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扶风一手握着缰绳,另一手夺过我手中的乌梢马鞭,“啪”一声抽在玉面青花骢身上,身下的马长嘶一声,前蹄凌空抬起,然后飞快地奔跑起来。若是在繁京或是其他地方,石扶风是决计不可能这样做的。可是现在偏偏是红镇,而这段时间,红镇的百姓本就是逃的逃,躲得躲,一到黄昏,街道干净得连狗叫声都没有。
猝不及防,我本能地向前趴去,以极窘迫的姿势抱着前面的马鞍来稳定身形,饶是江湖顶顶的高手在一匹发狂的马背上,也不得不抛掉面子保命要紧。我一边如此安慰着自己,一边惊慌失措地嚷嚷着让石扶风停下马来。声音被风吞没,风一口一口灌进口中,身下的马还是跑得和当初一样快,石扶风不时抽着马鞭,我贴着马鞍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地吐出来了,头发散了一半披在脸上,我这才知道我盼了这么久的直发原来还有第二大坏处。
昨夜我终于拿到一年前我以药换药拜托江湖上第一药师研制的卷发变直发的药水,涂了一个晚上后来又不惜浪费内力烘干,忙到后半夜才上chuang睡觉,这才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今早起来差点被舒忻臭小子毁了容,现在连头上的锦带都保不住了,直发真是害死我了。
我抱着马鞍实在是气闷不过了,你跑马兜风也要等我下来啊。我一手紧抱着马鞍腾出另一只手一掌向石扶风握着缰绳的手劈去,没挨到他的手,只抓住石扶风及时撤回手时扔下的缰绳,我吓了一跳,要是脱了缰,两人从马上跌下来怎么办?!我这边好不容易借着缰绳直起身来,腰间立马多出了一条手臂,紧紧搂着我。我满头黑线地准备拉住缰绳,让马停下来,身后却传来了马鞭的声音,石扶风又开始猛劲地抽马,我只得放弃,马顺着街直跑,我身后贴着石扶风,我努力向前看着,不敢抬头也不敢偏头,总觉得那样会看见石扶风的笑脸,如果是那样,只有两个后果,一个是我被石扶风迷住了,脱了缰,两人狼狈地跌下马,另一个就是我心里的小火山爆发了,潘多拉魔盒被他成功开启了,直接扔了绳转过头和他拼命,两种后果归结都是受伤,所以我坐在马上身子控制不住地越来越僵硬。
“你紧张?”石扶风的声音几乎就在耳边,很清晰。
紧张加气愤,我咬着唇半天才从嘴里蹦出两个字:“没有。”
“怎么会没有?”石扶风低低地笑起来,声音略有磁性,慵懒而悠闲:“这里都僵硬了。”
我的身体一抖,石扶风放在我腰间的手竟然十分不老实地拍了两下,纨绔子弟就是纨绔子弟,我瞧着石扶风平日里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竟然就忘了当初这家伙拉着平玉衡去青楼的事,竟然就忘了天下男人一般色,有色不占是猪头的春闺古训。可是下一秒我紧接着又忘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天下真理,我绷着一张脸,恨恨说道:“那是腹肌。”说完以后我悔得几乎要吐出血来,最笨的是什么,最笨的就是羊入了虎口,还自我推销起来。
石扶风愣了两秒,才道:“下面才是腹肌,这是腰。”我的身体硬得从木头变成了冰雕,忙道:“你要是敢再往下,下了马就有我没你,有你没我。”
“我没想往下移。”石扶风在后面说道,一派严肃正经。我的脸“轰”得一下热起来,像着了火一般。红镇天边逐渐蔓延开来的火烧红了半边天,我的脸也在余光中相映成辉。
“去哪?”我问道,这路总是有尽头的,西边的火烧云也逐渐褪去,一缕一缕燃烧尽灭。
石扶风笑笑,语气和缓地道:“汉江。”我点点头,马鞭一响,青花骢带着两人向着汉江的岸边奔去。
落日的余晖好像不断撕扯的丝绸在江面上一点点流逝,从最初的锦缎变成最后一根根未来得及浣洗的红色丝线。我取下头上的锦带,用手随便挽了一下重新绑好,转过身抓过青花骢的缰绳,这马想必也是累了,虽让我拉着缰绳,却低着头怎么也不肯向前走一步。石扶风前我几步,下了马他就专心于周围的风景。我在心里暗骂,公子哥就是公子哥,随手抓个人都能将人当随从,我忍了你石扶风还要忍你这欺软怕硬的马。我干脆也不理石扶风,在汉江岸边找了块干净的地房坐下来。
远处山峦叠嶂,近处安静的汉江水,连成一色,不由便让人想起“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四月的风中蕴着一丝春天的气息拂过脸,我闭上眼心情舒畅地叹了口气。
转过头石扶风就站在我身边,白色的绸衣,墨染的长发,手中拿着一把折扇,长身玉立。
“看什么?”石扶风忽然偏过头问道。
我惊了一下,随即理直气壮地抬起头大声道:“看你到底想干什么?”石扶风轻轻一笑,转过身沿着岸边向远处走着道:“起来,跟我去一个地方。”我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正准备走,扭头却看见了青花骢,确切地说是看见了青花骢身上的刀和马鞭,想想看还是取了下来,这东西要是丢了是算在石扶风头上还是我头上?!
