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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有关河西的七个片断

在等待中相遇

站在酒泉西边的大街上,阳光热烈,在尘土和新修的瓷砖上,脚底发烫,汗流浃背。我想着他一定从西边来。对面的楼宇上有人唱歌,有男人光着脊背在阳台上乘凉。空气中的车鸣和遍街流窜的流行歌曲混杂了这一个夏天的正午。我就在那儿等着,仰着脖子,左肩的挎包有点沉重,身体倾斜。

那些人一定会来的。说好的事,不会轻易改变。

他真的来了,提着一只很大的皮包——我不知道也没有想那里面是些什么东西。不属于我的,尤其是物质,我不想关心。他来了,好像是个引领,约定的他们也像在眨眼之间,就来到了我们面前。

我们握手——没有拥抱,这在我的印象中,似乎第一次。也似乎就在这个时候,心里有了一丝不安。我也说不清楚到底为了什么。几个人溜溜而行,以区别于酒泉土著的模样,穿街过巷,在一个小饭馆停下脚步,仰头看了悬挂在上方的招牌,尔后钻进。

我坚持吃米,他们要面,有点寡不敌众,就依从了。这种依从也让我有了一些不快。他们说,哥们一起,要做什么都做什么。一个人的另类就是叛逆和不义。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脸红了,不知道他们看到没有,自己觉得很烫。长长宽宽的面条像是棍子。我吃着,必须吃。他们吃完了,我的半个脸还埋在大瓷碗里。

有人买单了。我必须做出一些什么,我总是觉得,一个人为群体付出,尤其是朋友单向付出是不合人道的。出了饭馆,我直奔超市,买了香烟,饮料和口香糖,包括司机在内,一人一份。我出来,他们都已经上车了,把落着阳光的那个座位留下,我钻进去,坐下,火焰一样的温度,进入到我衣服的身体。他们在说话。我一一递出,他们一一收下。这种气氛没有我长期以来在那个集体之中的冷静和隔膜,融洽得使我有些莫名的感动。

合众还是独行

向南的路上阳光最多,新疆杨、垂柳、槐树在312国道上轻微晃动。车辆往来,我们乘坐的车子与对面的车辆相向飞速驰过。我在车窗的一面,坐在阳光中。浓烈的光芒从侧面照进来,烤热了半个身体,而另一半则在钢铁的阴影和劲吹的空调中。

左边的祁连山根部漆黑,像是堆在一起的烧焦的木炭,这种颜色让我感觉到压抑。它们上部的积雪在山脊上轮廓鲜明,白得让我看到灵魂的背面。右边是戈壁——尽管高低错落的村镇不时挡住,但戈壁就是戈壁。惨白的土砾铺展着,几乎看不到的骆驼刺和芨芨草枯了一样,静默不动。阔大的戈壁之后,是龙首山,焦黄或者暗黑的山脊起伏连绵,没有一丝松动和摇晃;旧了的长城在它们和戈壁之间,旧了的羊圈在牧人的鞭稍和连续的风中残缺不堪。几辆红色的卡车狂乱奔突,尾部掀起尘烟。有人说,当年的王维看到的是绝对不会是他诗歌中的孤烟,应当是匈奴、羌族和吐谷浑的军团或者盗马贼掀起的滚滚土尘。

我听见了——这好像是一个说话的机会。我旁若无人,说到了河西的地理地貌、人文遗迹和风俗人情,说到了帕斯卡尔、罗素、卢梭、博尔赫斯、杜拉斯、拉罗什福科和E·弗罗姆,乃至个己的政治、宗教、信仰和生活理念。我的声音在窄小的车厢里响着,和窗外吹进来的风声一起,断断续续地进入到他们的耳膜。

他们当中有人反对了,他说到传统的礼仪、中庸、做人、忠诚、道德和单向的赞美,说到了我的狂妄和“不忠”,以大哥或者著名诗人的口吻。我不发一声,侧面看着窗外,抚摸着落在膝盖和肩头的阳光,在身体的一半灼热之中,感觉到另一半的凉爽。

而凉爽的那一半是尴尬的,我明显地感觉到了不安,与此同时,也感到了沮丧和失望。我转眼又看到了雪山,在远处和高处,它表面的沉默和冷静在我眼里突然变得虚弱,甚至做作。它们头顶或者背后涌起的白色云彩镶着黑色的边框,似乎天空的遗照。

