面对现实，现实就是这项任务已然存在了，并且看起来还是颇有难度，所以其他的感觉并不重要，也就是想想罢了。
是的，顾小年心里说：与其替别人思考人生，还不如替自己多想想呢，这才是值得去思考的，想来自己干的事情是多么悲壮的啊，这时他有一种极大的满足感与成就感，当然成就还不敢说，但此刻顾小年已经有了这种感觉。
购物花去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去收银台付账，排队又花去了近半个小时，顾小年虽是推辞，但还是享受到了老板刷卡付账的待遇，李战说：“没关系，就当是你的加班补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