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产业是对介于经济和文化之间的某些与文化艺术相关的行业的统称。其独特性使得无论是经济界还是文化界的许多人士长期以来对它都缺乏统一而深刻的认识，对于文化产业发展所需要的条件也难以形成共识。有鉴于此，笔者希望在本书中，对我们所提出的观点的某些学理基础做一些必要的考察，特别是对一些具有争议性的概念和提法做出自己的解释，以避免读者在阅读时产生歧义。
一、文化与文化产业
文化产业概念和文化概念之间存在着复杂的关系。对文化问题的深入了解，特别是对于多种样态的具体文化概念及其内涵的理解，不仅是把握文化本质所必需的，也是我们把握文化产业本质特性的基础。
1.文化具有多样性特点
文化是一个涵盖范围很广的概念。可以简要地将“文化”理解为社会生活中的人们某些具有共性的特定的精神活动、思维方法和生活方式的总汇。要理解文化，首先就需要把握文化具有类别上的多样性的特点。其次，文化在不同时代和不同地区都呈现不同的特点。因此，无论是在时间上还是空间上都呈现出多样性的形态。
为了立体化把握“文化”的本质和面貌，我提出了一种考察分析方法，就是结构化的再还原。易言之，我们可以用“分类分流”的方法来对概念的内涵进行类别的划分，然后再持续对类别进行划分，直至达到具体化地理解文化的细微概念的内涵为止。显然，由于任何文化都不是抽象的文化，而是具体的文化；或者说，它们既是抽象的也是具体的，因而通过细分处理之后，我们可以深入地把握文化的本质。例如，文化可以区分为道德、宗教、生活方式、典章制度、艺术、文化事业、历史文化、文化产业等各种类别，“文化产业”仅仅是无数的可分的文化类别中的一种特殊类别而已。在以上的类别划分即分类之后，还需要做进一步分流的认知，即其中每个类别都可以继续细化，直至让我们之间在交流时不再存在歧义或者很少歧义为止。以上述“文化产业”的概念为例，这个概念涵括了“传媒”、“会展”和“古玩艺术品交易”等，而“古玩艺术”又可以划分为青铜器、玉器、漆器、书法、绘画、印玺、陶瓷等几百乃至上千种完全不一样的具体的古玩艺术。再进一步，“绘画”还区分为版画和国画等，国画又分为原创和模仿等。总之，分类分流是对文化的一种架构化本质还原的方法。
2.文化与文化产业的关联性问题
文化产业是文化概念所涵括的多种类别中的一个类别，它在本质上是文化的关联产物，而不是文化的核心内涵。或者说，谈论“文化产业”，对其特点的把握应当是“以文化元素作为产品原材料”的经济活动，即它是文化和经济的结合，而且经济的属性远高于文化的属性，因而它和其他文化类别有着较大的乃至本质上的区别。
对文化和文化产业的关系，即区别与联系，做个简要的剖析，可以帮助人们更好地认识文化产业的本质特点。而为了更深入地探讨文化和文化产业的关系，我们需要对文化的特点及文化产业的与之相对应的特点做一些深入的分析。
第一，文化具有多样性和差异性，也具有一致性和统一性，其中后两种要比较隐蔽一些。从以上关于文化的多样性的特点中，我们知道，各民族乃至同一民族的文化都具有不同的特点。这些文化特点和文化产业的经营也有密切的关系。以中国出口瓷器为例，欧洲地区的消费者比较喜欢蓝色瓷器，而阿拉伯地区的消费者比较钟情红色的瓷器。不过，在文化多样性之外，还具有文化的共同性和一致性，这主要是与人性有关的价值和文化欣赏内容，如以人为本、爱护儿童、友情、爱情、正义、娱乐、审美和艺术鉴赏等。好莱坞的电影就是比较深入地挖掘出人类文化上的共性，尤其是针对家庭消费者制作通俗易懂的具有一定艺术性的娱乐化电影，因而传播得比较久远。这种文化产业的处理方式实际上是对多样性文化，特别是可能造成冲突的特殊文化的一种超越形态，值得文化产业领域的人士借鉴。