车子向前,车轮的声音在身下,巨大的风声似乎旧朝风雨之中的江山。我闭上了眼睛,感觉车子的行进本身就是一种漂浮,一种无法把握而又永不确切的大地冒险。而那一时刻,我想到,把自己交给一个物质的运作远比交给某个同类更为幸福或者可靠一些。

直到张掖——古甘州城外,我才醒来,他们的说话声惊醒了我的睡眠。睁开眼睛的刹那,看到车窗前方的楼群和行车,看到周边飞速闪过的田地庄稼和绿色树木,有一种新生的感觉。尽管张掖的下午到处都是飞扬的烟尘,都是不绝的人声、移动和静止的事物。我想到:觉醒和漫游的起初首先或者就是从个人开始的。就像这次出行,也应当是独行的——合众,在某些程度上是对旅行的破坏。到宾馆大院,下车,我蓦然轻松起来,身体的远是不是也可以使内心得到一些安全和宽慰呢?

一声甘州

我酒精的身体在困乏中惊醒,窗外有光,路灯映照的甘州——现代的张掖。稀疏的车辆在众多人的睡眠中行驶和停下。我听见了悠悠的钟声,好像从不远的大佛寺传来,声音在敞开的纱窗上,肯定会一些阻隔和停留,而终究进入了,在我短暂的惊醒当中响起。在略显寂静的后半夜,那声音像是来自汉朝或者明朝的,穿过时光丢弃的钟楼、木塔寺和张挂了众多政要头像的中心广场,一路曲折,敲响一个外来者的耳膜。

我想那个早起的僧人一定哈气连天,推摇的钟锤晃晃悠悠。或许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敲响,而是一个时间或者规矩使他不得不推动钟锤,用宗教特有的声音,告诉或者故意惊醒能够听到的人们。比如说我,一个彻头彻尾的漂泊者,钟声的响起和听到让我蓦然感到了冥冥之中的某种缘分,抑或禅意的提示和生命的存在。

而宾馆的走廊上静寂无声,卫生间的灯光从没有关严的木门中投射在红色地毯上。我听见细细的水声,一滴一滴,像是一个人在岩石上摔落的眼泪。

我清楚记得:昨夜的酒在众多人的声音中开始,宾馆餐厅里充满了亢奋人声。我在其中,也许是气氛的感染,或者是某种盲目情绪的暴露,不自觉地加入其中。没有很好的朋友,那些白色的酒液让我感到可怕,祝酒的人来了,我象征性地抿一下,浓烈的酒精在嘴唇上苦涩。还没有等到宴罢,起身离开。

一个人回到房间,发现到处都是空荡荡的,还不如盲目的高兴当中与陌生者一起醉倒。等他们都回到了房间,在这个城市生存的柯英带来了酒,从电梯间出来,直奔我和梁积林的房间。他纠结了几个其他城市的人,伸拳张嘴,开始豪饮。

一杯一杯,时间在酒水中离散。好不容易等他们走了,我歪倒在床上,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在空中旋转,轻浮的肉体找不到一点附着物。梁积林也喝多了,他歪倒在另外一张床上。他比我年龄大,我想我应当替他脱掉衣服和鞋袜。挣扎着爬起来,不管他愿不愿意,我趔趄着,喷着满口的酒气,把他的衣服扒下来,胡乱扔在地上。又在他的床头放了一杯开水——早已凉了,如果他醒来,肯定会一口气喝掉的。

无知觉的睡眠应当是最为幸福的,什么都不会在那个时候进入,连梦境都房门紧闭。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会怎样,即使有一千口刀刃同时刺入身体,也毫无痛感。这是我所喜欢的,在尘世,在清醒当中,我总是可以看到那些蜂拥在明处暗处的伤口;含情脉脉或者张牙舞爪的身体和面孔,乃至自己内心和灵魂中最为脆弱和疼痛的痕迹。

酒醉的睡眠多么轻松和干净啊!蓦然惊醒之后,钟声似乎是虚拟的,好像是一个潜意识。我知道,大佛寺里早就没有了喇嘛或者和尚,那口锈迹斑斑的大钟也很少有人敲响。我听到的不过是自己内心的一个类似钟声的声音——它没有出处,也不会存在出处,它也只要我一个人可以听见。早上醒来,梁积林问我谁替他脱的衣服,我笑笑。

