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竹的眼色忽明忽暗，看不出情绪。
玄策摇头叹道：“司洪长老一心想着报仇，早晨他曾说要与我碧篁结为盟友，以抗大敌，没想到……”
罗密看着司洪离去的方向，那里一片晴空万里，葫芦人影形成的黑点已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眼皮骤然跳动起来，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间。
……
……
罗密到底没有忍住，问道：“师叔，你刚才说的什么以竹的名义，是什么意思？怎么就这一句话，就把那个司洪给吓跑了？”他没有错过当时司洪的眼神，那分明就是惊惧。
这时候他和苍竹都坐在老虎的那张飞毯上，这法宝非常灵巧，多个人在上面就又大上几分，坐着非常舒适。
老虎惊讶道：“你不知道？”
罗密比他还惊讶：“我该知道什么？”
老虎干笑一声，挠挠头道：“说的也是，知道这个的都是……苍小子，还是你给他说吧。”
苍竹凝视着罗密，久久没有出声。这种视线，让罗密如坐针毡，因为他感觉出夹杂在其中的希冀与期盼。他同时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师叔要以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等了半晌，苍竹依然没有说话，罗密喊道：“师叔！”
老虎在一旁愤愤嚷道：“你比苍小子低一辈，可是俺又只比你高一辈，那俺和苍小子不是成同辈喽？不成不成！”他还在咕哝着，苍竹已经开了口。
“罗密，下面我说的话，你要认真听。”
那张素来平稳沉静的面容染上几分严肃，让有些不适应的罗密愣愣地点了点头。他再一转头，就见到老虎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半点声音传来，才知道苍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布下了隔音结界。
“你首先想知道的，就是什么是‘竹’，对么？”
“嗯。”
苍竹眼皮微垂，动了动又张开，双眼看向遥远的苍穹，却显得有些迷离，视线的尽头没有焦点，话语已从口中吐出：“其实我之前的名字，并不是苍竹。”
“啊？”
苍竹微微一笑，道：“你没有看到你们这代弟子人数有多少，而我与你师傅这辈又是多少么？”
罗密答了个大略数字：“七院每院都有几十人，算下来也有几百。师傅师伯师叔，一起是十多人。”
“就是这样，每一代弟子，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继续留在门派内。世事变化无常，有人可能飞升进入仙界，有人可能落入轮回，还有人会自行离去。最后留在门派中的弟子，不会太多。这些留下来的弟子，会屏弃过去所用的名字，而取用新的名字。”
罗密恍然，怪不得他老瞧着师兄弟们名字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可是看师傅那辈，名字却很整齐统一。
“你必定看出这些新名字有什么特点吧。”
“嗯，师叔是说那些竹字的偏旁部首么？”
“正是。”苍竹赞道，“你果然观察细致入微，掌门名中有个策字，你师傅则是简字，都是竹字为头，以与本门派碧篁二字中的篁字相合，在这些名字中，我这名字又同他们的不一样。”
罗密心说这特征也太明显了，这样还看不出来那他真是白学了语文，就听到苍竹的第二句话，他心思转的极快，不假思索道：“不一样……难道是其他都是偏旁，只有师叔是完整的竹？”
苍竹见他一语中的，点了点头，欣慰从眼中闪过，然后神色肃然的长叹口气，道：“本门派名为碧篁，对竹最为推崇。竹，或挺拔，或苍翠，宁折不弯是为气节，扎根千尺是为坚韧。如竹方为君子，与竹居为邻为友，顺应本门修真法决以更上层楼。我们碧篁一派，几乎可以说是以‘竹’为核心。每代弟子改后的名字中含竹字的不知凡几，但每一代弟子中，都会有一个人也只会有一个人以竹为名，我就是我这代弟子中以竹为名的这个人。”
罗密又想到脑中关于这位师叔的资料：天纵奇材，资质非凡，本门史上最早修成元婴的弟子。这样看来，能不能拿竹字做名字，就是判断一个弟子够不够出色嘛！这规则倒挺有趣，他便笑道：“师叔一定是非常厉害，才会叫做竹吧。”
“那要看你怎么判断厉害之意了，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以我目前的境界而言，这一界能超过我的人，我知道并能感受到的并不多。但你又如何能知道是否有我不知道甚至无法感受到的人呢？”见罗密点点头，他继续道：“其实，以竹作为名字，就意味着从此背上了一个责任。从生到死，都只为了这个守护碧篁的责任。所以，每一代以竹为名的弟子，即使资质非凡，超过其他弟子不知多少，可其他弟子总有人飞升成仙，这些人里却没有一个人会飞升，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罗密没有回答，因为苍竹无须他的回答已说了下去，声音有些低沉，有些悲，可是没有怨。
“那是因为，他们每个人，在渡劫之时，都必须自行兵解，成为散仙。”
犹如一把大锤猛的砸在心口，剧烈的震动从心中生出，罗密呆滞地望住苍竹，几乎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事实。
在这里一年有余，对修真以及周边事物，罗密早已不再无知。他知道什么叫兵解，什么叫散仙，但那除非是渡劫失败，迫于无奈才会做出这种两难的选择。没有人会心甘情愿成为散仙，尤其那还在完全能够成功渡劫飞升成仙的前提之下。虽然在人界中，散仙是异常强大的存在……但即使是转世重修，也有不断提高的可能，而散仙，虽然也能够逐步提高，却面临着每次提升时都会有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的散仙劫，而且这劫过不去就什么都没有了……包括魂魄。虽然挺过十次散仙劫也能真正成仙，而且成为十分强大的仙人……不过在各种记载中，似乎还没有这么牛叉的人物存在。
“我之前本门一共产生过五位竹名散仙，有三人已经在后来的散仙劫中灰飞湮灭。”
罗密忍不住叫道：“师……叔。”
苍竹含笑的脸庞还是那副模样，会让看到的人感觉到春风拂面，之前曾有的悲伤也一扫而光，“罗密，这是我们心甘情愿的……为了门派，每一代弟子，都会如此。也正是因为我们碧篁派中这些散仙的存在，才让本门从千年前一介默默无名的小门派跻身于十大门派中，不再被别人看轻。”
但罗密仍然忿忿不平，为苍竹，也为其他前辈，像师叔这样资质的修真者，明明就有能力飞升到仙界，可是却为了门派如此牺牲。
他无法理解。
苍竹抬头抚在他头顶，说不出的温柔祥和：“以后你自会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