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令人心情沉重的一路,当我们最终到达此行的最后一个镇子也是倭寇们最早侵犯的一个镇子时,大海已经近在眼前了。天气很晴朗,视野很广阔,可以看到海平面的深处隐约显现着几处绿意盎然的群岛。可是,这些美丽的岛屿很不幸,它们不是观光游览的胜地,而是倭寇与海盗盘踞的巢穴。
胡宗宪的总督行辕所到之处地方官自然不敢有任何的怠慢。眼下保甲正领着他和下属的几个高级官员在慰问感激涕零的难民。我却已经厌倦了这样的场景,不是对这些可怜的百姓失去了同情和怜悯,只是觉得胸口始终压着一块大石头,郁抑的说不出话来。百姓的感激是真切的,官员们的话却是言不由衷,他们拿什么保证倭寇不再侵犯?明明强盗的巢穴就近在视野之内……
徐文长也不习惯这种官样文章,淡淡的和我一起在外面走着,偶而才开口聊两句。这些日子和他相交日深才发现和一个聪明人打交道是如此的奇妙和简单。不用滔滔不绝的论述,不用慷慨激昂的讲演。只是对面而坐,静静的共享一壶茶,传递几个眼神与手势就能达到最深切的交流。此刻我们眼底里就都是抹不去的“哀民生之多艰”。
说实话,来到这个时代几近三十年了,我看到的污浊和黑暗远多于清澈和光明。嘉靖末年的官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染缸,或者选择同流合污或者便被排挤往他处。就是我自己也已经尝够了因为兵造福为民谋利而带来的苦头。我很怕,怕再没有一个能交心的人出现,自己也会最终堕落到与那些曾为我深切不齿的官吏们一样。
徐文长就是我期盼已久的那股清流,能让我继续坚持原则与底线的人。还有一个人不能不提,在那些日子里与我以抗倭大业互相激励的人,那就是谭纶。当年他高中后就被授予南京礼部主事。这些年就在东南这一带辗转任官。保持联系的只有相对稀疏的书信,在他给我的回信里也含着丝丝的艰辛。确实,一个这样的环境下,一个人有时候仅仅想要做自己,都很难。
谭纶如今就在浙江,任台州知府。而很快,如果历史并没有因我的到来发生严重改变的话,我就可以亲自上门拜会他了。
走出这个海滨城镇,胡宗宪再也抑制不住对功利的急切热望,火速赶回了杭州写表请功。执笔者,自然是徐文长。俘虏的那些倭寇与海盗,除了丁昭与木下鸭一在百姓指认后当即斩首示众外,其他的都已押送京城报捷。恐怕,这批人还是嘉靖登基以来第一批被生擒献俘的吧。
请功表按照胡宗宪的意思撰写好了,他倒没有公然冒领我们的功勋。徐文长虽然在此次战斗中谋划多方却不屑于以军功邀出身,把首功尽数让给了我。当然,请功表里少不了总督大人的调度得力指挥有方,巡抚大人的居后策应,都指挥使大人的练兵功绩,各路军马的用心协力……所谓请功表,有时候就是利润均沾的分成表罢了。
徐文长的文笔自然是璀璨辉煌,八百里快马加急的捷报,赶在俘虏入京前送达了兵部,转呈给了嘉靖。据说皇帝看后“龙颜大悦”,颁下了厚赐。领得首功的我又加了一级武勋,并由武选司将功绩记档,以备擢升。
难怪人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这次的胜果显然不如在山东胶州湾那一次的大,毕竟那二百四十七名可都是倭寇,这一次的俘虏里倒有一大半是汪直属下海盗。不过有了胡宗宪兵部右侍郎的头衔,得到的奖赐却远优厚于胶州湾之捷。
不过我这尴尬的佥书身份也快结束了,随同捷表上奏的还有一份请求在宁绍台增设参将一名的请折。内阁照准,吏户兵刑工礼六部也并无异议。虽然有几分不舍,胡宗宪还是推荐了我,如此,我又可以相对自由的执掌一方兵权了。
临行送别时,其他人我只是不卑不亢的应付着,却祈盼徐文长能给我一些中肯的建议。可是这个科场落拓人尽管来送行了,面对我的热切,最后却只是无奈的说了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
宁波绍兴台州参将管辖的领地不算小,要防御的海岸线也不短。不过好在现任台州知府就是谭纶,有他在地方上协助,显然会少许多掣肘和不必要的麻烦。
我这个参将是新设的职位,手下的兵也并不满员,不过是从各处卫所和浙江驻军那里四处抽调了一些人,组成了一个还看得过去的班底。不过这种情况并不令人沮丧,恰恰相反,却是希望所在。
