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搂着薛小琴躺在床上,杨烈却丝毫没有睡意。按照历史的发展轨迹,蔡京和王黼的倒台都是必然的,杨烈夹在两大权奸之间,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现在的他不过是一只小蚂蚁,两大权奸无论谁获胜,他都会吃不了兜着走。他必须抢先做出安排,否则不仅无法救得薛家,即使是他自己,也可能因为娶了薛家的小姐而受到牵连。
大宋国的西部盘踞着四分五裂的吐蕃诸部,西北则是宿敌西夏国,再往西却是野蛮的黄头回鹘和西州回鹘。另外,在古老的丝绸之路上,还有一个民风膘悍的黑汗国。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再过两年,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就要举兵反辽,辽国的灭亡指日可待,肯定不可能去北方避难。
大理国也去不得,登基不久的国主段誉完全是个傀儡,权臣高泰明势焰滔天,此时正带兵平定其国内的东方三十七部叛乱。
西南的交趾也很不稳定。公元1010年官拜左亲卫殿前指挥使的李公蕴,乘黎朝嗣主幼冲,篡夺皇位,改元顺天,建立了李朝。李公蕴的孙子——李圣宗李日尊,登基初期政治比较清明,后期则贪图享乐,大兴土木,弄得民不聊生。
东北的高丽国此前臣服于辽国,其后也必将臣服于金国,自然也被他排除在避难所之外。
莫非这么大的天下,竟然没有他可以藏身之所?
杨烈眼前一亮,他忽然想到了源义亲这个倭奴,接着又想到了一个地名,那就是——“流求”。
那里的气候,冬季温暖,夏季炎热,雨量充沛,夏秋多台风暴雨。尤其重要的是,那是一块尚未开发的处女地,面积足有3.58万平方公里。
虽然高山和丘陵面积占总面积的三分之二以上,只要把占城稻传入当地,一年有二至三熟,就算是养活几十万人,也完全不成问题。
就其地理位置来说,与福建路隔海相望,最窄处仅为130公里。以泉州当地发达的造船业来说,渡过海峡简直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杨烈狂喜之余,从床上一跃而起,大声吼叫道:“天助我也,有救了!”熟睡中薛小琴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自己的男人中了邪。
杨烈思考了一个晚上后,郑重其事地对薛小琴说:“娘子,我们的希望在南方的大海,所以我决定去泉州!”
薛小琴温柔地笑道:“官人,你做的事情都是对的,放心地去吧,家里就交给我了!”
第二日,杨烈硬着头皮到了蔡府门前,门官早已得到指示,所以客气地将杨烈领进了蔡京的书房。
杨烈一见到端坐在椅子后面的蔡京,不敢怠慢,正欲行礼,蔡京摆摆手说:“闲云,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杨烈本就不想大礼参拜,双膝还未沾地,就起身立在房内。
蔡京满脸慈爱地说:“真没想到,南山的贤婿竟然如此年轻有为,老夫老了,以后就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杨烈赶紧恭顺地说:“老太师整日勤劳国事,于国于民皆有大功。凡是学生遇见的杭州人,都交口称赞老太师的善政,至今还念念不忘呢!”
明知道是恭维话,蔡京还是拈须轻笑,倍感亲切的望着杨烈,略有些得意地说:“都是些陈年往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杭州的老百姓只怕已经忘了老夫!”
杨烈见下对了药,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继续大拍马屁:“老太师有所不知,学生的弟子中也有杭州人,他家里至今供奉着您的名讳呢!”
蔡京笑着摆了摆手,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你太过谬赞老夫了,这样不太好。闲云,听说你的心社里有好几千学生,是么?”
杨烈小心谨慎地说:“回老太师的话,大约有三千人吧,他们都在书院里学习算经和农经,学生不过是给他们提供一些饭食罢了!”
蔡京微微一笑,忽然脸色一变,沉声道:“老夫与你岳父情同父子,找你来是有件天大的好事,闲云你不必多虑!”
杨烈领会到蔡京的语意略带不善,慌忙恭身一礼,蔡京拦住他的话头,抢先说:“闲云,老夫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以你今日在士林的领袖地位,不入朝为官实在太可惜了,老夫打算举荐你为秘阁修撰,不知闲云意下如何?”
