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军营里准时吹响了起床号。原本平静的军营里顿时沸腾了起来,整队声,喝令声,叫骂声,甚至还传来皮鞭抽击肉体的声音,这一切都交织成一曲军营进行曲。
杨烈缓步走到中军辕门前,不须抬眼,满目都是全副武装的官兵,他们在各自的长官指挥下,迅速集结在教场中央,等候着主公的号令。
杨烈快步走到点将台上,传令官一声令下,官兵们整齐地单膝跪地,叫道:“拜见主公!”
杨烈吩咐免礼后,下令道:“从今日起,每日早起后必须晨跑二个时辰。”抬起右手用力地指向军营前方的一座小山,高声叫道:“目标小山,各军依序出营。”
接令后,军营里顿时烟尘四起,几百名士兵在长官地带领下,跑步出营,向那座小山冲去。
大约一个多时辰,跑步出去的士兵陆续赶了回来,一个个气喘如牛,浑身上下大汗淋漓。这也难怪,全副武装跑出去,铁人也会受不了。
杨烈端坐在太师椅上,望着疲惫不堪的官兵们,心中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味道。掉队的人很多,据杨灵点算,只回来了大约五十人,剩下的要么瘫在了路上,要么还在慢跑。
杨烈吩咐道:“传令开饭,一刻钟后停止供应早饭,掉队的都不许吃饭。”杨灵一楞,却迎面撞见杨烈凌厉的眼神,当下不敢多言,下去传令了。
早饭还算不错,李充的后勤保障做得很好,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管够,插上筷子不倒的稀粥敞开来供应,外加每人一碟带肉的咸菜。
五十名士兵围坐在台下,杨烈坐在台上,他和士兵们吃着同样的东西。其实杨烈的口腹之欲并不大,一直保持着粗茶淡饭的老传统,即使在家里也是如此。
一阵锣响,传令官大声喝道:“放筷,整队!”士兵们开始列队,杨烈却才啃了一个大馒头,远未达到吃饱的程度。
“唉,吃饭的速度太慢,老这样可不成,会饿肚子的。”杨烈一边自责,一边望了望黑压压一大片的掉队官兵,吩咐道:“统计好先回来的官兵,待会我有重赏。让大家先休息半个时辰,然后各按规矩开始操练,我去骑马了。”
杨烈的命令传遍了整个教场,那些没吃成早饭的官兵,感觉羞愧难当,纷纷耷拉着脑袋,闷不吭声地各回帐中休息。
杨烈叹息一声,官兵们的机动能力还是太差,不能快速运动的军队不是一支好军队。当然了,他也明白,练兵的事情只能循序渐进,万不可操之过急。
军营里的生活是单调的,这段时间以来,杨烈的思想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明显感觉到自己与士兵们的心贴得更近了。
士兵们急需解决的问题,他都有份参与,粮食、服装、武器、生病等等问题,他都必须及时做出决断,更加体会到了军中无小事的真实内涵。
由于他每日坐镇军营,形同一种无形的压力,促使官兵们没人敢于懈怠,大家都卯足了劲,操练之时都格外地卖力,生怕在主公的面前丢人现眼。
“越到底层问题越多,事情也越琐碎,是时候建立一个参谋机构了,我绝不能被这些琐事捆住手脚!”望着刚刚批过的一沓公文,杨烈甩了甩有些酸痛的胳膊。这一整天以来,他一共处理了十几份公文,其内容五花八门,令人不胜烦恼。
杨灵的忠诚没有问题,但能力却显得极为不足,小聪明是有的,处理内务也有模有样,但对于军务却是个门外汉,不足以胜任参赞一职。
本来宗柴云是最佳的人选,只是杨烈出于防止武将独大的戒备心理,安排他带着金银财宝去了北方买马。
李充是忠实可靠的好帮手,但他既要经营海外贸易,又要负责行政事务,还要保证军队的后勤补给,累得够呛。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杨烈发现自己身边的人才还是太少,他决心在全流求范围内寻找适合的人才,以弥补日常的不足。
牛皋,对,就是牛皋,我怎么把他给忘记了呢?既然能做岳家军的副统帅,肯定具有过人的本事,否则以岳飞的性格,绝不可能重用他。
杨烈心中大定,轻声唤道:“传牛皋……”
牛皋听说主公召唤,丝毫不敢怠慢,飞快地跑到中军辕门口。近卫军验过军令后,将牛皋带到一顶偏帐内。
出于安全的考量,二名卫士分别上前,将牛皋的浑身上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连头发内都用手逐寸摸索了一轮。