对原有的这些军队重新整训固然可以,甚至我不怀疑他们的战斗力也可以提升一个层次,但相比之下,我个人认为,同时也是原先的那个历史所展示的:百战百胜克敌如虎的“戚家军”还是应该招募当地健壮青年从头训练起来。道理很简单,白纸作画的难度远低于将一幅劣作改为良品。更何况,只有亲身受过掳掠者蹂躏的百姓子弟,面对倭寇才能在刻骨仇恨的支撑下爆发出最强的战斗力。那些卫所兵毕竟是客军啊。
但是重新编练新军尤其是招募当地百姓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有明一代对这种事情就一直很忌讳,认为兵员如果就在征兵地服役,最后必然和地方上纠葛不清。轻则虚耗军饷重则重演唐朝藩镇旧事。因此按照成例,我现在的兵员缺额应当是在本年征兵结束后由兵部统一安排从别的地方调过来。而不能由我这个参将自选自练。
谭纶虽然很同意我练新兵的观点,可他官阶和我一样不能算高,对此也没有太多的发言权。所以我并没有贸然进言而是一边不动声色的训练着已有的士兵一边考虑如何说服胡宗宪——说服了他其实这事基本就可以办成了。
新设的宁绍台参将的官署是朝廷拨银买下一处大宅改造而来的。本来应当是工部督造户部核销,只是眼下倭情紧急,也就只能将就一些了。我本人倒是无所谓,又不是来做父母官,管的就是一群士兵和军官而已。署衙有个宽敞的议事厅,有个明亮的书房就足够了。至于练兵场所,原本台州城里的操演场已经够广阔了,反正我手下如今也没有那么多军队。一切都还得从头开始。
在衙署安顿好后我就带了几个挑选的亲兵准备把王氏接来。她眼下暂居在杭州我任佥书那几个月租的独门小院里。由于祖宅已经尽数让给了继美,而且王氏自己也坚决要求随军,所以从山东到浙江这几年她都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既然眼下可能会安定一段时日,而且衙署反正又不会缺了参将的卧房,当然不能让她继续滞留杭州。
亲自带兵去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这些亲兵根本就没见过王氏。只给他们地址的话恐怕会误事,而且在江浙总督府那里我还有一些书档没有拿过来,正好一并取回。顺便还可以当面征询一下徐文长的意见,看如何才能比较有把握的说服胡宗宪。
我的参将治所在宁绍台三地中离杭州最远的台州城,相距大概四百多里。由于担心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可能会有倭寇来犯,因此是一路疾行。谭纶倒让我不必过于仓促,说本地驻军自从他到任后一直勤加训练,遇事尽可抵挡一阵,不过心中毕竟放不下沿海的事,我率兵赶路速度依然偏快。
马的脚程还算快,四天后就已经进入了钱塘县境。这样到杭州即使再耽搁一下半月内应该也可以赶回去了。马上颠簸了数日我也有些脊椎酸胀,眼下见杭州城不远,稍稍放松了嚼子,让马儿相对较慢的踢着碎步。正在疏散之际却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惊恐的呼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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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少了点,因为边写边想着后续情节发展。明天开始分类专区强推,要
努力更新的说。
关于如何把抗倭的情节写的更精彩和打动人心,我也在想,也在努力。大家
可以在书评区提意见。最近没有在章节内回复书评是因为每次都写到夜里一
点多,实在没精神了,怕回的不对反而打击读者们评论的积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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