第二，一般意义上的文化是一种表示传统积淀的文化，而文化产业则注重创新，因而存在很大的差异。所以，当我们在一般的场合讲文化时，主要是指习惯和模仿、受熏陶等养成的文化。积淀很深的特点意味着对文化的改变难度很大，比如几千年来的习惯如果要改，就不是一时可以实现的。卫生习惯、行为习惯、风俗习惯、讲话的方式、态度、礼貌等，这些东西都要很长时间才能做出改变。有些文化需要一定时间的稳定性和积淀，如法律，要经过几十年、几百年才会变化一次，即使不变化，也要强迫它变化。还有一些是积淀很浅、经常变化的，如时尚、新流行的语言或者格言，以及一些新出现的行为等，则是变化多端的。这些积淀较深的文化和积淀较浅的文化对于文化产业而言，意义是不一样的。换句话说，时尚文化和流行文化都是带有“现时性”或者“一时性”的，虽然没有什么积淀，但是和文化产业关系比较密切。
第三，文化具有稳定性和积淀的特点，我们把它叫做有底蕴、有积淀。那么，从文化发展的角度来看，是不是积淀越多越深就越好呢？不一定。底蕴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我们把它叫做“双刃剑”。就是说，假如文化底蕴很深，大家的观念就比较一致，文化的认同感就很强。但是它也有一个不好的地方，就是会同时排斥不同的文化观念、行为和创新的做法。当改革者搞改革的时候，反对改革者的人就很多，因为其他人的文化跟改革者想改的东西肯定是不一样的，改革者要改革就要改文化，也就意味着要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改变人们的观念。因此，文化积淀深，在拥有认同感的同时，也会伴随着惰性和保守性，这样对于发展创新的文化产业是不利的。
第四，从不同社会群体欣赏文化的特性和能力来看，可以把文化区分为“大众文化”和“精英文化”。所谓的“精英文化”，就是需要经过一些专门的训练才能够理解的文化。比如说交响乐，多数人其实听不懂，只有受过训练教育的人才真正听得懂。所以，“精英文化”也叫高雅文化，“高”是普通人够不着，“雅”是指阳春白雪。而所谓的“大众文化”，就是凭直观我们就能懂的文化。像逗乐，舞台上一个很通俗的表演，流行音乐等，大家都能欣赏。因为它够通俗，所以也叫通俗文化。大众文化跟文化产业有关系，精英文化跟文化产业没有关系。大众文化一定要有大众、有明星，大众追捧明星，明星带动大众。大众文化要很通俗，所以免不了有时要“低俗”。过去很多人说这个低俗，那个低俗，诚然，有些低俗是和社会核心价值对立的，因此是要去除的。但是有些低俗是因为娱乐本身的要素，就可以不加以反对。另外，过去有一种说法，就是把符合大众口味的创作称为“迎合大众”，我认为这是不妥当的说法；好的提法应当是，它是“以人为本”，关心大众的文化需求。
第五，我提出了，文化人的特点是“顺着看”，而从事文化产业的人的特点是“倒着看”。所谓顺着看，是指那些很有文化意识的人和一些艺术家，当他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就是要把自己身上的文化、艺术观念和理念直接展示出来，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们的作品都是为了表达自己的理念，而不是为受众和消费者着想的。反之，做文化产业的人首先要站在消费者的立场上，倒过来看待产品应当怎样做才有市场，才受欢迎。就此而言，个人文化艺术理念很强烈的人，他们的主观性和自我意识太强，不一定适合做文化产业的经营。
