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石屋里点着一盏小小的菜油灯,莫愁将棉制的灯芯挑了挑,光线一下明亮了许多。放下高悬的心,武君立刻感到疲惫不堪,早早便睡下了,只剩莫愁一人坐在外屋,翻看从王庭带来的书简。
可竹简上的文字,她一个也看不进去,满脑袋都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乌鲁斯连石寺都没有走进来,只交待了几句,便匆忙离开了。这并不难理解,寺里的老妇人可是当今乌墫国主的大仇人,不知道为什么她还被允许活在阴山上,但作为堂堂右将军,确实不适宜久留此地。令她最无法想象的是,性格恶劣,沉默寡言的格里木,竟然会是乌鲁斯的亲弟弟?!两个人也差得太多了吧?!…
她一手托腮,愣愣的看着点点昏黄的灯火。
白大人已经回到关内了吧?没想到燕都一别,他们竟会以如此的方式重逢,又会以如此的方式再度分开,在他前面,等待的是花枝招展,高贵无比的永乐公主,而在她前面,等待的又是什么呢?他印在她额头上的一吻,如今还火烧火燎,她小小的心里依稀有些明白了,这个男人确实与众不同,不是父亲一般的存在,也不与兄弟相似,她对他的好感,就如同这亲吻一般,超乎寻常的热烈……
莫愁重重的摇了摇头。
还在胡思乱想什么?!那个人从今往后已经是她不可以正视的贵人,是皇帝的女婿了,就算列出千百条理由,恐怕日后连再见一面都很困难…
她哭丧着脸,面前的灯火在不时跳跃。还没有离开皇宫的时候,总觉得只要离开那里,到哪都是乐土。谁曾想,和现在比较起来,宫里的日子反而无忧无虑的多,每天的活做完了,还能溜到书库里去看会书,就算白大人成了当今驸马,在宫里兴许还能见到他…
“啪——!”
莫愁用两只手拍在自己的脸颊上。要振作!现在的局面更加危险,她们困在阴山上,王庭的局势一概不知,只剩鲁能孤军奋战,就算有乌鲁斯在身旁,也保不了周全,更何况对天朝心怀好感的王弟曾侯珊大人年纪还小,难保不会有一天,受到他兄嫂的影响,转而仇视天朝…那样的话,公主将如何在乌墫生存下去呢?!
心浮气躁的推开书简,莫愁站起身,两只脚已经冻得失去知觉了,她轻轻的踱着步子,里屋的周武君睡得正熟。突然想起白天鲁能临走时的一席话,又让她担忧起来。
得想办法让你们离开这里!
他有意压低声音,除了她,周围争锋相对的乌鲁斯兄弟和忙着劝架的武君都没能听见。
太危险了!你们好不容易逃出虎口,现在又入了狼窝!我必须想办法……
他显得有些神秘,那表情似乎已经有了主意。
今天晚上…对!今天晚上!不要睡得太熟,我一定会让你们离开这里的!
正当她想要追问的时候,乌鲁斯催着要离开了,鲁能便急忙跟了上去,临行前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究竟是什么办法呢?说实话,她也想离开此地早点回到王庭去,就算那里再凶险,毕竟是在敌人眼皮底下,知己知彼,百战虽不能百胜,却也不至于如此心焦…可是鲁能的样子,实在让她放心不下。
“还没有睡吗?”
格里木推门进来,这是他的一贯做法,没有什么事先敲门问候的意识:“没有睡就最好了,我有事要到山下去,明早记得早些起来生火做饭,我要到中午才能回来。”
他的嘴角还带着伤。莫愁点点头:“去做什么?夫人有事要你去做吗?”“蔬菜粮食都快没有了,我要到牧民那里换点来。”他扭头要走,看到莫愁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又停了下来:“有什么事吗?有事就快说,不要一脸便秘的样子!”
这小子…!他和鲁能才是亲兄弟吧?!
莫愁苦笑了一下:“那个…你和你哥哥之间,关系不好吗?”
格里木皱起了眉头:“那个人是个食古不化的榆木脑袋!天生的奴才样!如果不是他找上门来,我一辈子都不会见他的!不早了,赶快睡觉!明天耽误了给夫人做早饭,少不了要受惩罚的!”说完,便推门出去了。
听见一阵马蹄响,一路跑上了山道,莫愁长舒了一口气。真是奇怪的兄弟,明明是一母同胞,为什么要水火不容呢?这就是所谓的意见不和吧?唉,如果她也有什么兄弟姐妹的话,一定会比他们更加珍惜彼此吧…
她打了个呵欠,真的不早了,再不睡觉,明天就真的起不来了……
又梦见娘亲了。
还是记忆里那总是微笑的脸。现在她知道娘亲并没有她表现出的那么快乐,但她总是笑着,就算被爹爹责打,也还是笑着看着她。
娘亲做了好多点心,都堆在她面前让她吃,她说吃不了了,娘就笑着拿出好多衣服,一件件给她穿上。
娘,好热,不能再穿了!
快穿上吧!看你的手,都冻成这样了,怎么会不冷呢?
眨眼工夫,娘亲的脸却变成了那个可恶的羟古人,笑嘻嘻的看着她,拉着她的两只手。
怎么样?有没有暖和点?跟我走吧,我们那里要比这暖和多了,从来不下雪,还有肉包子可以吃!
你以为我是为了肉包子活着吗?!
她着急的想要逃跑,一蹬腿,却一下从梦里挣脱出来,醒来了。
没有窗户的石屋,四周一片漆黑,她在床边摸索到一个火折子,吹亮了一看,身边的周武君睡得香甜,不知道梦到什么好东西,嘴角还挂着笑意。莫愁叹了口气,伸手将她的被角向上拉了拉。
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才在梦里,娘亲一个劲给她穿衣服,觉得好热,为什么醒过来了以后,依然觉得屋里的温度比平时高很多呢?!要知道往常的夜里,她们总要被冻醒三四次,今天竟然觉得盖着被子有些热了?!
莫愁拍拍脑门,确定自己还是清醒的,又顺手摸了摸床后的石壁。
这一摸不要紧,吓得她七魂飞了六魄!
石壁是滚烫的!
“公主!公主!快醒醒!快醒醒!!”
周武君从美梦里被粗鲁的摇醒,揉揉眼睛正要发脾气,却看到火折子的微光里,莫愁一张快哭出来的小脸:
“不得了了!石寺失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