牛皋外表看似卤莽,心却极细,他知道这是为了保护主公的安全所采取的必要措施,所以坦然应对,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的神色。
辕门口的卫士将牛皋带到中军大帐前,大约十丈的距离,就已停下了脚步,将牛皋交到了负责守卫大帐的中军亲卫手中。
两名中军亲卫再次先后确认了一遍牛皋的身份,然后领着他走到了杨灵的面前。
因为杨烈学习马术的缘故,两人已经极为熟识,杨灵冲牛皋微微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话:“跟我来。”
牛皋屏住呼吸,跟在杨灵的身后步入了大帐。帐内光线很好,牛皋发现正中央是一张巨大的书案,上面堆满了各种卷宗。书案的正后方是一张铺着虎皮的帅椅,牛皋明白,这一定是主公的座位。
书案的两侧则整齐地摆放了十几把椅子,不用问,这一定是长官们开会时坐的位置。
杨灵淡淡地说:“主公去视察营地了,你候在此地。”说罢,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大帐内只剩下牛皋一人。
杨灵既未吩咐他坐下,牛皋也就肃手立在原处,一动也不动,眼观鼻鼻观心,两脚也很自然地分开,成八字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杨烈却始终没有出现在大帐之中。太阳逐渐西斜,军营里开饭的锣声已经敲响,但牛皋却充耳不闻,纹丝不动地立在那里,象根木头桩子似的。
忽然一阵狂风大作,迅猛地灌入帐内,书案上的文卷被吹得四处飘散。牛皋的眼神动了动,转瞬又归于平和,两只脚牢牢地钉在那里,仿佛原本就是地面的一部分。
一轮弯月爬上半空,月亮姑娘的身影洒进了帐内,牛皋已经两餐没吃东西,肚子饿还是小事,口渴得要命,喉管内直冒青烟。不仅如此,他惊骇地发现内急的问题十分严重,已经迫在眉睫。
牛皋开始焦躁不安,饿不怕,渴可忍,但内急却不是人力可以长期控制的事情。军令如山倒,中军大帐内,没有主公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踏入半步,违令者只有死路一条。
牛皋面对的还有一个天大的难题,他根本无法自由离开大帐。因为中军大营戒备森严,进营需要查验召见手令,出营也需要缴验证通行的腰牌。
可牛皋的怀中只有手令,因为主公还未召见,所以无人发他出帐的腰牌。若无此两物为证,只要牛皋走出大帐半步,必死无疑。
斗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淌了下来,牛皋心急火燎之余,禁不住放了一个大大的响屁。坏了,快要憋不住了,神佛保佑,牛皋暗暗祈祷着,他拼尽了全力强行忍耐着生理上的残酷折磨。
门帘轻轻掀起,杨灵快步走了进来,递给牛皋一块出门的腰牌,冷冷地说:“主公今晚赶不回来了,你先回去吧。”
杨灵说的话,牛皋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抓过腰牌快步就往帐内走去。除了快马探子之外,中军大营严禁狂奔,他几乎是夹住双腿往外走。
好不容易挪出了辕门口,交验过腰牌,两只脚都跨出了大营。牛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憋在胸内,紧紧地握住双拳,加快了步伐,直奔军帐一侧的简易茅厕。
杨灵望着牛皋远去的背影,轻叹了一声,转身踱进一处偏帐。
杨烈舒适地靠在椅子上,审视着刚刚拟定的荣誉奖赏律例,听见杨灵的脚步声,却没抬头,目光依然盯在纸上。
杨灵也不言语,默默地立在杨烈的身后,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官兵们立了功劳,按照军规加官晋级那是题中应有之义,不必多提。杨烈想,还必须用一种特定的方式来表达他对将士们的奖励与赏识。
过多的发放赏钱,有推动军队向钱看的不良隐患。拜为把兄弟,这又是山大王才有的行径,杨烈不屑为之,也不必为之。与高宣结拜属于罕见的特例,不足为训。
杨烈想了一阵心事,手里捧起茶盏,随意地问杨灵:“怎么样?”他的威权日重,杨灵心里很有些压抑感。