第六，文化产品的消费者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青少年现在是主流的消费者群体。作为消费者的青少年，可以分为两个大的群体，一个是三十岁至四十岁，他们的年收入已经比较高了，甚至有大批富豪；一个是三十岁以下，他们有来自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等的“赞助”，所以消费能力很强。他们现在的文化产业的消费比例已经占到总体消费的85%以上。此外，他们的文化趣味和他们的前辈们不一样，他们更喜欢时尚性和娱乐性的东西，也更加偏好速度和节奏明快的文化产品或者表演风格。
3.文化素质与文化产业
文化素质问题是另外一个备受关注的问题。这里的文化素质，既包括公民的教育、知识和文化修养，也包括可以结合娱乐和艺术的文化欣赏和消费水平。后者与文化产业的发展之间具有密切的联系。一方面，我国文化产品制作领域的缺乏想象力、纯粹技术化倾向和低水平的文化内容开发能力，无疑受到了应试教育很大的影响，而且其中包含着许多教条化、八股化等不良的影响，由此也制约着文化产业的发展，特别是影响了品牌提升意识和能力。另一方面，公民的文化素质，特别是受教育水平、文化艺术领悟力和文化消费水平等方面不断提升，对于精品文化产品和项目的甄别能力不断提高，将促进文化产业领域企业竞争力的持续提升。
二、文化产业的范围
文化产业是指称某些集群化产业的概念。或者说，本书中所探讨的、即今天我们所谓的“文化产业”这个概念，实际上是对于一组产业的统称。当然，这一组产业之间存在紧密的关联性，特别是通过产业链形成内在的关联性。同时，在文化产业的各个行业之间也存在竞争乃至相互淘汰的关系。例如，新媒体的发展对传统媒体，特别是纸质媒体带来了巨大的挑战。美国著名的《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因为财政困难，已经在2009年取消纸质报纸，变成电子报。此外，人们对文化产业应当包括哪些范围的理解也不尽相同。以下是对这一概念的简要的解释。
1.对涵盖范围的理解
许多人对文化产业的理解和官方对文化产业所涵盖的九大门类的解释不同，实际上，我个人的理解也有差异。我认为文化产业的范围包括以下的门类：音乐；广播；电视、电影（含动画）；图书、杂志（含漫画）；报纸；游戏；手机报；摄影；网络信息；文化娱乐和艺术设计相关的软件；设计；广告；会展；艺术家经纪（含艺术、明星、画廊）；艺术品拍卖；艺术授权；主题公园、休闲娱乐场所（卡拉OK、酒吧、茶馆、棋牌室、剧场、电影院等的综合收入等）；文化旅游；竞技和娱乐体育；知识型培训；玩具；工艺美术品；装帧印刷与复制；收藏与博物馆等。
在一般的文化产业门类之外，我加上两个门类：一个是竞技和娱乐体育，一个是知识型的培训。消费者参与或者观赏体育活动，多数是出于娱乐的需求，而不是为了健康的原因。例如，国外传媒在报道娱乐新闻的时候，一般是将文艺和体育放在一起，主要是因为他们都是娱乐类的范围。美国体育产业搞得特别好，明星辈出，他们有NBA节目在中国播出，每年能挣很多钱，特别是NBA宣布在中国成立一个“中国公司”的时候，这个公司的市场价值马上就达到150亿人民币。至于知识型培训，主要是指外语培训、艺术人才培训和管理培训等，是文化知识领域的消费。
2.文化产业的层次性划分
按照产业的不同形态，我把文化产业分为三个层次，分别叫核心层、中间层和外围层。所谓核心层，是指那些具体的文化内容，如音乐、影视节目、活动策划、明星等。比如说音乐是纯内容的，乐器作为载体，乐器上弹奏的音乐是内容，影视节目也是内容，或者说是第一级产品。这些内容就是核心层。所谓的中间层，就是专门为内容做传播、广告或者经营内容的一个相关的中介体或者中介活动。比如说像电视台、报纸、出版社以及经纪人等，都是为内容获得更大价值提供服务的。所谓的外围层，如玩具、乐器、数码设备等，以物质文化载体的形式体现出来，叫做文化产业的制造业。
3.对关联概念的理解