杨烈一楞,他原来估计蔡京会拉拢他,却没想到这个老奸臣竟然如此慷慨,一出手就是从六品的官位。
秘阁修撰虽然官职不大,却是皇帝身边的近臣,运气好的话,很快就能获得官家的宠信,青云直上指日可待。
蔡京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杨烈的表情,杨烈无暇细想,感谢道:“多谢老太师的栽培,学生感激不尽!”
蔡京笑呵呵地勉励道:“闲云,好好干吧,将来的前程包在我的身上了!”
蔡京绝口不提王黼的事情,但杨烈却不敢装糊涂,马上把偶遇王黼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合盘托出。
蔡京只是听,却不插话。杨烈介绍完毕之后,马上平和地说:“老太师赏识学生,乃是天大的幸事。不过学生有个志向,还望老太师成全!”
蔡京温和地说:“闲云,你太客气了,但讲无妨。”
杨烈装出骄傲的样子,傲气地说:“学生着书之时就已发下宏愿,打算花五至十年的时间,遍访天下的大儒,坐而论道,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士林领袖?”
蔡京一直沉吟不语,以他多年来宦海沉浮的阅历,岂能不知这只是杨烈的托词?
不过,蔡京也并不是那种随意封官许愿的人,如果不是王黼先下了手,说句心里话,他才懒得理会杨烈。
此时,蔡京见杨烈无意于仕途,他不妨顺水推舟,干脆将杨烈赶出京城,免得留下什么后患。
蔡京思虑妥当后,开口问道:“难得闲云有此大志,老夫自然愿意乐观其成,不知道闲云打算先去哪里?”
杨烈赶忙按照昨晚考虑的计划,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福建路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尤其是仙游一带,隐居乡野的大儒更是数不胜数,学生的论道之路打算从福建开始。”
蔡京一听,马上就明白过来,这是杨烈向他属诚的一种方式,因为他就是仙游人。
蔡京微微一笑:“既然闲云有此心,老夫自然要助你一臂之力,将来若有难处,递个话回来便是!”
杨烈赶紧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蔡京又温言勉励了几句,才打发杨烈走了。
离开蔡府后,杨烈决定马上离开汴梁,一刻也不能耽误。否则被王黼知道了,找上门来把话挑明了说,那就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当晚,杨烈就去向薛南山告辞,他说:“父亲大人,我想去泉州碰碰运气!”
薛南山盯在杨烈的脸上,叹息道:“劳你费心了,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送你两样东西吧,将来也许用得着!”薛南山走到炕头,打开一只小匣,从中拿出半张地图和一把钥匙,递到杨烈的手中。
杨烈疑惑地看着薛南山,薛南山解释说:“为父在温州近郊秘密买下了一处宅子和一片墓地,现在那里由一名跟随我多年的老仆负责看管,你将这把钥匙交到他的手上,然后按图索骥,自会有所发现!”
杨烈顿时领悟过来,刚欲说话,薛南山又说:“我明面上的产业不能动,否则第一个饶不了我的就是蔡太师。泉州那里的东西不多,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杨烈正欲道谢,薛南山却说:“不必多言,你的心意我很明白,你干脆把勇儿也带去吧,这样我就放心了!”完全是一副交代后事的口吻。
杨烈慎重地说:“父亲大人,等我立住了脚跟后,再请兄长南去比较好一些!”
薛南山说:“我知道你失踪后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特别的事情,现在我不想听,也不会问。你只记住一点就好,替我照顾好勇儿和琴儿,将来我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杨烈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薛南山早就怀疑他了,只是一直在暗中观察,却没说破。
先有扮猪吃老虎的万盛,后有老谋深算的薛南山,杨烈再也不敢小看这个时代的人。他还是有些轻忽大意,以为自己掌握了超过一千多年的历史知识,就会高人一等,目前看来确实有些目中无人。
杨烈收敛起轻视之心,恭恭敬敬地听薛南山说话,薛南山见他态度有些变化,暗暗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烈儿,你放心大胆地去吧,家中的事情不必担心,我自会从中照应。另外,你把幽兰带去吧,路上也有好有个伺候的贴心人!”
