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就山,山已来就我。
靖安王府没那么好出入,正苦于如何开口才更稳妥,定安小王的人就应时出现了。
我自然是窃喜。不过前堂见过来人,听到嫤娘捎来的话儿之后,窃喜便转为愕然。
先前被侯莫青抓走,也算受了皮肉之苦,他们府里定是串通好,才演了这出戏,此次来人,却对那事只字未提,亦不问现状。但说是,圣上寿辰就在后日,当初的合舞因为我的意外,被耽搁下,无法再登台面。定安王府已备下其他曲目,仍是嫤娘独当,只不过,靖安王府这边,就无暇顾及,请王爷自行斟酌。
话说的极为得体,其实就是把合伙的事撇开了。
想必靖安王不会觉得有什么,这种大事,定会有多重准备,不过是换班人马而已。倒是定安王爷此举有些奇怪,早听闻他之前,事事以皇兄为先,怎的如今单行了。
每年献寿,歌舞曲艺是一定要有的。皇上面前表现的机会不多,诸皇子中,若有能借机抓住他老人家心思的,讨了好,得了宠,未来的皇位也就近了一步。
只是,讨当今皇上的好,堪比登天。冕月上下皆知,皇上最疼大皇子,无奈其福薄早夭,如今移情到长孙身上,别人就入不得眼了。
不知各位王爷如何打算的呢。
会过来人,我琢磨着,没什么事儿了,想往后院去。不料,刚踏出门槛,就被白敬甫叫住。
“靖安王爷有请无边姑娘。”
话声响起,我整个人都生生顿住,倒不是因为王爷如何,而是第一次听到白敬甫讲话。没想到,这家伙五大三粗的身形,嗓音,嗓音竟然如此清透,泉水似的,真叫人惊讶。
听罢声音,再瞧瞧那平平相貌的脸面,甚是不搭,心内不由得慨叹,造化果然不愿人得完美。
像李涟,謫仙一般,却是体弱,又有心思过细。
定安王太花哨,侯莫青其实长得不错,就是为人太阴邪。
“敬甫啊,”我好好的斟酌了一番言辞,踱步凑到他身边,语重心长的开口道,“以后要多说话,声音好听的狠,小姑娘都喜欢的,以后好找媳妇啊。别整日古板着脸,要多笑,笑一笑十年少。懂么?”
显然他无法苟同我所想,只是勉强看了两眼,就把头偏向一侧,而后冷冰冰的重复了刚才的话。
这次话音不怎么悦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无奈叹口气,顺从的往西阁去。
来日方长,好心提醒他,还被嫌弃,难不成跟着王府一辈子,不娶妻生子了?
剑离也是这模样,是不是非得如此,才能保持身上的杀气。
腹诽一路,到了西阁处。
门扉之上,是王爷自题的匾额,“静心”。
此处是独辟出来的简单小筑,据闻,在此阁内,不理公事,不断家私,仅供王爷王妃读书写字,修身养性。
进门之后,见王爷在窗边,伺弄一盆兰草,行礼之后,也未见他回头,只唔了一声,允我起身。
“定安王府的人,见过了?”待了半晌,他才转过身来,一边问着话,一边轻拍手上的泥土。
王爷今日穿着极为简单,袖口还卷出褶子,乍看之下,还真是有些民间烟火气。不过,有些人天生富贵,怎么也遮不住养尊处优的身份,就如同现在,粗布衣衫下的威严面目,白玉微垢般的双手,怎么看都觉得高于众人之上。
这会儿,瞧得太仔细,竟忘记了回话,眼见得他眉间拧起,皱起颜面,吓得我一凛神,立马低头回话。
“回,回王爷,见过了。”
“那便好,你既然可以与他府里人合舞,想必也有番本事,后日寿宴上,你去献艺。”
啊?
话毕,我登时傻眼。
这也太儿戏了吧?没有那能耐不说,单这一日,连筹备的事宜都做不好,哪是献寿啊,就是献丑啊。
“府内之人可为你所用,勿须多言,去吧。”
我百爪挠心,极想推诿的模样,被他看在眼里,成了轻描淡写的一笔,只见他拂云拨月似的将手一挥,就又转过身去。
留我在原地,欲哭无泪。
这算什么事儿啊。
本来想着他召见我,多半与我的身份,天机阁之类的有关,如此一来,我也好明目张胆的询问些事情。
没料到,是这等差事。
就是把我当个伶人使唤了,又不能违命,要怎么办才好。
记忆中青州的时候,是跳过舞,还跟着小倌们唱过曲儿,可那仿佛只是印在脑中,眼下当真使不出来。
况且到时有嫤娘跟我比对,分明立现。从头到尾就是占下风的事。真弄不清,王爷心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出了静心阁,白敬甫还是在门外候着,目不斜视,侧立在门口。
“走了。”我心不在焉的唤了他一声,就独自往前去。
路过筱园南门,流水声入耳,突然就忆起初进王府时,听闻水声的诧异。当时没想到竟是引了活水贯穿府内,后来又见到圈养的鸡鸭,刘伯的菜园,真真如昨日的景象,却是已经间隔了许多时候。
如此起了兴致,便越门而入。
石桥因逢庆寿之时,绕了明紫璎珞锦穗,牵连一串,煞是晃眼,桥下流水清浅,还泊着小舟一枚。加上岸扶低柳,远处竹林染绿一片,景色清清爽爽,比往常精致许多。
微风恬淡,吹不动林叶,除了流水,四下皆静。
静?差点忘了还有白敬甫,这家伙走路怎么悄无声息的。
回头一望,果然在五步之外寻到他。打头回开始,他就一直在那地方,总不近不远的跟着。虽然王爷给他安排的差事不甚讨喜,不过几日下来,行为举止全都恭恭顺顺的,以至于我胆大到经常吆喝他名字,也不反抗,种种都让人厌烦不起来。有时跟的紧了,还会让我产生一种,仿佛熟悉很久的错觉,想来和他的冷漠有关,我身边男子多半都是不苟言笑的。
“白敬甫,你来王府多久了?”
之前一直没遇见过他,我自行揣测,功夫高的侍从约摸都是王爷身边的人,见不着。
“很久。”
答的挺爽快,就是跟没回话一个样。
“得了,得了,我不难为你,不问了。”我摆摆手,不再多说。
半晌寂静。
“姑娘,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那清泉般的声音再次响起,让我有了片刻怔忪。
白敬甫,竟然主动关心人?
“哦,没,没什么事,就觉得脑袋不好使,猜不透别人的心思。”
“世上,没有谁能猜透他人心思。不必纠结于此,姑娘的性子,不就是随遇而安么,往前走便是。”
我可是被日头晒晕了?
素来寡言之人,竟然能讲出这么多话,还如此贴心。
“在下惶恐,惶恐……”
他虽把话讲的体己,面上仍旧没有表情,我呆呆的望着,喃喃不已。
突来的惶恐持续没多久,他就回复老样子,走着停着,还是跟在五步之外,任凭怎么逗,都不再开金口。
我一时哭笑不得。
若是此刻剑离与他照面,定是没有话语,只会大眼瞪小眼吧。
两个木讷的人,还真有趣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