见杨烈动问,杨灵肃手恭声地道:“公子,那牛皋很守规矩,进入大帐后立在那里纹丝不动,桌子上的文卷掉到面前,也不敢偷看一眼。”
杨烈放下茶盏,手指轻叩书案,这一刻,他决定重用牛皋。
杨烈站起身,踱到帐外,仰起头长吁了一口气,正欲欣赏美妙的夜空,杨灵走到近前,小声回禀说:“公子,汴京来信了。”
思乡之情人皆有之,杨烈略有些急切地接过信,浏览了一下信封,却见一行刚劲有力的小楷,“恩师大人在上,弟子元直顿首谨拜……”
“真该死……”杨烈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懊恼地大叫出声,杨灵吓了一大跳,眼神直勾勾地盯在他的脸上。
杨烈心中一阵狂喜,他一手创办的心学可谓人才济济,学子们修习的经世济用之学,绝非二程“洛学”培养出来的腐儒所能望其项背。
“守着宝山却受穷,我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大傻瓜!”杨烈暗暗嘲笑自己。
展信读之,吕颐浩的一片孺慕之情跃然纸上:“自汴京一别,弟子未睹恩师慈颜,已两年有奇矣。恩师大人身体康健否?弟子甚念……”
信很长,杨烈反复读了好几遍,却始终不愿放下手里的信。根据吕颐浩的来信,杨烈知道了很多有关心社及朝野的大事。
心社已非当年之心社,心学俨然已是大宋朝最兴盛的一门理学,光芒四射,影响力几乎遍及大宋国境。
杨烈不贪图权位,不攀附权贵的崇高操行,也广为流传在外,其理学大宗师的地位益发稳固。
心社的学子总人数已经直逼四千大关,更有甚者,许多原本修习洛学的士子,也纷纷改换门庭,转投在了杨烈门下。
王将明升任尚书左丞,位列执政大臣,而蔡京的圣眷却日渐衰落,朝中局势已经处于大洗牌的前夜。
吕颐浩在信中极力鼓动杨烈早日回京,字里行间在在都透露出期盼杨烈趁势登高一呼,重振朝纲的强烈意愿。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蔡京的再次倒台应为宣和元年(即公元1117),而此时是政和五年(即公元1115年)。
元直,你弄拧了,我非但不去踩那蔡太师,反而要助他一臂之力。杨烈仔细玩味了一番,轻轻放下信函,心中却做出了与吕颐浩的建议完全相反的决定。
完全无视杨灵的怪异神色,杨烈转身返回自己的大帐内,坐到书案旁,写了一封回信,只廖廖数语而已:“吾甚好,元直勿忧。见信即选拔优秀学子若干,由汝与如庵率领,尽速租船东下华亭,海上自有人接应汝等。吾意已决,切勿耽搁。”
因事涉机密,害怕走漏风声,所以杨烈在信中并未有只言片语提及流求之事。吕颐浩能谋善断,心思缜密,相信他定会不负所托,顺利将心社弟子带来流求。
杨烈唤来杨灵,将回信交到他的手中,慎重其事地嘱咐道:“派遣心腹之人,速速送至元直手中,路上一定要小心从事,否则汝提头来见。”
杨灵浑身一凛,杨烈的性子一向随和,他从未用过如此严厉的语气来专门指示某一件具体的事情。
杨灵肃容道:“公子,您放心,我亲自去送信,信在人在,信失人亡!”杨烈摆了摆手,温和地说:“世间万事,用人为大,人尽其才方为上乘。我不要你亲自去,找个妥当之人送去便是。”
杨灵还待多言,杨烈已经把目光投注于勋章律例之上,不再理他。杨灵默默地躬身一礼,缓缓退下,多言已经无益,主公心意已决。
早在制订勋章律例的时候,杨烈就敏锐地观察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在当时来说,军人的地位相当低,普通士兵更是没有任何荣誉头衔可言。而杨烈却打破了阶层的藩篱,只要有本事,谁都可以拿到。
军人对于荣誉的渴望是永无休止的!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就象一只庞然怪兽,需要数不尽的荣誉才能喂饱它的肚子。
如果条件许可,杨烈还打算进一步细化勋章律例,建立起包括有猛虎勋章、纪念章、荣誉奖励以及各式不同的军服上的装饰品等完备体系的荣誉奖赏制度。
所有的军事荣誉都以杨烈的名义授予,杨烈决定制订一部严格的颁发律例,针对这些军事荣誉的设计、发布、制造、分发、佩带及展示,均有非常严格的规定。另外,对于不恰当地佩带和非法拥有等行为的处罚也将是十分严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