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药缓缓地注入C君的牙龈，伴随着金属刀器的响声，排列在上颌最里边一颗龋齿被取下来了。
C君看着这颗丢落在盘子里的带着血和泪的龋齿，毕竟也有一点感叹：是他同同伴们服务主人，在长达50多年的风霜岁月里，酸咸苦辣曾多少次袭击过他，而他恪尽职守，寸步不离，为主人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想到再不能为主人进食竭尽绵薄之力时，想到反而因自己的伤痛过失曾连累主人肿着面孔，捂着脸颊，带给主人莫大的痛苦和难堪时，他对自己的离去毫无怨言！
睡在上层和底层的牙兄牙弟们都被那金属刀器的钝响声吵醒，每一次“咔嚓”，都像是击打在牙兄牙弟们身上似的。他们个个泪流满面为牙哥送行。牙哥上路时还念念不忘交代众弟兄们要忠诚服务于C君：“因为你们的站岗非常重要，你们的存在，关系着C君的形象，一个老教师的形象，一个新时代正在进行着的知识的接力！”
C君听从了牙医的安排，虽然位于边角的牙哥作用不太明显，但于C君，并不以为然。他非但没有轻视嫌弃牙哥之意，对牙兄牙弟们，倒还是一视同仁。C君常说：“肤发牙齿，受之父母，生命大家庭中的各个成员，不能说没用。”
C君向牙医请求带回牙哥。他真不愿意让牙哥抛尸荒野，他似乎要从牙哥身上洞察到更深更远更富有价值的东西。
牙医欣然同意，一张洁白的纸张包裹着鲜血淋漓的牙哥，他紧紧地贴在C君热烘烘的胸脯上……
回到家中，C君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包好的牙哥，一遍又一遍地审视着他受伤的身体，仔仔细细地清洗揩擦掉牙哥身上的血污，直到他晶莹剔透，光彩照人！
可是不难发现，牙面已被洞穿一个很深的缺口，可想而知，牙哥是带病坚持上班的，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牙哥被蛀缺了一角，成了酸碱长驱直入的便利入口，但从他坚韧的“三足鼎立”的倒钩着的牙根，不难想象他有着无比顽强执著：咬定牙床不放松。即便一个经验丰富的牙医，动用麻药，使出浑身解数，也才勉勉强强将他挪离原位！好一个牙哥，直到鲜血染红了一身晶莹，铸就了一世的圆满，何其悲壮也哉！
从牙哥身上，C君似乎悟到，那些平平常常毫不起眼的现象，着实也蕴含着无穷的玄机妙理。譬如牙兄牙弟们，所处位置不尽相同：上层下层，里边外边；光明显眼处，阴暗角落处……但总是不计较自己位置而在努力地发挥着自身作用，自觉地合作，去共同完成一项项工作，并不张扬自我，只求力所能及各尽所能！平凡固然平凡，但团结的伟力也倒令人刮目相看。没有上下左右、左邻右舍的配合，哪来力量？哪来团队合作精神的威力？
但再思考另一面，长久的合作，也会留下彼此间的依恋，一旦一人离散，众人心中不免涌动悲戚之情，这情绪总会一直保持好长一段时间。
中午，牙兄牙弟们仍为牙哥的离去掩面悲泣，以至C君吃不下饭。C君也深刻体会到他们间的手足之情。他垂头丧气地瞟了饭桌一眼，径自走进卧室，在书桌前沉重地坐下，久久地瞻仰着那枚被风雨岁月无情雕刻过的受伤的“珍珠”。
房间里顿时响起了牙兄牙弟们“咯咯”作响的啜泣声……
2006年2月2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