黄金和青草的沉醉

从山丹的大佛寺出来,我睡着了。在焉支山上醒来,张目,大片的油菜花扑过来,从车窗打疼了我的眼睑。起伏的草地之间,背后的雪山探出白发,或者白色的胸脯。我大呼一声,车子还没有停稳,就跳下车。站在松软的草地上,草原打来,我脱口骂了一句粗话。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草原了,在山岭上,众多的青草连接在一起,从这里到那里,从一根到无尽。

坐下来,在青草上面——被我身体压住的那些一起出声,它们噗噗折断的声音好像响在我的骨头里面。我知道我伤害它们了,但我不知道究竟该以怎样的方式来爱它们。如果保持距离,如果矜持得像个女孩,对于焉支山无际的青草和我本人来说,会不会也会构成遗憾呢?就像我爱的人一样,这样青草也知道我是爱它们的。我拿出相机,趴在还没有长高的油菜花中——我不管身下的白土。——如果我不在这些地处高原的油菜花下趴下,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什么可以让我这么心甘情愿地俯身下拜呢?

众多的蜜蜂在花朵上,在人群和天空中,看起来沉静的焉支山竟然也有这么多的声音,笼统或者独立,前卫或者传统——重要的是有。几个同行的人要我给他们照相,我照了。一会儿,存储满了。我不知如何是好,面对青草和油菜花。面对雪山和无际的草原——人会有它们美好和重要吗?

跑到另外一个山头上,茂密的羽毛草在风中摇动,它们好看的身子让我想起最爱的那个女人。再次趴下来,在一棵青草面前——我就要拍这么一根,背后是汹涌无际的更多的青草。同样地,在大片的油菜花面前,我也只是拍了其中一朵,它无际的同类在它的背后,在我仰望的内心里。

很多人在离我很远地油菜地边,我一个人跑上一面山坡,脚下的青草发出翠绿的叫喊。清爽的风中混杂着新鲜的牛粪和羊粪的味道——我知道,那些白羊、马匹和牦牛在很远的夏牧场,我举头看遍群山,也没有找到它们的具体方位。我只好站直身子,小小的相机对着大片的草原。

令我惊异的是,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像我一样惊叫出声,在焉支山上放肆而且幸福地叫喊。他们说我是孩子——我感到自豪。尽管他们说出了幼稚,可我总以为他们对我最美妙的赞美。有几个女孩子疯狂地跑,在草地上咯咯大笑,甚至摔倒,可她们仍旧在笑,我在山头看见和听见,在内心里想到她们此刻的纯洁和美好。

就要上车了,我跑到人去地空的油菜花和青草之间。我想大喊,却又不知道喊什么,只是喉咙哽动,嘴巴张开,一时之间,喑哑无声。

在森林喊出你的名字

我不热爱尘土,但必须途径。漫长的路程在尘土中深陷,昏昏欲睡的人们在自己的座位上。我从睡眠中醒来,迎面是森林,在高纵的山坡上,一棵棵松树挺直站立。看到它们的姿势,就想到了血沃沙场的英雄。

中午的阳光直射青草和森林,金黄色的金露梅在灌木从中,不动声色的盛开令整个山谷落寞而美丽。青松就在身边,皲裂而坚硬的躯体上爬满了甲虫和蚂蚁。我不知道究竟该捏下蚂蚁和甲虫还是让它们自由自在地爬呢?谷底有一条干涸的水沟,巨石错落,周边灌木和松树茂密。间或隐蔽处张开几口幽深的洞穴。

一路上,从这里到那里,想一个人,无时不刻地想。很多时候,在他们的笑声中,我走开,在背后,叹息,疼痛,哭,大声地哭,但只有在酒醉的时候不用担心有人听到和看到。很多时候,和他们正在行走,我躲开,一个人走进旁边灌木遮挡的树林。走出很远,我抱住一株松树,压抑着哭。转身看见到处都是的金露梅,摩挲着它们的小小花朵,想象一个人的疼痛、身体和脸庞。

