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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我对于《义勇军进行曲》有一层更加复杂和激动的感情,每听到或唱起它的时候,都有流泪的冲动,绝不单纯因为这是国歌,因为它讴歌东北,为抗战而生。当年义勇军风起云涌,奋起御侮,用长白山作笔,松花江作墨,在关东大地上书写最壮美的史诗,号召全国人民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我在德惠境内的松花江边

“打回老家去”是九·一八后流亡关里的东北人一致心声。空军飞行员阎海文恳切地请战:“让我飞吧,我是东北人!”这句话饱含着对沦陷在日寇铁蹄下的故土的思念和使命,蕴涵着东北人冲锋在前的激情和冲动。空战中,当他的战斗机被击中,他跳伞后也拒不投降,高呼“中国无被俘空军”,饮弹自尽。

“我是东北人”,也是给我的指令和责任。日本方面即使没有恶意,也在介绍我的时候,都似乎念念不忘地说我的家乡前身是曾经由日本侵略,并使用东京时间计时的“满洲”亦或是“满洲国”。失去过,就紧紧抱住,一刻也不放松。为此,没有哪个区域象这片黑土地一样,被中国人如此深情而强烈地放在中国版图方位上看待,称之为“东北”,辽吉黑三省人一概被称为“东北人”。“满洲”或“满洲国”,是一段怎样不堪的黑色回忆,勾起我对过往即使不愿面对也进行长久思索。

东北,拥有世界上最辽阔、最富饶的黑土地,一望无际、富有魅力的万里平畴,总面积是日本的三倍,盛产大豆、高粱、木材、铁、煤,“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在日本侵占东北以前,东北就被称作“满洲”,可见“满洲”并非是一个完全负面的名词。满洲之“洲”,不同于神州广州之“州”,带有恣肆的水,这水就是松花江。吉林,是全国唯一以少数民族语言命名的省份,以满语“吉林乌拉”前二字得名,意为沿江。

松花江发源于东北的乳头长白山,蜿蜒而来,甘甜的乳汁哺育两岸的百姓。东北因为松花江等大大小小的河流湖泊,如同坚挺饱满而又未经吮吸的乳房。

美国黑人诗人兰斯顿·休斯写到:“我熟悉河流,我熟悉那些像地球一样古老的河流,比人类血管里流的血液还要古老的河流。我的灵魂变得河流一般深邃。”这种忧伤源于黑人悠久的历史和深重的苦难,节奏像爵士乐那样强烈。我对于松花江也有同感。

日本水彩画:冬天的东北民居前插有太阳旗,故意营造一片祥和的景象。

说实话,许多东北人喜欢日本歌曲《北国之春》,都情不自禁地想到日本和东北,感觉像海棠没熟透,酸酸的,耐人寻味。细细想来,正是孕育了美丽旋律的《北国之春》的日本,让中国诞生了哀婉凄惨的《松花江上》,而唯一的主题是离家。

1936年,张寒晖用家乡河北定州妇女哭坟的哀乐为蓝本,创作了《松花江上》,成为东北人民苦难的象征。当旋律响起,“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不免让人唏嘘不已,难以释怀,历史的沉重和沧桑从脚下传递到血液中贯穿全身。这首歌最初在西北流传,因为东北军和许多东北人流亡到西北,而在东北土地上的东北同胞却没有机会听到。遗憾的是,而今许多人已经不知道张寒晖,他的家乡青年甚至把他当做当代富豪。

据说,当时流亡关内的东北人被歧视,找工作不好找,只能装成河北人,有的发现后被辞退。少帅张学良流浪了一辈子,没有能够回到故乡。女作家萧红也是到处漂泊,最后死在关内。其实,《松花江上》这首歌不仅是为东北人而唱的,也是为全中国人而唱的,因为1937年全面抗战的时候,流亡成为那个时代任何人都难以避免的生命经历。现在许多人熟悉这首歌曲,更很少有人会唱,我却十分钟情,这也是我在卡拉OK和朋友聚会时必须演唱的保留曲目。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长春以北85公里的吉林省德惠市。凡是直线进入东北腹地的公路、铁路,首先接触的松花江就在德惠,这里还有个松花江乡。

德惠是全国十大产粮县和东北十强县之一,被誉为“中国松花江大米之乡”和“中国肉鸡之乡”,德惠正大是亚洲最大的肉鸡屠宰加工企业。

德惠是一座小城。命名德惠,寄托着家乡人民对品德和恩惠的崇高要求。诗人说:“小城是绣花女,小城是打鱼郎。”小城的故事,比邓丽君的歌声还好听;小城的姑娘,比闪烁的秋波还迷人。任何一个新生事物只要刚一进德惠,随即风靡整个小城。

德惠附近的农安古称黄龙府。这里的辽塔是我国最北、东北最早的佛塔,上千年时间里几乎是东北的最高建筑物。南宋抗金名将岳飞“直抵黄龙府,与诸军痛饮耳”的豪言,使很多观光游客慕名而来,醉卧农安。关于农安塔有许多神秘传说,据母亲张凤兰讲述,喝下用农安塔上面刮下的灰就能治病。农安塔曾经裂开,一位锔锅先生路过,竟然把农安塔锔上,使之千年不倒。

