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白衣的突淑英坐在石床上，花白的头发梳理好，随意的绑在身后，那张面目全非的脸，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变化，当女孩们走进来的时候，她连头都没有抬。
“听说昨天晚上，是你们救了我。”
“准确地说，是舍命救了你。”周武君一本正经的说道，莫愁偷偷的拉了拉她的衣袖。老妇人的喉咙里面发出几声古怪的声响，说道：“天朝的公主，也要像狗一样，为了几块骨头来邀功请赏吗？”
“你…！”
周武君上前一步：“你这个老怪物！如果不是因为你是乌墫王族，我才不会忍你这么久！砍柴做活也就罢了，凭什么要这样羞辱别人？！就算我是个一无所有的空壳夫人，也轮不到你这样说我！莫愁！我们走！哪怕回到王庭就会被人害死，我也不在这里受气了！”
“公主…”
“就这样认输了吗？”
一句话，问的两个女孩愣了一下，突淑英见她们没有回答，就又问了一遍：“就这样认输了吗？你们来乌墫的目的，为国家报效的决心，就这样算了吗？”
莫愁走到床边，慢慢跪了下来：“夫人，公主年少气盛，言语冒犯，还请夫人原谅。”
突淑英冷哼了一声：“看来看去，我还挺喜欢你这个小姑娘的。你们一定很奇怪，为什么越摄珊害死了我的丈夫孩子，却留我一条性命，将我秘密的安置在这里，那时因为他想得到的不光是王庭宝座，细香公主，还有我，他的亲嫂子！”
两个女孩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怔怔的看着她。
“也许你们听说过，我突淑英曾经是大漠第一美人，当我待字闺中的时候，多少王公贵族赶着一群群的骏马来向我的父亲提亲，可是我唯独选中了契合辛，选择他来成为保护我终身的男人，可是当他死了以后，我连自己的孩子都没能留住…越摄珊逼我嫁给他，否则将迁怒我的父兄，于是我怀揣利刃，身披锦裳，准备在大喜之日手刃仇人…可是我失败了。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身，就将自己的脸…”
她转过脸来，枯骨一般恐怖的容颜，实在令人无法将其与美人联系在一起：“越摄珊不愿意杀了我，并不是因为他的慈悲，而是作为一个男人丑陋的贪婪，他要我向他乞求，向他低头。天朝的公主，那个男人不就是你的丈夫吗？你应该更了解他才对。”
周武君露出了厌恶的神情：“那个男人……”
“那么细香公主呢？”不知道为什么，莫愁觉得今天的老人有些不同，于是斗胆问道：“你恨她吗？”
“恨？”突淑英的眼睛里，显出了迷茫的神情：“我记得当我们初次相见的时候，你们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说句实在话，这么多年了，我呆在这冷冰冰的石寺里，没有一天不将仇恨放在心上，诅咒着她在地下的灵魂，一刻也不得安宁…可是你们就在我眼前晃悠，一样的年轻，美丽，充满活力，我又想起来了当年的细香公主。小丫头，都是天朝公主，怎么相差这么多呢？”
“我、我就是粗鲁又没有礼貌！”周武君赌气地转过头。
“当我第一次见到细香公主的时候，为了能跟她共事一夫，感到多么的高兴，她是那么的彬彬有礼，温柔善良，知道那么多我不曾知道的事情，谈吐优雅，聪明懂事…”
老人的声音，第一次充满的感情，柔和动听，女孩们听得出来，她对细香公主的喜爱，绝不可能是装出来的：“当我坐在这里，又一次经历了生死，再回头想一想的时候，其实公主也是个牺牲品，只不过她死了，而我还在承受无尽的煎熬。你又能把死人怎么样呢？也许正是她的在天之灵将你们带到这里来的，救了我的命，再让我看看她的脸……”
“夫人…”莫愁动情的看着她：“虽然你所经历的痛苦，我们无法感同身受，可是过去的事情终归要过去的，总把仇恨放在心里，没有人能过得快乐啊！…”
“如果再过十年，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说明你真是个心胸宽大，像佛祖一样的人了。”