我知道,他们是开心的,他们只是旅游,而我却是靠近和逃避。

爬到山岭,大风陡然吹袭,我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倒。和同行的三位教授坐下来,在山顶,我们的声音被风传送,被草丛中的羽毛草、金露梅、蚂蚁和甲虫一起聆听。在一间小木屋里。我说到一种疾病,就相关问题询问了张教授、牛教授和马教授——他们充满善意,不厌我烦,一一解答。这使我心存感激。吃饭喝酒之后,他们都累了,坐在帐篷里歇息,或者歪倒在树荫下,在厚厚的松针上安顿疲乏的身体。我沿着帐篷背后的树林向上,不断抓着灌木和树干。焉支的森林多么浩大呀,里面充满了安静。有人说,这里面有白熊、野猪、旱獭、野鸡和野兔,我很想见到它们,找来找去,它们就是不肯见我。

一个人坐在森林深处,四周寂寥,阳光斑驳。我想她要在该有多好!我们就这样,在森林里躺下来,在妖精和传说的领地,在匈奴、月氏、蒙古和吐谷浑曾经的领地,坐下来,躺下来,舒展身体和内心,哪怕是情不自禁的放纵也是无限美好的。

可森林无声,我只是感觉到一个人在偌大的寂静中无处安置自己疼痛的内心。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挂牵一个人更为美好而绝望更好的呢?谁也没有权利和理由去篡夺或者使本来美好的事物变得残忍。

在河西,在大片的荒芜之间,怎么还会有一大片原始的草场和森林呢。我想到,就像我爱的人一样,在满眼人群的世界,怎么会有你呢?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又是幸福的。站起身来,在森林里,我喊出了她的名字。用连日喝酒、缺乏睡眠而嘶哑的喉咙。

你看你太阳的脸

她们太阳的脸让我感到惋惜和心疼。而他们却浑然不觉,她们笑着,唱歌,一首接一首的歌儿从她们的嘴巴里唱出来,嘶哑而嘹亮。我走过去,站住,低头,让她把白色的哈达挂在我的脖子上。我无法拒绝另一个姑娘双手捧给我的酒碗。我也双手接住,依照她们的规矩,用食指轻轻蘸了,凭空弹出,白色的酒液细雨飞溅。我喝下,滚烫的酒液经由嘴唇、舌头、咽喉和肠道,带着火焰的光亮,似乎照亮或者烧着了我的身体。

我们坐下来,她们鱼贯而入,端着奶茶、油炸的果子、青稞炒面、酥油和茶水。我不小心把青稞炒面撒在茶几上——厚厚的一层油腻,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手掌捏起来,放在自己的那杯奶茶里。走出帐篷,同行的人四处闲逛,在附近长满青草的山坡上,鲜艳或者暗色的衣饰冒充了彩色的蝴蝶。有人找裕固和藏族姑娘们照相,我看到两个大约4岁的双胞胎小姑娘,惊叫一声,走到她们面前,一手一个,使劲抱起来。她们是美的,高原的阳光还没有使她们的脸蛋变得血丝暴起,红艳艳的,成为人体另一个太阳。我亲了她们,也许是胡子扎着了,她们摸摸我亲过的地方,用大大的眼睛盯着我。

那些大了的姑娘们在忙活着羊肉,穿着厚厚的藏袍和蒙古服装。在帐篷周围的草地上走过来走过去,脚踏的皮鞋没有一点声音。她们婀娜或者丰腴的腰身在众多的目光中毫不羞涩。我请其中一位姑娘合影,她竟然没有拒绝。和她站在一起,挨得很近,我听到了她的呼吸。照完,我致谢,她冲我笑笑,转身又去了厨房。羊肉端上来了,歌声就又响起来了,在白色的帐篷里,在众多的吃客和闲适者面前,姑娘和小伙子们高声唱着,他们的歌声笼罩了周遭的声音,就连身边一个喜欢喋喋不休的妇女也噤口无声。有人跳起了舞蹈,是肃南县政府的一个老了的妇女,50多岁了,她的舞蹈竟然如此优美和曼妙,她好像喝多了,没有顾忌,也不需要顾忌。她扭动的腰肢让我想起传说中的胡腾舞。

歌声和酒碗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急忙站起身来。给他们一起唱,我记得那是蒙古的《祝酒歌》,唱着唱着,我就忘掉歌词了。只好双手端了酒碗,仰起脖子,一口气灌到嘴里。刚刚放下,又一碗,歌声仍在继续,我再喝掉,又是一碗——我无法阻挡,再喝的时候,酒液还没咽喉,就喷了出来。我连声说了对不起,她们笑笑,没有怪我。