汉江面上泊着几只木船,船上飘出几缕炊烟,这些船上都住着人家。石扶风径直朝着那些船走去,我疑惑地跟在他后面。四只船,一只大船三只小船,两两之间用粗铁链固定着,大船的船头上正煮着些米粮,刚刚看见的炊烟就是这船上飘出来的。
从船舱里走出一个人,太阳落了山,天就很快黑下来了。船头上的人虽穿着短打的劲服,但身材窈窕,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身材窈窕有致,分明是个女子。我偏过头去看旁边的石扶风,却不想腰间一紧,石扶风一把抱过我向着江心处的船上飞去。一落到船上,我赶忙伸手拉好衣服,怒瞪着石扶风,气得身体发抖,我又不是不会武功,敢情抱上瘾了。
“石大哥!”身边的女子大声叫道,声音嘶哑,饱含深情,如绕了十八个弯的秋水缠得我的心都晃了晃,只不过“石”的发音偏被她念成了“米田共”的发音。石扶风百年不变的笑容难得僵硬了,抽了抽嘴角,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
船上的蓝底碎花的帘子卷起,船里的灯火照亮那女子的脸,五官端正,前额宽宽的,红唇显得稍大,圆脸蜜色肌肤,左脸上有道疤痕从眼角一直划到嘴角。女子的眼睛眨了眨好像在汉江的水里浣洗了一般,灵动狡黠,这女子是汉江里一尾鱼,清清楚楚,顺水西去,洒脱随性。
那女子说话的时候对着石扶风,可是眼神却一直看着我,越来越亮。
我心里疑惑眼睛也不离那女子的身上,那女子却忽然转过头唇红齿白地笑骂道:“可惜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不对姐姐的口味。”
我脑袋一热,脱口说道:“他就和你口味了?!”说完朝石扶风眨了眨眼,却不想石扶风眼带笑意地看着我,越发开心了。
前一刻我还学着石扶风风度翩翩,于是嘴角带着一抹笑容任那女子打量,下一秒我就发现这是思想上的根本错误,这就好像我学了天下第一的剑法,却依然成不了独孤不败一样,防火防水防暗算,却最最厉害的是无处不在的天雷。
女子愣了片刻,走到我的旁边,手托着下巴做思考状道:“长得不错,左脸上那胎记正好和我的疤相映成趣,虽然嫩了点但是调教调教做个小老公倒也不错。”
我被这句话雷得外焦里嫩,连白兰亲手做的客来香的烤鸭都没这火候,却不想身边的石扶风云淡风轻地道:“她不适合,改天我把石九扔过来。”这话又雷了我一下。
“他整个人呆板的像块木头,哪像这小子会讲话。”女子说完,朝我娇媚一笑,又是一小天雷。我深刻体会到了人在天雷阵不得不雷人的无奈性,忙道:“凡物外冷内热才好吃。”
那女子眼睛又是一亮,手“啪”得放下,我朝后退了一步,侧边站着石扶风,他想了想,笑道:“她是女子,石九是男子。”
头上天雷阵阵,几时大家的防雷细胞都这么高了?!
“我一向老少咸宜男女通吃,石九不在”女子挑挑眉转向石扶风问道:“今晚你说是他陪还是你陪?”
我自觉修行尚浅,终是抵不过猛烈攻势,倒地不起。事实上我也真的倒下来了,被石扶风一把拽住,脸朝着地面,身体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我心里一凉,强撑着道:“你给我下毒。”
“不是毒,是药。”石扶风说道:“她今晚陪你。”
我苦笑一下,果然是晶晶亮,透心凉,耳边是那女子猖狂的笑声和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思考再三,我努力抬起头对着石扶风妩媚一笑,咬牙切齿道:“她现在是你的人,明天就是我的人。”说完,朝那女子抛了个媚眼,然后眼前就黑了,朦胧中听到石扶风低声道:“司马青穹......”声音像蒙了一层天鹅绒,很好听,被风一吹就划过了汉江的水面,化成了三三两两水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