人们有时也把文化产业称为“文化创意产业”或者“创意产业”。不过在官方方面，目前“文化创意产业”这个词只有北京市和台湾地区等少数几个地方在使用；而“创意产业”只有上海市在使用。上海创意产业的范围包括各种咨询，北京文化创意产业的范围包括软件等，都是超越一般意义上的文化产业的范围。了解这个区别是很重要的。我个人认为，如果文化创意产业不包括软件等，那么它可以和文化产业这个概念互换使用。至于“创意产业”，我认为它主要不是指哪些产业门类属于文化产业，而是强调创意的经济价值。因此我认为，所有的行业，只要是依赖创意获得经济价值的，就都属于创意产业。因此，厉无畏先生讲“创意农业”，是在讲创意活动，和文化产业没有特别的关系。易言之，“创意产业”这个概念无法指称具体的产业门类，因而我不主张用它来谈具体的产业。
文化产业有时也叫内容产业，这是因为文化内容产品很重要；内容产品的好坏决定了产业链的深度和广度。当然，对于我国来说，内容产业是文化产业的核心层，而不是产业的全部。
许多人把珠宝、茶文化等视为文化产业，认为其中所包含的设计和品牌带来的附加价值也是文化产业的一部分。我个人的看法是，珠宝设计和茶叶的品牌设计是文化产业，但茶和珠宝不是文化产业。时装中时尚设计的收入是文化产业，而服装本身不是文化产业。至于文化旅游和旅游的概念，我个人的看法是这样的，由人为设计的文化活动带来的直接收入称之为文化旅游，其他旅游不应包括在其范围内。例如，会展和主题公园的旅游是文化旅游，旅游者的夜间娱乐消费是文化旅游，其他自然景观的旅游都不是文化旅游。
只要把握了以上的行业范围界定，就可以了解本书所探讨的范围。但是，这里的界定并不是概念的定义，只是为了理解的方便所做出的界定而已。
三、文化产业的本质特点
许多文化产业领域的政策制定者和从业人员并没有深入认识文化产业的内在特性，因而经常做一些混淆文化产业和历史文化、文化基础设施建设和内容产业发展的界线。显然，重新认识文化产业的特点是十分有益的。
第一，文化产业的概念中虽然也冠以“文化”两个字，但实际上，它的文化不是指一般的文化，也不是指精英文化，而是指大众文化和通俗文化。所以文化产业主要的内容是娱乐和媒体，而不是高雅艺术。也就是说，文化产业首先是要面向大众消费的文化。
第二，文化产业不是历史文化的还原和再现，是要靠创新内容来提供产品和服务的。它不是靠文化底蕴或者文化继承，它不是历史积淀，不是各种专题历史博物馆和祭祖活动，它不是我们去继承的文化遗产。
第三，文化产业是产业，也就是工业，是工业化的批量生产。因此，它是企业主导的市场行为，是要从消费需求来反向思考的产业，而不是把艺术家、文化人的理念强制灌输给消费者。不是说我们身上有什么样的文化艺术感觉，做出来了就是文化产业，而是要从消费者需求什么的角度出发，去替他们策划和生产出来，并且需要工业化的批量生产。总之，它不是个人化的、艺术家自己喜欢的创意和个性化服务。
第四，文化产业是由许多产业构成的，不是单一产业。因此，它要求共享内容资源，并且打造成产业链。它们之间比其他产业更能体现出内在性的产业关联，也更需要通过产业链经营来体现规模效益和附加价值的提升。当我们讲文化产业的时候，我们可能讲图书出版、影视、艺术授权等产业之间的关联。
第五，文化产业需要创意，但是，并不是有好的创意就有文化产业。文化产业所要求的创意，不是闭门造车的创意，而是反向思考的创意；不是个人的创意，而是产品或者产业的创意。有时，有些好的创意因为制作能力的局限也不能转化为产品，比如中国目前的动画电影就是典型的例子。总之，文化产业不是个别的创意，而是几个产业的集合；不是一般的创意，而是以文化娱乐消费为核心的创意集成和融合。
