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50年代末，北庄村的一户农家的王大妈临产，替她接生的是当地遐迩闻名的接生员王婆，经她手上接生而顺顺当当来到世间的婴儿不下千名。在“多子多福”的年代，她那双充满爱的双手几乎天天都得抱起鲜红可爱的新生生命。而这具有观音菩萨一样爱意绵绵的手抱起的第1000个宝宝恰好是王老汉家的第五公子。
“恭喜恭喜，大嫂生下男孩。”王婆的庆贺声从屋里传到屋外，马上被静候在屋外的王老汉拦截去了。
“哈哈，老来得子，老夫福气不浅！”
刚过人生“知天命”之年的王老汉，家有五虎，老汉有说不出的喜悦。“母老虎”王大妈堪称“英雄母亲”，王老汉也沾尽王大妈好肚皮的光，捞个“模范父亲”当当。此谓“妻荣夫贵”吧。王婆在王大妈家中写下平安接生千人记录，也让她布满层层叠叠老人斑的脸上荡起微笑的波纹。对虎兄们而言，小虎弟到家也就意味着壮大了“小虎队”的力量：大家都眉开眼笑皆大欢喜。更让王老汉高兴的是他打算生育5个男孩的计划算是尘埃落定，不折不扣如愿如数如期兑现了。每当人们提及他家子嗣兴旺时，他总是捋着胡子摇着扇子跷起二郎腿自我欣赏自我陶醉一番：“工农商学兵，样样都齐全。”原来他家“五虎”就叫：齐工、齐农、齐商、齐学、齐兵。
人人都说王老汉命好，他有一身硬朗的身板；人人都说王大妈有福，她有一个争气的肚皮——专门生男不生女，而且一生就是5个，还幸运地乘上生育末班车，还真的为家争光，为村争光……
为了拉扯这5个“虎子”长大，王家也颇费苦心。
家里每年年终结算，王老汉一家因多子女少劳力，都是超支，每年大概都要超支三四百元不等，致使部分口粮被扣。但是在当时对多子女造成家庭经济困难的超支户，政策上还属较为宽容，甚而还会得到一定照顾，生产队长也没有太为难他们，还是照样让他家称回足够的口粮。每到年关，王老汉一家还能领到扶贫款和救济物品——御寒的衣被。
最让王老汉棘手的该算是住房的紧缺，王老汉一家7口仅有一间房间，厨房只能设在走廊上。当老四齐学出生时，王老汉就已把自家仅有一大房间的后半部上下一分为二，在楼下搁上一个木梯，供孩儿上下楼。“楼上”打张大通铺，让齐工、齐农、齐商、睡在“楼上”那张大通铺上。楼下打一张大床，供二老就寝；外傍一张比大床稍矮点的小床，白天充坐垫，晚上睡小孩。两床下都放杂物细粮，薯片薯米只好堆放在木梯边上的草编粮囤里。
等到老四、老五也能爬上楼梯时，齐工、齐农便到生产队仓库与仓管员大叔“帮铺”去了。生产队仓库用于储藏五谷，晚上社员们聚在一起评评工分，散会后，仓库只剩仓管员大叔一人，闲着无聊，也希望有年轻小伙做伴。于是齐工、齐农就成了仓管员大叔的铺友……
仓管员大叔进出仓要记数，晚上还要把数字核对一两遍，可惜齐工、齐农目不识丁，帮不了仓管员大叔记数核数的忙。可他们年轻人手脚倒还蛮利索，提水、冲开水、倒尿壶等琐碎杂事，两兄弟都是抢着干……每当这时，仓管员大叔总是摇摇头，露出极其惋惜的口气嘟哝：“聪明伶俐，可惜虎落平原，就是穷，越穷越生，越生越穷……”两个兄弟当然听不懂仓管员大叔的话里有话，也无法把大叔的话当真！
当人们无法心领意会真知灼见，或无意或有意不把真知灼见当真之时，中国的人口正在悄悄地成几何级数增长，水涨船高，来势凶猛，直指10亿。
走了齐工齐农，王家楼板通铺上后继有人，它成了齐商和“接班人”齐学、齐兵的“夜店”，夜夜上演着一出出闹剧，吵闹得沸反盈天。王老汉经不住吵闹便大声呵斥，再不行便用棍子敲打矮楼楼板，强行棒喝驯服“三虎”崽子。
