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托盘被端进房间,两个孩子的目光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它,此时见面容慈祥和善的明老四递过,两人对望一眼后,就如同饿了三天的小狼,一把抢过胡麻饼就往嘴里塞。因为吃的太急,小男孩儿的眼中竟是噎出了眼泪。
“都慢着点儿吃,还有还有!来,快喝几口汤饼!”,老苍头见状,忙端着两个陶碗上前,将一些糊糊状的汤食向两个孩子嘴上凑去。
看到明老四忙碌的样子,唐明才暗骂自己糊涂,一天了,他竟然愣是没想起来要给两个孩子弄些吃的。
等安顿好了两个孩子,老苍头才端过一个硕大的海碗走向唐明道:“校尉也累了一天了,来,赶紧吃碗汤饼解解饥火”,随手递过的还有脸盘大小,厚达五寸的馕状大饼。
既称汤饼,为什么偏又盛在碗里?诧异下的唐明接过海碗一看,却是稠稀适宜的一碗儿手工面。刚凑近鼻子,就有一股淡淡却纯正的小麦香味传来。
慈祥的老人,纯正的孩子,温暖的灯光,还有这一碗冒着热气的汤面,在这一刻,唐明才感觉自己又恢复成了正常的人,疲惫的身心都得到了彻底的放松。长长的呼噜了一口汤面,舒服的喘口气后,才听他开言问道:“这不就是面条吗?怎么会叫汤饼?”
此时的明老四,早已习惯性的捞出了腰间别着的大葫芦,小口小口的呷着里面劣制的果酿,听唐明开言,他微微一愣后道:“面条?这名儿倒也形象!是你们山南东道的叫法吧!不过在北边儿,凡是面做的一体都叫‘饼’,老祖宗传下来的,大家也都习惯了!”。
眯着眼又咂下一口小酒,老苍头那酒糟鼻头愈发的红艳,也不知是酒意的刺激,还是看唐明顺眼,他一时竟是有了话意:“可惜现在是初春,说起来,这汤饼在夏天吃,才更叫一个好!有钱的大户人家有冰给镇上;没钱的,用新打出的凉井水也成,六月的毒日头,呼噜喝上一碗,那该是多舒服!冷淘,光听听这饭食的名儿,那也是一个解暑呀!”,咂巴咂巴嘴,明老四意犹未尽的续道:“还是前年在河阳打李光弼的时候,老汉我一次出去找酒,就正好遇到个读书人,看他吃冷淘的时候加上了许多槐叶,那井水也好,一碗之中,乳白透出着微碧色,光看,就能把人谗死。吃完后,这读书人还作了首诗!老汉我看还有人为吃食做诗的,一时好奇也就记了下来,唐校尉也是个读书人,听听看这诗写的怎么样?”
“汤饼”入口,唐明只觉这面擀的是厚薄适宜,筋道耐嚼,虽然缺了油泼辣子,不免美中不足!但胜在北方面好,醇香盈齿,一时食欲大起,他正狼吞虎咽大吃之际,听这伙房的老汉说有人给面条作诗,也不免心下一笑:“这唐朝士子还真是吟诗成癖,什么都能拿来作题!”,口中却是含糊道:“老丈尽管念来听听!”。
明老四闻言一笑,又呷了口酒,微闭上眼睛摇头晃脑道:“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新面来近市,汁滓宛相俱。入鼎资过熟,加餐愁欲无。碧鲜俱照箸,香饭兼苞芦。经齿冷于雪,劝人投此珠……”,一首念完,老苍头才又咂了咂嘴,看向唐明问道:“唐家小哥儿,你觉的这诗写的怎么样?”。
其实这不过是一首极普通的诗,倒也说不上太好,但听在唐明耳中,虽仅只一句,却足以使他全身一震,连汤饼也忘了喝。这首诗他太熟悉了,分明是他正式到部队报到的那次,与哥哥在兰州牛肉面馆送别时,唐宋在吃饭间说的一个笑话,意思是杜甫这大诗圣太过无聊,真是什么都能拿来作为诗题。不成想,在远隔了一千三百年时空距离的今天,他又在这个老苍头口中听到了这首诗!