离开薛府后,杨烈坐在牛车里,透过车窗望着热闹的街市,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俗话说狡兔三窟,杨烈敢断言,薛南山这种老狐狸绝不会只安排泉州这一条退路。
杨烈逐渐理清了思路,薛南山把薛小琴嫁给他,只怕也是留下的后路之一。
嫁出去的闺女就是泼出去的水!想当初,杨烈一穷二白,胆小怕事,行事也十分低调,蔡京及他的政敌不太可能会注意到他。据薛南山自己的估计,即使是最坏的结果,保住薛小琴的性命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后来,杨烈突然成了名人,这样一来,不可避免地打乱了薛南山的计划。
至于幽兰,恐怕是薛南山安排在他身边的眼线,其目的是为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从薛府回来后,杨烈把吕颐浩单独找来,私下里交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嘱咐说:“心社就交给你了,切记不可张扬,所需经费我都安排好了。”吕颐浩一一记了下来。
第二天凌晨,杨烈就带着幽兰及杨灵等二十余名贴身男仆,雇了一艘客船,沿着汴河南下。
北宋时,汴河即隋代开凿的通济渠,是黄河的分支,自孟州河阴县(今郑州西北)引黄河水,经开封东南,于泗州入淮。汴河上接黄河,下通淮河、长江,通过漕运将江、淮一带的粮米,四面八方的百货,源源不断地运到开封,供应军需民用。
杨烈负手立在船头,面对着滚滚东去的汴河,不禁心潮起伏,慷慨激昂地吟道:“布衣中,问英雄,王图霸业何所用?黄土一抷总成空!擎吴钩,扫尘愁,横卧东楼须纵酒!天下悠悠任我游!”
吟罢,却见幽兰捧着食盒款步走到身边,娇声叫道:“老爷,酒来了!”
杨烈眼神一动,微笑道:“你来得正好,把酒满上,我要痛饮几杯!”杨灵这个名字没有取错,他已经乖巧地搬来一几一椅。
杨烈惬意地靠在躺椅上,手举酒杯,诗兴大发,一连吟了五首都不止。
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鼓掌叫好,杨烈扭头一看,发现那是一位大约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身布衣,身材魁梧,面白无须,一看就知道是位精明干练之人。
那人拱手道:“真是好文采!鄙人泉州李充,字子思,不知仁兄高姓大名?”
杨烈脸色微红,拱手道:“打扰阁下了,实在抱歉!在下开封杨烈,字闲云。”
李充一惊,不确定地问:“莫非是心学大宗师闲云先生?”
杨烈还未搭话,杨灵抢先介绍说:“正是我家主人!”李充马上一揖到地,恭敬地说:“久闻先生大名,如今见得真佛,李充实在是三生有幸!”
杨烈还礼道:“不敢不敢,在下何德何能,当不得如此礼遇!”李充还要客气,杨烈沉声道:“千年修得同船渡,相逢即是有缘,你我还是以兄弟相称为好!”
李充见杨烈语意甚坚,也就不再坚持己见,两人相对坐在几旁。
李充先从《三国演义》谈起,他说:“吾观三国比之《孙子兵法》也不遑多让,先生真乃高才也。”
杨烈暗叫一声惭愧,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全因仙姑托梦,在下方能写出此等小说,子思兄太过谬赞了!”
“先生也太过自谦了,书里面的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初看则匪夷所思,细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接着两人开始谈《杨氏心学》,李充就存疑的部分开始提问,杨烈暗道一声侥幸,幸亏当初他写心学的时候,仔细研究了一遍经书,此时方能对答如流。
李充赞叹道:“惟此句最得吾心: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堪称点睛之笔!”
杨烈浅浅一笑,道:“实践出真知啊,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心中却在想,不知前世那位总设计师会不会找他要版权费?
谈了一会经书,杨烈主动提及要去泉州经商一事,李充深觉信任,叹息道:“不瞒先生,在下本是泉州的一名纲首(即船长),专做日夷的生意,归程时因为路遇海盗,损失了大部分的财物,后来又被福建路的官员诬陷勾结北朝。专程上京打点了一番,好不容易才脱了罪,只是家已破人还未亡罢了!”李充说了许多与海外贸易有关的情况,如数家珍。
杨烈惊喜地望着李充,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正愁找不到熟悉当地情况的行家,没想到李充却自动送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