但有一天晚上，幼小的齐兵不知是何原因夜不归宿。当晚北庄村漆黑一片，家家户户的狗儿在汪汪大叫。王老汉有点心虚也有点预感，立即用他平时警戒孩子不要吵闹的棍子上楼点名，挑开皱巴巴的破棉絮，发现少了齐兵。他马上带上手电筒，冲出家门，终于在离家门不远的一堆草堆里找到蜷缩着身子的齐兵。他正在熟睡，被手电筒强烈的光芒刺得难受的齐兵，不得不睁开眼睛，王老汉一把把他拽起……正当这时，随着王老汉闪亮的手电筒光芒撕破夜的重重黑幔，竟照出一只狼正在不远处伸长舌头，一串串涎水洒满了干草地……
自那以后，王老汉下达了每晚睡前点名制度，组长由齐商担任。叮嘱他每晚都要点好名才能睡下。
但王老汉家的半边楼的楼板不甚牢靠，不牢靠的设施也带来不安全的隐患。有一天晚上点好名，第二天清晨楼板通铺上还是少了老四齐学，真奇怪！齐学那里去？房门还关着。原来他睡相不好并且爱动，滚落在楼下草编大粮囤里，他还在薯米堆里睡懒觉，王老汉在他身上摇了好几下，他才揉揉惺忪的睡眼很不情愿地醒了过来。
当孩儿渐渐长大成人，需要成家；况且家务事都压在王大妈一人身上也是吃不消。王家二老四处托请媒人为儿子说亲，想找媳妇，但都是白忙，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媒人们姑娘们众口一词：太穷！
那时人们的确都到了谈“穷”色变的地步，因为大家都穷怕了。特别是青年男女，更是憧憬追求幸福美满的小家庭生活。人们开始思考量入为出的生育观了，开始把生育与经济挂起钩来，开始把生儿育女与将来是否有能力培养子女成才结合起来考虑。计划生育的种子第一次在广大的农村获得得以萌发的土壤和气候。现实教会了像王大妈这样的“英雄母亲”的育龄妇女，要为自己着想，要为子孙后代的前程着想，万万不能为所谓的名声福气去盲目生育了。
岁月匆匆，到了20世纪70年代末，“英雄母亲”已退出历史舞台，王家的人口一下经历了严酷的“瘦身手术”，农村已开始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大锅饭”已受人唾弃彻底废除，多生多育不但不吃香，反而被叫停。“只生一个好”，“手心手背都是肉，生男生女都一样”，新的生育观开始传遍农村千家万户。王老汉王大妈已撒手人寰，“五虎队”还抱成一团，4位哥哥力挺一个弟弟，为了家族的最高目标——香火延续，为齐兵娶媳妇而一齐出力，再出力！
在哥哥们的倾力相帮下，眉清目秀的五弟齐兵，找回一个漂亮贤惠的具有初中文化水平的媳妇。这个新媳妇把家务事打理得清清楚楚；甜甜的嘴巴还把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叫得响响亮亮……
百川东到海，王家王老汉信奉的多子多福的时代已伴随着他们的贫穷而结束。家庭香火接力的新一棒已交到齐兵夫妇手中。
30年后的2011年的中秋节前一个星期，王齐兵的儿子王磊磊留美归来，随行的还有他的太太玛丽，她是一名意大利籍白人，她与她的先生王磊磊博士都是毕业于哈佛大学，一个新型的知识型家庭在王家诞生了！
这次王磊磊偕妻子回国，除了拜见爸爸妈妈外，还要拜见支持他们完成学业的尊敬的4位伯伯老人，并当面邀请六老在方便时候到美国探亲。国内会亲之后，还要带妻子到爷爷奶奶的坟墓上去看看，遵照中国人的习俗祭奠先辈告慰先人。
会亲那天，王齐工老大伯感触最深，他噙着老泪，用颤抖的嗓音对4位弟弟和弟媳说：“真没想到，王家香火接力的队伍中还加入了外国美女，当时连我们自己人都嫌我们自己穷，而不愿加入接力；如今我们的香火接力也与世界接轨啦！”
他的感言道出了人间的沧桑感和中国农村几代人在婚嫁择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观念上的悄然变化……
2011年9月11日
§§第五章 山川履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