“杜甫,这首诗一定是杜甫写的!”,来到唐朝的第一天,就得知这千古诗圣的消息,任唐明如何讨厌现在这个杀伐不断的时代,也难免心下一阵惊喜,当下急急问道:“那个读书人什么模样?老丈是在那里见到他的?”。
明老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随便念了首诗,这个唐校尉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不过既见他对自己所说很感兴趣,这老苍头也是微微一笑,鼻头发光道:“前年见到他的时候,这读书人大约五十来岁的年纪。人嘛!倒是和善,可就是老相的很。哎!战乱时候,日子不好过呦!”。
“前年,也就是乾元二年,杜甫时年正当四十八岁,也正是在这一年,他自东都回归华州途中,亲眼目睹了史思明与李光弼之间的‘河阳之役’,并据此写下了流传千古的《三吏》、《三别》。‘暮婚晨告别,无乃太忽忙!君行虽不远,守边赴河阳。’,这些堪做诗史的诗句中,无一不揭示了诗人自己的行程。”,脑中默默回忆着杜甫的生平,唐明蓦然一震道:“对了,现在的杜子美该是正在蜀地成都,正值愁身多病,生计艰窘的时期。也许将来我能帮帮他!”,被自己这个突然而起的念头吓了一跳,作为一个文科毕业生,想到能有机会同这位光耀千年华夏的大诗人见面,校尉大人本是一颗疲惫的心也蓬蓬的跳了起来。
明老四只觉的眼前的这位唐校尉与行营中其他的官吏都是不同,心地善良还能谦恭有礼,对他这个普通的伙夫也能以礼相待,一时酒喝的高兴了,就见他自胡凳上微微摇晃着站起道:“河北嗜肉,江南好鱼!唐小哥儿既是山南人,想必也是好鱼的,今天难得老汉我高兴,就给你显显手段。”。
在唐明诧异的眼光中,明老四踉跄着脚步而出,不等校尉大人一碗汤饼吃完,就见他又端了个托盘进来,盘上除了一条还在微摆着尾巴的斤重鲤鱼外,更有一把闪着寒光的阔刀及一把绿油油,不知什么名字的小菜。
将托盘在几上放好,明老四又摸过葫芦咂了一口果酒,摇头叹息着说了一句:“可惜没有鲈鱼,这自黄河打上来的鲤鱼也就将就了。”,一提起那把寒光四射的厚背薄刃斩刀,老苍头的气势立时一变,深深的吸了口气,只见他拿过那条黄河鲤鱼,微一沉吟后,随即刀落如雨,在唐明诧异的眼光中,不过片刻功夫,这条斤重有余的鲤鱼已是被斩成片片雪白的鱼片。
“啊,真好听!”,插话的却是那个刚刚吃完胡麻饼的小女孩儿,被明老四斩鱼时那若合节奏的落刀声吸引,此时的她竟是拍手称赞起来。稚嫩的童音、天真的神态,虽然她脸上黑一块儿黄一块儿的仍未洗掉,但看来已是可爱之极。
明老四想来对自己的刀功也很是得意,此时听童言夸奖,更是面露得色道:“作菜无外乎炙、脍、脯、羹几种方法,但若论好吃,还得算脍,但食脍最讲究的却是刀工,老汉我练了三十二年才有这手功夫,听说阆州有个叫南孝廉的,才不过二十五岁,就以斩脍而闻名,人都说他斩出的脍片薄如丝缕,这样的人物,还真是天才呀!”,口中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老苍头已是将那绿色小菜切的极碎,拍成微现汁液的模样覆在肉片上端了过来。
“什么斩脍,不就是吃生鱼片吗?怎么唐代也流行这么时尚的东西。”,这等吃法,唐明以前为凑新鲜赶时髦,和朋友在日式餐厅中倒也见识过,味道是早就忘了,但对那收费却是如今一想起来也觉的寒心。不成想今晚这明老头献宝一样弄出来的,却是这个!
看唐明犹豫着夹了一片,明老四才笑着把托盘向两个孩子端了过去。
白中透红的生鱼片上轻轻的染上一抹绿色,不说味道,单看这色,就已极是诱人。慢慢放入口中咀嚼,一股淡淡的腥味之后,就是鲜鱼那纯正的生香,尤其是杂上绿色汁液独特的味道,更是佳妙,虽然不太习惯这种吃法,但唐明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道好菜。
“好吃,好吃,阿伯的鱼片比我爹做的野猪脍还要好吃!”,小女孩边说,黑乎乎的小手已是又向那托盘伸去,直到她连吃了七八片,明老四才笑着将托盘端走,就在小女孩嘴一瘪就要哭出来时,老苍头已是顺手又将一个胡麻饼递过。
听到小女孩儿的话,唐明忍不住心中一酸,扭头对明老四道:“孩子们喜欢吃,就让他们多吃些,我倒是不妨的。”
老苍头闻言哈哈一笑道:“这个倒不是我舍不得,只不过这脍片吃多了容易得病,前几天在大营听许将军说,明皇朝房涫房宰相就是吃这个太多得病死的,孩子还小,老汉可不敢给他们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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