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庭院还是显得几分落败,李落红坐在石凳上,不解的看着夫人一圈一圈的踱着步子。
回到曼城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一同相处了几个月的瘦小夫人居然正是羟古的渊嬗夫人!她真的得到了万两黄金的赏赐,从卑移山口叫来了同伴,满满拉了两辆马车,足够他们每个人下山买牲口生孩子了,她却决定留在夫人身边——没有别的原因,解忧这个丈夫,她真的是要定了!
莫愁丝绸的衣服在粗糙的石板路上拉扯,她知道自己已经精疲力尽了,焦躁的心情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平静,手里的丝帕早已拧得跟麻绳一样了。
被俘落狱的白杰,她到底是该管还是不该管呢?!
“夫人,休息一会吧!”落红终于忍不住嚷道,她真是不敢相信,明明是个瘦小的女人,怎么能承受这样大的肚子呢?!……:“你到底在烦恼什么?说出来我帮你解决啊!”
和解忧呆久了,她说话越来越像他了。莫愁停住步子,裙摆遮住了翻毛靴子,让人看不到她的脚尖正在焦躁的抖动:“没什么…可能是屋里呆久了,有些憋闷。”她没有办法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落红,她不是解忧…这倒不是什么信任的问题,解忧心思缜密,落红却大大咧咧的,难保不会随口就将秘密泄露出去…
如果让稽邪知道地牢里关着的男人,和她曾有过一段情愫的话,恐怕会毫不犹豫地……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过往在她心中纠葛,她更多想到的是那个坐在她床边,为她涂抹伤药的白杰。他悲伤的眼神是那么真切,有好长的一段时间,他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在我心里,你就是这世上最聪明,最善良,最无私的女子…当年大漠一别,似乎就是她与心中的他最后的告别,那些满怀梦想的岁月,如果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抛弃一切责任,她的人生恐怕就是另外一种样子吧?……
坚定地摇摇头,莫愁心中豁然开朗,她看到了自己必须面对的东西,这是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做出的决定。
“落红。”她的声音平静又坚决:“跟我到地牢里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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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卫的士兵惊讶地看到了渊嬗夫人,她这样高贵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夫人身边漂亮的小侍女已经趾高气昂的说道:“统统都先退下!夫人要走的时候我会叫你们的!”
卫兵不敢怠慢,连忙纷纷离开了自己的岗位,
“你也先回避一下,有事我会叫你的。”莫愁回头看着落红,后者愣了一下,还是乖乖的走了出去。
一条仄仄的石梯通往阴冷昏暗的地牢,莫愁一手扶着潮湿冰凉的石壁,一手抱着肚子,吃力的拾阶而下。王城的地牢,关押的都是犯有重罪的囚犯,所谓重罪并不是杀人越货一类,而是意图谋朝篡位,图害国主的人,所以现在不大的牢房里仅仅关押着天朝的战俘,莫愁不敢看那些被用铁链锁在墙上,蓬头垢面的同胞——他们都用一种冷漠的眼神注视着她——径直向最里面走去。
石栏里铁链禁锢的男人,正是堂堂天朝御史大夫白杰。
如果早先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的话,莫愁看到他的时候,一颗心便跌入了谷底,他一改往昔整洁儒雅的样子,白色的中衣上沾着点点血污,靠坐在石壁上,用一种毫不惊讶的冷淡的表情注视着她,似乎早就料到,她一定会出现在这里:
“来看笑话吗?渊嬗夫人?很抱歉,在下锁链缠身,没办法对你行礼了。”
莫愁无视他挑衅的言语,走进石栏,仔细端详着他:“你受伤了吗?”“很遗憾,都是些不足以致命的小伤,如果是来帮你的丈夫劝降的,我只好请你现在就了结我了。”他傲慢的看着她:“以前对你有所冲撞的地方,也可以就此了断了。”
“我们之间,真的只剩下仇恨了吗?”她平静的看着他,倒让白杰一时语塞了:“自从听说你被俘的消息,我脑袋里想的都是往日你对我的种种好处,白大人,以前那个温和无害的白大人,到哪里去了呢?”
白杰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拖曳着锁链走到离她不远的地方:“温和无害?你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你又怎么补上最后一刀的吗?!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白头到老而已!你可以委身于乌鲁斯,可以委身于稽邪,又为什么不能够成为我的女人?!我们明明有这样的机会……”
“已经错过的,是怎么也追不回来的。”她平静的说道。
“错过了?”白杰痛苦得动了下眉头,紧紧攥着腕上的锁链:“我宁可你说从来没有爱过我…恶毒的女人!你就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他的话语就像刀子一样划割着她的心,她感到了疼痛,如此真切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抱着肚子慢慢蹲下身子。
白杰愣了一下,不禁扑上前一步,锁链拉扯着他,他只能用指尖够到她扶在石栏上的手指:“你怎么了?!”
“没事……”
是这样的眼神,她心中属于白杰的眼神,莫愁感到了一种宽慰和深深的痛心,她翻过手,紧紧拉着他的指尖:“…白大人…回到天朝去…你还有很多事没有完成…”“你说的是那些年少时不切实际的梦想吗?什么和平,什么安居乐业…我们都已经满手鲜血了…”他压低声音,看着表情痛苦的她,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情:“让我死在你的男人手里吧,我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那就恨我吧…”她慢慢放开他的手,袖口里落出一把铜匙,丢在他脚下:“恨我这个辜负了你的女人,做我的敌人,做我和整个羟古的敌人…然后好好的活下去,我要让你看到,那不仅仅只是梦想,会是我…为了所有我爱的人,作出的唯一的承诺……”
白杰呆呆的看着脚下的钥匙,呆呆的看着她艰难的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向牢外走去。
“莫愁…”他轻轻地呼唤着,和以往一样,怎样的呼唤也无法令她回头,她步履蹒跚的走出了他的视线,消失在了牢房转角处。
她倒在了仄仄的石梯上,拼尽最后的力气喊了一声:“落红!!”
血,从她的裙摆下缓缓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