在草坪上,我看着他们,这些姑娘和小伙子,在草地上歌舞。我没想到的是,连满脸皱纹的老人都会唱歌,在舞蹈和歌声中,我感到自己身体和内心里泛起了一种从没有过的干净。我看着,不自觉地加入到他们的行列,我记得自己是不会跳舞的,但却会了,下午的阳光斜射在舞蹈和歌声之上,我和他们沉浸其中,在祁连山里,在肃南的草滩村。上车之前,我走过去,一一握了他们的手,再次看了看他们太阳的脸。

三种疼痛

出了康乐草原,忧愁再度汹涌。在草原我多么干净呀,刚刚离开,原先的那些复又重来。继而是疼,手机有信号的时候,我说出来,在车上,我再次哭,在墨镜背后,眼泪不为人知。流下来,擦掉。即使坐在旁边的人,也没有发现。也不要他们发现,没有一个人可以知道,也不要任何人知道。

深夜了,坐在张掖的宾馆一边的街上,吃烤肉喝啤酒。有人叫了卖唱的人来。一个眼盲的中年人,瘦弱但不丑陋。跟随他的小伙子有些畸形——在很愉快地敲着一只铁片,二胡或者三弦,伴着盲人和小伙子的民歌在黑夜灯光的街角响起来。我听不懂他们具体唱些什么,只是从歌声中嗅到了浓重的泥土的腥气——来自田间和炕头上的,它使我忧伤、沉迷、隐隐作疼。

回到房间,一个人睡。我梦见自己回家了,而家却不是原来的家,我想做一件事情,却始终有人监视。有女人打来电话,我接,她的声音幽幽的,仿佛来自地底。我想挂掉,手机却不受控制。我急,我想我一定被什么笼罩和主宰了。我挣扎而醒,大汗淋漓,听见窗外有人打架,男女恐惧的嘶喊惊醒了附近的楼宇。我趴在没有栏杆的窗户上往下看,凌晨的街道、灯光和静默的商场、打架和拉架的人。转身,蓦然觉得自己住的这个房间有些异样,它是弯曲的,形状像一口棺材。窗台上放着一个陶瓷花瓶,正面是丰腴女性的裸体,远看不是一个人的身体,好像很多,近看只是一个人,没有头部。

我不敢睡了,我想打电话,却又不能,只好开着灯,抽烟,喝水,看他们的评论。我想,要是你在就好了。后来我说,那晚,我像个孩子一样,给其他人打电话,请他们来和我一起睡,他们拒绝了。我原本知道这世界是如此的荒凉,而却又忍不住或者不想承认。我知道,在那个时候,只有两个或者三个人可以安慰,可以使我不再恐惧。可是,你们都太远了,我也不要你们跟着我害怕。

后来我睡着了,噩梦没有继续。早上醒来,我去他们的房间,并没有发现相同的陶瓷花瓶。我也没有再向谁说起,他们询问,我不说。上午到黑水国——4000多年前的他人故国遗址,阳光太热烈了,除了还在的和新生的,只有我和他们,周边的田地里间或有俯首劳作的农人。残缺的城墙和堆满砖瓦的城内长着一些芨芨草,有人用砖头在平阔的地面拼出汉字。我说出了往事:当年的平民、军士、盗贼、国王、歌妓和巫师;半夜逾城和醉倒在路边的将军、浪人和士兵;大风的吹袭和掩盖;饮酒望乡的商旅和诗人。有野鸭飞过,有轻微的风吹落城墙上的浮土。

在高台红西路军烈士陵园,面对董振堂、杨克明的纪念碑和烈士公墓,我一一低头致哀。悬挂在纪念堂的照片,众多的死难,残酷的强 暴和杀戮,乱堆在一起的狰狞白骨——我哭,而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在许多年前,在刀枪、子弹、铁钉、石头和粗沙之中,他们死了。肉体早就腐烂了,只留下一些名字和骨头——坐在返回的车上,曾经和想念的人和事物,一点点远了,我感觉到一种凌迟的疼。眼泪再起,我仰起脸,看一边的祁连雪山,它是多么的强大和麻木呀,它阻隔和囚禁一个人身体,而却无法限制内心的爱与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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