她慢慢得出了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我也觉得累了，你们也都退下吧，格里木那里，应该还有许多活要你们去做的。”说完，便自顾自的躺了下来，将脊背对着她们。
莫愁站起身，武君也不敢造次，两人手拉手退出了房间，却看到格里们正在外面等着她们。
“怎么这么慢？！”少年皱着眉头，莫愁这时发现，他的眉宇间和他的兄长还是有几分相似的：“老主人需要好好休息，真是不识趣的人！”
破天荒的，周武君竟然没有反驳他，瞪着眼睛似乎在想些什么。格里木向她们摆了摆手：“跟我来！之前主人交待过，有些东西要给你们。”“给我们…东西？”莫愁吃惊的看着他，一行人向一条窄长的甬道走了过去：“老主人说了，我们大漠人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不管你们天朝人有多么讨厌，毕竟昨晚你们救了她。”
他们来到一个不大的石门前面，格里木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两个女孩连忙跟上。
这是一间宽敞的石室，没有照明用的火把，也没有取暖用的炭盆，房顶上有一个天然形成的空洞，弯曲着通向外面，这样一来，光线可以倾泻，雨雪却没办法落进来，十分独特。
一进屋，莫愁便从这特别的房间看出些不一样来，这里一定不是供人居住，或者是堆放杂物的，而是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所在……“这么多书简？！”周武君惊叫起来。
在他们面前，是十几个两人多高的巨大木架，架子上堆放着不下千数的竹简，用棉布细心遮盖着。
“听老主人说，这里有一部分，是契合辛大人在世时收集到的，还有一部分，是细香公主的陪嫁。”格里木难得耐心的解释道：“越摄珊大字不识一个，主人向他索要，便痛快的都运来了。老主人说这里面有好多孤本，是天朝都没法见到的，你们干完活，就可以到这里来看看。还有…”
他走到一个放在石台上的木橱边，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抱出一卷竹简，递给周武君：“老主人特别吩咐过，想成为乌墫的右夫人，就必须好好研读这卷书，她老人家还说，这卷书只能公主来读，莫愁姑娘不可以看的。”
女孩们吃了一惊，莫愁连忙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可以看呢？”
“老主人说，如果你们真的情同姊妹，生死与共，就只有公主一个人能看，否则日后一定会反目成仇。”
“什么鬼东西，不就是卷破书嘛！”周武君不耐烦的翻过手中的书卷：“这是什么？…”
包裹书简的封布上，用丝线绣着两个大字——“无哀”。
“难道是…？！”莫愁一副惊讶的样子：“我曾听宫中的女官们说起过，天朝之前曾有位奇人，撰写一部传世兵书，名为‘无哀’，难道就是这一卷？！”“兵书？”武君有些嗤之以鼻：“从小到大，我在父王的书房里见得多了，有什么稀罕的！莫愁，你要看就拿去！我可不信邪！”
莫愁不敢接，一旁的格里木冷冷的说道：“你看与不看我管不着，只是主人有言在先，你自己看着办吧。”
武君将书卷往前推了推，莫愁最终还是摇摇头：“既然老妇人有话……”
“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厨房里还一大堆活等着你们去做呢！”格里木突然伸出手，将书卷推进武君怀里：“动作快点！一阵就要做中饭了！你们也应该饿了吧？！”
莫愁连忙点点头，赶在前面向门外走去，武君刚要张口叫她，却被格里木拦在前面。
“昨天晚上…”他显得有点尴尬：“昨天晚上谢谢你救了老主人！”
一贯无礼的人突然开口言谢，周武君反而有点无所适从，幸亏不等她反应过来，少年已经夺门而出了。她抱着一卷书站在冰冷的石室里，突然对自己的前途无比担忧。
什么时候能回到王庭去呢？事情似乎越来越偏离她预想的轨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