第六，文化产业当中的各个行业之间存在竞争关系。比如说现在的新媒体和传统媒体之间存在的竞争关系，网络阅读可能冲击印刷媒体的阅读，产业之间的相互替代变动不居。选秀节目可能冲击传统娱乐节目，小品冲击相声等。目前，国内的新媒体发展速度很快，传统媒体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由于技术的推波助澜，手机将对各种传统媒体带来不断的冲击。
第七，在知识经济的时代，文化产业将成为龙头性驱动性的产业，其他产业和文化产业之间存在密切联系，文化产业可以推动制造业的结构升级，也可以拉动其他产业的消费。文化产业不仅自身发展，也要推动其他产业发展。所有的硬件几乎都需要文化设计和内容产业的驱动。
第八，文化产业是人才密集型、技术密集型、文化密集型和资本密集型结合的产业集群。因此，文化产业的大企业必须具备比制造业更强的经营能力，也需要更富于魅力的企业文化。必须达到以上四个不可或缺要素的密集化，这时候发展文化产业才能比较顺利。
第九，文化产业是内容为王，因而必须重视内容故事，包括节目、活动交流、创意和明星等。这个内容需求巨大，因而要求全民参与讲故事，并和各界人士共同出创意，而不是仅仅依靠艺术家讲故事，或者文学家讲故事。要讲现代的故事，而不是照搬古代的故事。要培养大批明星，而不是几个大腕独占市场。文化产业的内容领域里面还存在着王者通吃的特点。比如说像游戏，我们十个最大的游戏项目或者公司占到游戏市场总额的90%以上。
第十，文化产业是娱乐性、体验性、参与性、时尚性的产业，它的主要消费者是青少年，因而文化产业主要是娱乐性的、前沿性的产业。以打造文化象征的雕塑和复兴传统文化的历史名人、搞文化标志城、祭祀活动，注重会展硬件的高大建筑，节奏缓慢的动画电视，以及一般的舞蹈、传统杂技等，都不能满足文化产品和服务的直接需求，因而也不可能有规模效益。
第十一，文化产业的核心价值是知识产权保护、创新和市场化。知识产权保护是基础和条件，创新是动力，市场化是突出文化产业与企业经营管理能力之间的关系。
第十二，文化产业的发展需要不断吸收科技进步的成果才成为可能。无论是传媒经营还是数字娱乐的新业态，都和科技进步密切相关。特别是要结合信息技术和文化内容创新来发展文化产业，才能获得新的竞争优势。
四、经济属性与文化属性辨析
文化产业的产品需要符合文化产业发展的内在要求，这种内在要求既包括经济的属性，也包括文化的属性。从经济属性来说，产品的消费者是大众，即普通老百姓，他们必须愿意为某种文化属性支付费用，才能使产品具有经济价值。从文化属性来说，它既包含着是否符合文化价值要求的好坏的评价，也包含着是否具有“产品价值”，即对消费者而言的功能性的评价。因而，文化产业中的产品的文化属性也必须符合大众的文化消费取向和文化理解能力。
1.消费者与产品质量政策
从文化消费能力和文化理解能力来说，“大众”所属的文化或者所消费的文化就是通常所谓的大众文化。我对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做了区分：所谓的精英文化，就是需要经过专业训练才能理解的文化；所谓大众文化，就是不需要专业训练、只要依靠直观就能理解的文化。大众文化要足够通俗，普通老百姓才能欣赏。但是，假如站在精英的立场上，就会认为某些文化产品太低俗。
当然，精英阶层所欣赏的文化也不一定是优秀的文化，因为他们也具有文化消费的特定习惯，也可能具有偏执和偏激的趣味。再者，由于大众文化具有较高的经济价值，有些精英文化甚至无人问津，由此，某些精英阶层的人士对于大众文化也可能产生非理性的排斥和对抗情绪。就此而言，社会文化的健康与否也不是按照精英阶层的趣味来制定标准的。
因此，精英阶层和普通大众阶层对于文化产品中的文化价值的判断水平和标准是不一样的。通俗的文化一般不具有专业化的学术价值，往往受到精英阶层的忽视乃至鄙视。此外，通俗和低俗之间的界限往往具有争议性。
