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地节二年的春天,关中又是一片繁花簇锦的景象。刚刚由扬州刺史任上,被宣帝特旨召回京的黄霸,带着自己在长安监狱结识的狱吏王三,已经到了骊山下面的鸿门。
这里虽然是一个不大的地方,但是扼守关中进出的咽喉要地,所以这里在楚汉相争的时候,就曾将上演过一幕唇枪舌剑。当然胜利者现下是天下的主宰,这里的种种传说也就越发的神乎其神起来。
黄霸在南方呆了几年,南方的溽热之地,气候怎么也无法和他长大的关中相比,又是没日没夜地忙着,再加上旅途劳顿,整个人显得越发的有些憔悴。
王三看着黄霸的消瘦的身形,有点担心的问道:“大人,不知道这次皇上召你回京有什么事情?”
黄霸淡淡的一笑,说道:“当今圣上,人所难测,最近几年,从京师里面传出来的消息都说,现在的皇上越发的让人敬畏,心思怎么也难以琢磨。”
王三忽然低声道:“我听说上个月霍光其实是让皇上逼死的。”
黄霸一愣,也压低了声音道:“你是听谁说的?”
王三道:“现下民间都传遍了,说是许皇后是霍光派人害死的,而且霍光又是大权独揽,所以当今皇上一逮着机会就将霍光处死了。但是在外面的说话,就是霍光是病死的。”
黄霸没有说话,他想不到的就是,居然外面会传这些东西。虽然自己也知道皇上和死去的霍光一直不和,但是居然要闹到了杀人的地步,的确还是有些让人不可以接受。想起霍光操持权柄几十年,就这样的没有了,自己这十几年宦海沉浮,黄霸忽然有种灰心的感觉,真想就此耕读山林之下。。
王三虽然不知道黄霸在想些什么,但是看着黄霸脸上懒散的表情,也知道黄霸的心理有些失落,当下也不好解说,只是道:“大人,我们今晚可以赶到城里吗?”
黄霸道:“今晚我们还是进城,你今晚就不要和我住在驿站里了,也该回家看看。”
王三嘿嘿一笑,正要说话,就看见眼前驰来几匹马。上面的人一面挥着鞭子,一面在说道:“黄霸兄,你好啊。”
黄霸抬头一看,只见到这几匹马已经奔到身前,略加辨认,却是现在已经名扬天下的廷尉于定国,另一个却是北部都尉冯奉世。
于定国是黄霸在狱中相识的,于定国虽然是以《春秋》知名,但是却和黄霸一起向夏侯胜学习《尚书》,两个人也算是同门的师兄弟。况且性情又是极相近的,言语上面很是谈得来。虽然一个远在维扬,一个住在关中,但是平日里书信也寄了不少。只是黄霸想着于定国很忙,这次回京也就没有通知他,却没有想到于定国还是来了。
至于冯奉世,那是和黄霸过命的交情。当年黄霸要不是冯奉世照应着,说不定早已经死了。正因为这个原因,黄霸对冯奉世总是抱着一份感激之情的。
当然,黄霸还没有进了城内,就看见自己的两个相知迎出来几十里,刚才的一丝阴郁也就化掉在这春日中无边的暖意中。只是到处燕语莺声,又是旧友之间杯盏交错,环顾四周,草色幽青,杂花生树,这一路的疲倦再也不见了踪影。
黄霸喝了几杯酒,对于定国说道:“你现在已经是名扬天下,声望直追当年的张释之,怎么不在皇上身边侍候,或者在衙内办事,想起来接我?”
于定国仍然是一种不紧不慢,徐徐有致的风范,微笑道:“于公,我是奉皇命差遣,于私,我也要来看看。”
黄霸放下了筷子,问道:“皇命?”
冯奉世笑道:“你老兄的面子很大,皇上今儿召见我的时候,就说黄霸今天要来了,你们都去看看,朕今天还要去太庙,不然的话,也要来。”
黄霸听到冯奉世转述宣帝的话,当即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听了,说道:“皇上如此体贴臣下,真是没的说。”
王三拾过刚才掉在地上的筷子,抹净了递给重新入座的黄霸,笑着说道:“于大人,你的气色真好,比我们离京的那年还要好得多。可见是贵人的命相,不仅名声声震天下,就是这长相也是千里选,万里挑的,差不多的都以为您老是活神仙呢。”
一番话说一群人都是哈哈大笑,冯奉世笑道:“这就是王三吧,你们的故事也算是有名的了。”
黄霸嘿嘿一笑,却不言语,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不是在凉州吗?”
冯奉世道:“是,皇上这次昭我回京,说是想要我到由军职兼领太守。你的,好想也是,据说皇上想要把你派到最乱的颖川郡去。”
于定国在旁边补充道:“皇上最是看重郡县官员的选拔,总是将最好的人才派下去。”
黄霸一愣,但是却没有说话,看看冯奉世,又是看着于定国。
于定国微笑道:“那是你们的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
黄霸一笑,知道于定国小心谨慎,凡事没有宣帝的旨意,从来也不胡乱揣测什么,当下不管这件事,说道:“皇上最重刑狱,看来他是所托对人啊,我在下面都听到人人都在说着你,什么:‘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于定国为廷尉,民自以不冤。’看来你现在真是一代名臣了。”
于定国自持的一笑:“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下面的人这样说,实在是不敢当。我几次和皇上说过了,自己怎么和张释之相比呢?皇上也说,我比不上张释之的。”
冯奉世却问道:“皇上怎么说的?”
于定国有些诧异的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皇上只是一笑,说道:‘你于定国怎么比得上张释之,差得远了。’”
黄霸一听,虽然觉得宣帝未免武断,于定国不见得就比不上张释之。但是张释之是前代名臣,任何主理刑狱的人都把他的一言一行,奉为圭臬,这样说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毕竟神化一个死去的人,最常见不过了。
冯奉世看了看黄霸脸上的表情,问道:“你怎么看皇上的话?”
黄霸斟酌了几下,只是说道:“皇上的话也是公允之论。”
冯奉世摇了摇头道:“我在皇上身边呆了几年,比你们还是要多点了解。以我看,皇上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沽名钓誉的人,怎么说呢?就拿张释之来说,皇上对他一向没有什么好感,认为他是沽名钓誉的家伙,但是也没有完全否定他。只不过对他有些不齿。”
说到这里,冯奉世一扭头,对着于定国说道:“皇上那样说,其实是对你很高的评价,但是也有警告您不要学张释之的意思。”
黄霸和于定国对视了一眼,帝王心术,居然这样的复杂。
冯奉世却是不管不顾的说道:“当今皇上圣明着呢,断容不得臣下欺瞒。况且,从三皇五帝以来,耳目灵敏者,谁也比不上当今皇上。所以只要认真做事,皇上怎么也不会看不到的。”
黄霸心里盘算了会儿,这才抬起来头来,问道:“皇上最近怎么样?”
冯奉世道:“大将军薨了,皇上正要大展宏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