1927年日本人拍摄的农安古塔显得瘦骨嶙峋

1840年,清朝道光年间,我的祖先从山东荣成千里迢迢“闯关东”来到德惠,过着男耕女织的平静生活。家族鼎盛时有百名长工,几百垧地,放马奔跑好久也不到邻家地界。我百年的祖坟,七十多年的老宅,阅尽了人世沧桑。

东北有首童谣:“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我夏天偷瓜,空手抓鱼,打狗刨,秋天挖耗子洞找粮;冬天滑爬犁,放狗撵野兔,把小猫放在怀里取暖。还在松花江里游泳、泛舟徜徉,享用鲜美的江鱼。尽情享受这块土地,肆意粗鲁地撒野。

中学老师布置作文,经常以《可爱的家乡》为题来老生常谈。学生们几乎千篇一律,无非是什么,“放眼望去,满山一片灿烂。红的似火,黄的如金,高粱羞红了脸,谷子笑弯了腰,苞米妈妈慈祥地抱着怀中的婴儿。啊,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

德惠大曲用红高粱为原料,以松花江水精心酿造而成,誉满关东。高粱米很好吃,有些筋道,佐以咸鸭蛋,应该是最美的佳肴。不过在农村说某某到高粱地,是明显的辱骂男女通奸之意,这糟蹋了高粱带给我们的精神感受和物质滋养,实在有些不雅。

高粱是东北富饶和英勇的见证。红色种子如同在血泊里孕育出来的珍珠,弯曲的根须紧紧拥抱黑土地,身躯在风霜雨雪里骄傲生长。当年抗日儿郎就埋伏在青纱帐里,给予敌人以出其不意的杀伤。在许多抗战歌曲和影片里都可以看到高粱的形象。

我创作了《东北高粱红》歌词,音乐人鲍翔借鉴地方特色浓郁的德惠民歌,完成作曲。

(独白:咱们国歌,是说东北义勇军抱成团打日本鬼子。他们的热血,像红高粱那样,染红了白山黑水,浇灌了富饶东北。)

高粱红在金秋,红在松花江上,红在火火的姑娘耳根,酿出好酒醉了德惠英雄儿郎;

高粱直成刚强,直成不屈脊梁,直得入云的青松挺拔,叶子直如大刀管叫鬼子灭亡。

高粱红啊高粱红,长白山做笔,松花江为墨,在关东书写中国顶天立地吆嘿,黑土地开发热潮澎湃辉煌。

高粱红啊高粱红,长白山林海,松花江碧波,汇成咱国歌雄壮激越诗行吆嘿,中国是高粱穗如红旗飘扬,红旗飘扬!

千百年来,这疙瘩肥沃得吱吱冒油的黑土地,东北这个乳房以她营养丰富的乳汁,以及豪气冲天的德惠大曲、德大肉鸡和大葱蘸酱,养育了我的乡亲,给了东北人一口极具大碴子味的东北话,也滋养了诸多征服者、统治者和游牧民族,他们从这里兴起不断入主中原。

1153年,金朝海陵王从东北迁都北京,从此开始了北京800多年的首都史。清太祖努尔哈赤和近代张作霖都从东北发迹,并受益于日本入侵,不断征霸四方,但天妒英才,都不得好死。奉系军阀和东北军作为全国最大的武装集团在军阀混战和国家统一战争中,屡次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人民解放军更是从东北出发解放全中国。

家乡德惠(窑门)最早的照片,1906年前后拍摄,上为俄国和中国铁路工人。

以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赵本山师徒为核心,几乎所有东北二人转笑星演员出生和成长成名都份分布在京哈铁路沿线的辽宁铁岭、开原、新民,吉林梨树、德惠、扶余,黑龙江哈尔滨一带,长达400公里左右,组成了一条直线型的“东北二人转之路”。赵本山和他的弟子们一路走来,带着东北农民的朴实和幽默风格,通过不断努力,“忽忽悠悠”、“舞舞扎扎”,摆脱了“地垄沟找豆包”的乡村生活,将东北俗文化推广全国,达到了艺术的珠穆朗玛峰。

东北人粗犷豪放,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猪肉炖粉条子可劲“造”,德惠大曲可劲“闷”,东北人说话办事嘁哩咔嚓,一沾火就大打出手行侠仗义,宁可被打死不能被吓死,哪缺得了咱东北人。这就是东北!野性的东北,豪情的东北,阳刚的东北,阴柔的东北,敢恨敢爱的东北!