从文化管理者的角度来说，由于缺乏具体的文化产品质量标准，他们也存在监管上的困惑。一方面，可能存在一种悖论性的监管难题：如果标准过低，可能不符合国家意识形态的要求，也与监管者自身利益不一致；假如标准过高，就可能扼杀创造力。另一方面，不同监管者和评价者的文化意识和监管、评价标准也不一样，容易产生冲突。不过，就政府层面和宣传部门层面的选择而言，宁高毋低比较符合他们的利益；但是这样不符合文化产品生产者的利益。就此而言，如何界定文化产品的文化属性，同样蕴涵对于大众文化产品是否低俗的不同视角和判断。
2.对文化产品的文化属性的理解
要解决以上这个最具有争议性的问题，我们需要思考和界定以下几个不同层次的问题。
第一，文化产品中的文化属性必须制定一个“质量标准”。目前，我国只有评价性的标准，而没有限定性的标准。评价性标准具有主观性，因而不是真正的标准。这也是目前我国对文化产品进行合理监管和质量检验的主要政策障碍。
第二，制定限定性标准的文化产品质量监管的要求，就是看产品是不是与社会核心价值相对立。符合健康文化属性要求的产品就是该产品不会与社会核心价值直接对立（这里的对立是指在性质上相反）。例如，在影视作品中渲染残虐人类的详细动作和血腥镜头就是与提倡以人为本的价值观背道而驰的做法，其产品属于对抗社会核心价值的不合格产品。
第三，所谓的社会核心价值是指引导社会民众建设良好价值观的，具有基础性、重要性和引导性的价值。它应当包括三个层次：一个是人的价值，如道德意义上的人权；一个是人在社会中实现其价值，即以人为本所必要的制度保障和价值观支持，如政治上的人权，社会合作中的法治、道德、民主、自由、爱国、仁慈等；一个是独特社会制度中的社会价值，如社会主义制度、科学发展观、和谐、集体主义等。
第四，文化产业产品的文化内涵也包括三个层次：一是普世的价值；一是合理、非极端的娱乐和健康生活的要求；一是政府的意识形态和政府所提供的公共服务能够保障文以载道、寓教于乐。文化产品生产的标准是第一、第二两个层次的标准，政府文化宣传的标准是第三个层次的标准。
第五，一般文化产品的生产者不必承担社会与政治教育的功能，其产品的文化属性只要不与社会核心价值对立，或者说只要符合道德与法律的规定，也就符合政策上的限定性标准。
第六，虽然如此，但是由于消费者层次的不同，有些符合限定性标准的内容对于儿童等未成年人而言是不适宜的，或者不利于他们的成长要求，因而需要采取产品的分类管理措施，这是对限定性标准的细化措施。文化产品的消费者不同，要求其所具有的属性也不一样。
第七，对于文化出口而言，以上的要求同样是有效的。易言之，对于文化出口也需要采取限定性标准。当然，这里还包含对于文化产品的其他要求，即文化产品代表中国形象，如该产品作为参与国际文化交流的主要产品时，文化企业和有关机构就应当主动结合政府宣传的要求。
第八，对于传统文化或者中国文化的弘扬，不能简单化地认定“只要民族的就是好的”。因为传统文化中也有糟粕，特别是有许多鼓吹皇权和暴力的内容，也需要加以甄别。此外，在文化属性符合社会核心价值要求的情况下，对外弘扬中国文化时应当包含“一定数量”的当代文化要素和相对应的文化内涵，否则就会造成境外人士对于中国当代文化的误判，或者说误以为当代中国文化是古代文化的直接延伸，或者毫无成就可言。易言之，这里对于当代文化元素和内涵的数量也可以视为文化属性的补充性要求。
第九，在国家制定对外文化产品出口扶持政策和文化营销时，需要关注两个部分。一方面，必须更加注重一般文化属性的“一般性要求”和传播中国社会核心价值观的“提升性要求”的结合。易言之，中国社会核心价值的传播要通过某种政策激励体现在文化出口中，如通过强化当代励志文化，以具有比限定性标准更加积极的文化属性的产品来重新塑造“中国龙”的形象等。就已有的文化出口产品的内涵而言，由于目前为止主要是针对成年人，因而在对外推广文化时，需要针对境外未成年人实施推动更加健康的文化产品生产和内涵提升。
