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怎会处处周全?光再亮,也有普照不到的地方。冕月皇上不是我一介草民可评说的,但民间百姓的状况我倒是看得清,至少无颠沛之苦。官场上一人昏庸,不代表所有人心良知都被浊染,即使只余一人清骨嶙峋,就还有的变革,有的救。周边小国,多已联姻,现下抵御之力也足够抗衡。为何不言清明?”
说完这些话,我都被自己这高尚的情操感动了。此时,感觉曲老先生,大约也是同样的心态,身处一国之内,只允许自己对其或希冀或失望,却是容不得他人诟病。眼下,我二人就如同斗鸡一般,互相驳斥,一时无他念再生出。
“听闻你天机阁知晓天文地理,可知未来,都如此混沌,更勿提他人了。”他冷笑两声,“冕月开元皇帝,建业初灭我旧部,后又迁都卞安,大封王侯贵族,你可知为什么。”
我摇头,开元早年,我还没出娘胎呢。
“那是因为他顾忌出身,皇位一坐,谁都不愿再提旧事。贫民皇帝,龙椅都坐不踏实。”
“草野怎么了,草野出身,那正是我们百姓乐道之事,如此才更显君民同心啊。你说迁都,卞安属南地,鱼米丰足,水路旱路便利,乃风水宝地,为何迁不得?”卞安的地势情形我之前并不知晓,只是此时,脱口而出,仿佛脑中勾画成图。
“小娃娃懂得还挺多,不过料你年幼,也不会懂得真正的宗室之争。此事不论,你可知当初徐颜增一家灭门?”
“行之所读书中,就有此人所著,你所见,他可是佞臣贼子?若是不知,可去读上一读,仅老夫藏得一二,世间难得。”
我此番便没了声响了,先皇此事,此事略有不妥。
可这话也不该我说,说了就是犯上,还欺祖。况仅不妥二字,也无法统概徐家之变故。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是……”说不出口了。“只是已为过往,伤痛怜惜皆是无用,当今圣上却是宽厚,曾屡次训诫朝臣子女,勤俭为本,谨持自身。皇族中,已薨的庆安太子,宅心仁厚,靖安王爷还在府内操持农活,这不就是明治之举?除却小王爷,花哨些。”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今的皇帝,偏爱太子,因说是太子有仁厚之德,太子逝后,又对皇长孙,也就是后来的皇太孙,青眼有加,当真只是因其父子二人心性?其实不然,不过是私心作祟。因太子之母,是这皇帝最宠女子。冕月朝内设旁观司,名为监督君臣言行,实为压制朝中不合圣意者。皇帝身边养着一群内侍,皆是顶尖高手,防的又是何人?还提他家老二,阴阴沉沉,表面功夫倒做得足,心内不知如何算计。”
我一阵恶寒,没想到他有这癖好,打探人家家私。“老人家,这都是您猜的,皇室之内,哪朝哪代风平浪静过?你氏耶也不见得,就中规中矩吧。”
“哼,铁口小儿,这般不知好歹。老夫我怎会信口雌换,自当是有来路。”老头不屑的冷嗤一声。
“如何可知是对是错啊,他们若骗你怎么办?”我听说江湖上有人专门做消息风声的买卖,收的银两也不少,无本生意,惹来不少眼红之人,招摇撞骗。
“敢骗老夫我?那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老头眼中精光一闪,俩眼一眯,狠狠的说道。
我一下想起侯莫青的毒药,冷汗骤下。
“你现下自是不愿与我合作的,不多相劝,今日好言相商,小娃你回去想清楚,识清局面,免得来日受些苦楚。”
当初嫤娘说到江湖处事,我所想的路数,现下应在自己身上,成了此般:好生与你谈,再好生与你谈,不和,使阴招,再不和,灭了你。
我此时心内哀嚎,谁来救我啊,救走了以身相许啊。
不过一日,短短一日,该有所举动了吧?
出了门,侯莫青正在院内与高进低语,见我过来,遣了高进,自行拿着灯笼,引我出去。
再回先前的密道,感觉稍松弛些。
我在后面跟着,想着侯莫青应当知道定安王府此时的情形,可是想从他嘴里套话,不大可能。
不过,那个八音公子,好像对他而言,极为特殊。
“你这个局设的,并不怎么好。”我主动开口。
“唔。”他在前头答道。半晌之后,回头看我,“嗯?”
“我说你把八音公子,还有巧儿都牵扯进去,这个局并不好。”
他有看了我一眼,不甚想搭理我,可还是懒懒的问了句:“怎么不好。”
“巧儿露不露馅,都会怀疑到公子。”我自顾自说道,“好好的,有损他声誉。”
“哦?”忽明忽暗的辨不清他神情,只听出声音略微挑起。
“你应当知道的。还是故意为之。”我笃信的说道。
“你既是不想他有事,为何多此一举呢?”
“只是因为有趣,对吧?”
鼓着口气,我想问个清楚,也想引出些话。八音公子的事,牵扯王府其他干系,可对嫤娘她们的动作窥至一斑。
侯莫青顿住了脚步,立在那不动,此时正是山腹之内,前后无路可遁,我此时已底气不足,心内有些微微着慌。
侯莫青先前那些行为,最初我并不明白,只觉得怪异,像小儿心态,反反复复,自己都在矛盾。举止中,有时随曲老头那股阴邪气,有时又寡言孤语,带些懒散,让人猜不透心思。今日见过曲老先生之后,我才恍然大悟。侯莫青他自小流落民间,父不详,幼时便过的压抑,一直流离,待老头子找到他,冠予他身份之时,氏耶早已灭国,身份如纸,仍旧流离,况且还惶惶不可终日。曲老头对他施以重望,从他处得不到亲情之暖,还整日被压制着读书修习,天性逐渐消失殆尽,骨子里只有空洞洞的服从,还有满身的寂寥。
其实现在看到他的身影,都会有些忍不住的怜悯,但是绝对不会泛滥,他,绝对不是善人,杀人对他来说,不过寻个不同手段的乐子吧。
所以我会如是说。
希望八音公子,对于他,真有不同。那样他就会将心思放在话上,也不会生出伤我之念。
“只是,无趣,每天活着都很无趣。”他的语气很轻,像是梦呓。
“他不会有事,”提起灯笼,他继续前行,我听到这么一句话从前方传来。
“因为,他姓慕容。”
前方的人不再言语,仍旧走着,这下,轮到我顿住脚步了。
八音公子也是慕容家的人?
等等,那,八音公子,和李涟,岂不是,亲戚?慕容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恁的都不经商,做什么的都有啊?
定安王爷请慕容家的人试香,自是知道底细的吧,慕容家不好擅动,这也是众所周知的规矩。
嫤娘和李涟同属天机阁,嫤娘也不会对慕容家人动手。
自然,他会没事的。
那我……何时会有人寻到这啊。
没听到想要的消息,无所谓了。八音公子的姓氏,足够让我半天去理顺干系。
不过,八音公子帮一个逆贼,可是不怎么光亮啊。李涟插手,会不会好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