东北三省都很有人格特点。黑龙江像大叔,扛着猎枪,身着大皮袄,虎背熊腰,憨厚爽直,就像《林海雪原》里的李勇奇。辽宁是一个强壮魁梧的小伙子,怪不得出了那么多体育健将。吉林是一个美丽可爱而泼辣的少女,承蒙黑龙江大叔和辽宁大哥的南北庇佑,可是物极必反,美到及至,侵略者就几度穷凶极恶地扑了上来,撕开了她的绣花衣襟。

明治维新以后,“东邪”日本军国主义看中了东北,视为“生命线”,张开血盆大口,蠢蠢欲动,阴谋从这里征服世界。连“西毒”德国纳粹头子希特勒都对东北垂涎三尺。

1927年,日本首相田中义一提出:“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尽管这份臭名昭著的“田中奏折”真实性备受质疑,但是日本侵略路径和其如出一辙。

据说,当年日本侵略者踏上东北,壮美意境令其心动不已,都会“啊”的一声惊叹,有部影片就叫《啊,满洲》,有歌曲赞美“满洲姑娘漂亮”。

当时日本鼓励移民,大肆宣传:“前进前进,满洲的幸福新天地,灿烂的八千公里国境线。”

伪满教科书宣扬:“满洲国,成乐土,山河好,物产富,三千万民衣食足。”

日本组织国内贫民集体移民中国东北、内蒙,从事农业开发。开拓团由殖民机构资助,到东北内蒙后按照团的编制定居,土地多从中国农民手中强征强买。开拓团是在欢呼声中来到广阔天地挥动铁锹建设新生活的。

名古屋市家庭主妇大野由美子丈夫回忆:

梦境一般的哈尔滨,我的第二故乡。松花江静静流淌。白俄成群结队在夏天的太阳岛上渡假。街道两旁排列着西欧风格的房子,石头铺成大路。鲜花盛开。冬天则是一片冻土的世界,寒气把整个城市变成一座通体透明的水晶宫,江面水面都是冰,人们乘雪橇往来。冬天是这样寒冷,可是我们这些小孩子在校园形成的天然溜冰场尽情地溜冰,非常高兴。

日本全面了解东北矿产资源储备状况,甚至对野菜毒性研究也深入细致,实行“以战养战”和“工业日本,原料满洲”的以邻为壑、殖民分配的“大陆政策”。日本还鼓励种植鸦片,毒害东北人民,总共种植鸦片7545万亩,收入3亿元。当时吉林德惠一年种270垧。东北3000万人口中,有900万人吸鸦片。

太平洋战争后期,日本粮食供应紧张,公园,体育场,甚至还有被取消的原定用于1940年东京奥运会的运动场,都被用来种植粮食作物。日本38种重要军事原料有24种来自东北。东北生产的一半大豆、1/3粮食被掠往日本。殖民者搜刮一切金属作为军用物资,连铜扣、汤勺都不能幸免。

殖民者说“满洲人大大的有,死几个没啥”,历时8年,6500名劳工死难,把松花江拦腰切断,建成丰满水电站,形成松花湖,成为松花江最苦难和最美丽的地方。

丰满发电厂有一个骄傲的称谓:中国水电之母。在建国之初是全国乃至全亚洲规模最大的水电站,并在我国的经济发展中,一直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丰满,名字带有肉欲和女性器官色彩。也许是为了丰富满洲的资源,或希望东北像母体一样给日本输送乳汁。冬天,松花江经过发电机组循环后,江面不封冻,水气蒸腾,凝结在树上形成雾凇,玉树琼花。1943年,丰满水电站开始发电,发电能力每年22亿度,而到了1949年整个中国发电量才43亿度。现在还有人绘声绘色地讲,丰满水电站有电缆从水下往日本输送电力,中国人找不到,即使找到也不敢切断,因为有炸弹连着,一碰就爆炸。这些传闻纯属无稽之谈。而与另一个重要殖民地台湾的日月潭相对应,日本还在长春命名了一个净月潭。

日本殖民者建造的丰满水电站至今还在使用。

吉林省也走出过四个国家的主要领导人。江泽民曾在长春一汽工作,李鹏曾在丰满水电站工作,朝鲜领袖金日成在吉林从事抗日斗争,韩国朴正熙总统在伪满军校读书。中国很多从事对日研究、宣传和外交的人员也都出自得天独厚的东北。而带有耻辱印记的,则是日本许多首相和高级将领都在“新京”作为侵华头子发号施令,如梅津美治郎、冈村宁次,还有用绝美的书法签发一个个追魂命令的本庄繁,最臭名昭著的就是曾经担任关东军参谋长的东条英机,他们都曾俯瞰这片被征服的土地得意洋洋。吉田茂、岸信介、田中角荣等首相也有过在东北积累的殖民经验,建设日本如鱼得水。东北这个乳房,也滋润着日本战后的复兴。

当日本本土不堪美军轰炸之际,还准备迁都长春。1945年6月10日,毛泽东在中共七大会议上认为:“只要我们有了东北,那么,中国革命就有了巩固的基础。”蒋介石说:“日本宁愿让人毁灭东京和日本,也不愿从东北撤走。没有东北,就没有中国。”没有东北,也没有日本。随着苏军出兵东北,日本“一亿玉碎”的狂妄决心和在东北的殖民体系彻底瓦解。解放战争以东北为根据地,挥师南下,逐鹿中原,横扫中国,问鼎北京。雄厚的工业基础和丰富的物产资源,使共和国的社会主义建设步伐稳健,迅速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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