第十，对于传统民俗类和娱乐民俗类的文化产品的管理，也需要采取两个层次：一是要检查其是否符合限定性标准，一是要解决面向未成年人的问题。以“二人转”为例，无论是一般标准要求还是针对未成年人的要求角度来说，都需要进行适当的健康化改造。就是说，对于成年人而言，应当适当减少原汁原味的二人转中的自虐性表演成分；对于未成年人来说，除了应当减少其中的自虐性成分外，还应当消除其中的色情笑话内容。
第十一，所谓的百家争鸣和百花齐放，主要是指符合限定性标准之上的自主和自由的创作、创造与创新，而不是条条框框的限制。当然，对于争鸣的文化产品，就需要尽早制定限定性政策。对于创新文化中的一些探索，需要组成有关专家来审核，而不是任由某些特权人士的判断和批评而予以取缔。否则，将没有创新可言。
第十二，认为文化产品不需要承担教育功能，并将不需要承担教育功能等同于不受任何文化属性质量标准限制的想法也是错误的。虽然文化产品不需要承担教化的功能，但是，文化产品的公共化传播就使产品具有公共性，并对未成年人带来相应的影响，不健康的产品就会产生“误导”或者“教唆”的结果。换句话说，未成年人不具备辨别能力，很容易受到不健康内容产品的误导和教唆。
第十三，精英人士需要有文化担当，追求理想，但是不应当以理想作为标准来衡量大众文化。为大众文化服务的做法以及创作大众所喜闻乐见的文化产品不是“迎合大众”，而是以人为本。就是说，拥有文化话语权和传播权的精英人士也有责任参与推动大众文化的繁荣，或者至少不去打击和排斥大众文化。
第十四，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并存并重，恰好构成繁荣和发展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两翼，彼此互补和互动。在经济发达国家，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是并行不悖的。将精英文化意识形态化并强制作为审视大众文化产品文化属性的标准，是目前我国文化产业发展的基本障碍之一，需要予以改变。
第十五，从功能性的角度来说，或者从顾客导向的角度来说，不同行业的文化产品的文化内涵要求是不一样的。例如，从动漫产品的角度来看，符合打造产业链要求好的产品必须同时符合家长和儿童的兴趣，否则，就难以激发家长带领儿童消费动漫延伸产品的意愿。当然，由于面向低幼儿的产品具有“双重顾客”的特点，假如动漫企业要开展动漫延伸产品的专卖连锁经营，其产品的文化内涵更需要获得家长们的认可，否则专卖店就会没有顾客。
第十六，就此而言，大众文化产品的创作者需要针对市场需求来把握文化产品的文化属性，既不是主观性的文化理念，也不是一味迎合低级化的趣味，而是一种对最低要求理解基础上的适当的提升要求。易言之，从标准的角度来说是符合限定性标准；从产品的营销来说，它们必须是真正受到大众欢迎的健康化而且娱乐性强的产品。
第十七，从细分市场的文化产品来说，面向成年人的电影、面向少儿的电影和面向所有消费者的电影，其产品的具体文化内涵和审美方式的要求是不一样的，这里既有符合政策的要求，也有满足消费者的要求。二者的完美结合就需要创作者具有一定的文化素养和技术表现能力。
第十八，从文化产业的发展趋势来说，随着信息技术的普遍应用，互动性和自助性文化产品的内涵表达呈现丰富性和互动性的结果，但是在产品质量即文化属性控制上出现了难度。就此而言，在因特网上和手机上的产品传播中实行实名制是必要的措施。这些措施的目的不是为了限制言论自由和创作自由，而是要落实责任归属。
第十九，政府对文化产品的文化属性的引导，除了体现引导性的要求即鼓励人们朝向某种目标之外，还必须保障文化产品能够满足丰富文化市场的要求。同时，要将政府具有宣传功能的文化产品和企业具有营销价值的文化产品区别开来，因为后者的文化产品中的文化属性不能脱离经济属性的考虑。
第二十，提升文化产业从业人员的文化素质和经营管理水平即产品的研发能力，是保障文化属性健康的基本要求。同时，文化企业的从业者必须具有良好的社会责任意识，才能保障官产学在创作、研究、引导和市场开发的一体化进程，也才能解决顾此失彼的难题。
符合以上文化属性要求的文化产品，在走向国际市场时将能够反映一定程度的健康要求，又符合任何价值观中所有群体的消费标准，因而也是今后中国文化出口企业的基本文化内涵要求。
在以上的分析中，我们除了强调限定性标准之外，还表达了一个基本的观点，即应当以宽容的心态来看待满足老百姓文化需求的问题。如果过于拔高产品的文化属性标准，很多老百姓将被排除在消费者之外。同样，不能把说教等同于“合理”，因为假如说教意味太强，将把广大的青少年推向境外具有大众娱乐性的产品，使他们进入海外文化产品的消费者行列。进而言之，中国传统中的中道将成为文化产品中的文化属性判断的形式标准和一般方法。
五、文化产业与其他产业
在中国经济发展的新阶段，出现了提升产业的新要求。对提升产业而言，不仅需要依靠科技创新，也需要依靠文化创新，也就是文化与科技双重驱动发展的格局。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文化产业的发展不能局限在文化产业的行业内部，也需要带动其他产业的发展。在中国的产业结构调整的进程中，需要解决三个问题，一是文化产业的发展问题，二是任何其他产业的文化提升问题，三是文化产业和其他产业之间的互动发展问题。
现在发展文化产业，有一个概念叫“文化产业化”，另外一个概念是“产业文化化”。我认为“文化产业化”这个词不太准确，因为我们知道文化产业的种类很多，其中只有一小部分跟娱乐有关，所以应该叫“文化当中的部分内容产业化”才比较准确。易言之，不是所有的文化都要产业化，有些文化是不应当产业化的，甚至是要搞文化保护的。其实，文化当中的大多数内容是不能产业化的，只有具有潜在经济价值的部分才能产业化。
“产业文化化”这个很对，所有的产业只要加入文化就能提升它的价值。以美国苹果公司为例，苹果公司的产品文化表现特别是设计做得非常好，因而它的市场价值就很高，不管是手机、数码播放器还是笔记本电脑。所以我们知道，今后中国的产业需要文化与科技的双驱动。我们过去一直重视科技创新，但是我们一直忽视文化含量，忽视文化创新，忽视文化跟科技结合起来。其实未来的产业，不管是玩具还是手机，都是需要文化跟科技结合的。文化与科技的双驱动已经是中国产业结构调整的整体方向。在任何产业的发展中，都需要实现文化与科技的双驱动。这种驱动的前提是文化产业人才的丰沛。因此，无论是从文化产业的发展带动文化繁荣的视角，还是从文化产业带动其他产业的角度来看，文化产业无疑已经成为我国战略性的产业。
发展文化产业，应当和区域的本地资源特别是产业资源结合起来。特别是可以从两个方向来思考如何体现。一方面，可以借鉴美国孩之宝玩具公司打造动漫影视节目促进玩具销售的做法；我把它称为文化产业制造业的反向的提升。另一方面，可以借鉴《乔家大院》的做法，通过打造品牌影视节目来拉动当地旅游。以此类推，在工艺美术产品制造基础比较发达的地区，设计、艺术家经纪和品牌打造等门类的文化产业不仅需要优先考虑，而且需要予以扶持。
总之，发展文化产业的意义不局限于文化产业的繁荣，更大的意义在于，它将是推动我国产业升级和产业结构调整的驱动力，并且通过这种驱动带来经济上更大的富强和文化上更深广的渗透和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