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夫拿手绢包着手,跟在蓉蓉后面来到了长乐宫,主管小厨房杂役的宫女心梅正在一堆前来应选的宫女中挑选,她大概已有三十多岁了,目光里透着凌厉,她的目光总是很仔细地滑过每一样映入眼中的事物,若是一切无恙,她就只是那么微微地笑着,若是出了一点差错,她立刻会严厉地指出来。
心梅看了看这两个迟来的宫女,看她们衣裳的服色便知道她们是洗衣的杂役,她叹了口气,心里暗想这些个浣衣奴的手成天泡在水里都糙了,还有一股像是融在了骨子里的皂角味,她总不能让太后娘娘吃上皂角味儿的饭菜吧?
“你们俩伸出手来让我看看。”心梅的目光扫过二人低垂着的面庞。
二人依言伸出手,上下翻了一下,让心梅看。心梅看向蓉蓉,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刀功怎么样?可能配菜?”
“奴婢胡蓉蓉,打小在家里帮母亲做菜,会配菜。”蓉蓉中规中矩地答道,这应该算是比较标准的答案了,尽管她从来没做过饭,更没帮过母亲的忙。唉,变成人形前她没办法做饭,变成人形之后她都已经在天庭生活了好些年了,什么都有现成的。
心梅又看了看她,觉得她长得还挺齐整,看样子也挺能干的,就点点头,“你留下试试,回头我跟管你的舍人说。”
心梅转身绕过她们往其他宫女那边走去,子夫看了蓉蓉一眼,却见蓉蓉低着头一点儿回应都没有,她焦急地往心梅的方向快走了几步,“奴婢可以留下么?奴婢和她一起来的。”
“你?就你这身板。”心梅挑眉,从上到下打量着她单薄的身形,“手上还有伤,一看就是个干活不仔细的,回去踏下心来干活吧。”
“奴婢……”子夫急得眼泪直打转,蓉蓉过来拉住她,连拖带拽地把她扯到角落里。子夫更急了,拉着她的袖子低声哭泣,“蓉蓉姐,我该怎么办?要不你跟她说说,要不我就见不到皇上了。”
原来她还想着见刘彻,看来自己的做法是对的,蓉蓉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我之前也不认识她,说话不顶用。不如等我干下去了,再跟她说。你先回去,踏踏实实地干活,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去接你的。”
“真的有那么一天么?会不会拖得太久,皇上就不记得我了?”子夫哭得直哆嗦,手抓得越来越紧。来长乐宫能少吃些苦倒是其次,她希望借此能见到刘彻,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也好。
蓉蓉剜了她一眼,长叹了口气,“你还想着皇上?听我一句,别想了,再想连命都没有了。平安才是福,你要是早听我一句,如今早就过上富贵而安稳的日子了,哪儿用得着吃这么多苦。”
“蓉蓉姐是不肯帮我了么?他们都说在宫里是没有朋友的,难道是真的?”子夫用力擦着眼泪,丝毫不介意揉红了眼睛,她定定地看着蓉蓉,等待着答案。
“你放心,我发誓,最多一个月,我一定把你弄来。如果不成,我就自请回去陪你洗衣服。”蓉蓉郑重地道。
没回答她,子夫呜地一声哭出来,转身就跑。蓉蓉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泛起浓浓的不安,子夫的心思一连瞒了这么多天,她还以为她的念想已经被劳作的艰辛冲淡了,毕竟子夫与刘彻还没来得及打下坚实的感情基础。可没承想子夫对爱情的渴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强烈了,而且这一次似乎没那么单纯,但具体复杂在哪儿她也说不来。
耳边传来心梅的唤声,蓉蓉大声应了,低着头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往殿后的小厨房去了。心梅把前前后后都简单说明了一下,接着就把她们分给了之前在就这儿做活的宫女舍人。蓉蓉被分给了一个叫紫梅的宫女,负责帮忙洗菜、择菜。
虽然这份工作是厨房里继烧火之后最低微的工作,但蓉蓉还是赋予了它神圣的地位。要是洗菜、择菜上出了错,大厨又怎能做出好菜?要是把太后吃得上吐下泻的,那可都要被杀头的。所以她工作起来格外认真,而且再劳累也不忘面带微笑,她要讨好厨子和心梅,这样她才可能把子夫弄过来。
想必这些日子子夫吃苦也吃够了,还是把她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得好。蓉蓉看着灶膛里冒出来的白烟发呆,当年她要是把心术学好一点就好了,现在也不会只能像笨牛一样低头闷干只等着别人认同。她当初怎么会总是逃课呢?要是时间能够倒流,她一定会做世上最乖、最好的学生。
“蓉蓉,我做了道新菜,给你留了点儿,一会儿来尝尝。”冯厨子看着灰头土脸的蓉蓉一阵感动,别的宫女做完自己分内的事早就到一旁歇着去了,只有这个女娃儿主动来打下手,还给他提了不少建议。要是没有她,他的新菜式也不会这么快琢磨出来。
蓉蓉抹了抹脸上的热汗,忘了手上沾着灰土,一边一下,自己画上了猫胡子,“谢谢您,但这都是给太后娘娘准备的,我不能吃,那样会连累您的。。”
“我偷偷留的,没关系,本来就多做了一点,盘子盛不下了才给你的,不算犯规矩。”冯厨子一听这话更心疼了,趁屋角上分装佐料的人不注意把包着吃食的油纸包塞给她。
见推脱不过,蓉蓉也就道谢收下了,不过既然拿了好处,她帮冯厨子收拾东西时也就更认真了,“大叔,你一会儿还要出宫采办么?”
冯厨子正费力地在竹简上写着这日要采买的东西,听她这么一问倒也没起疑心,“是啊,太后娘娘这些天胃口不好,我打算亲自采买些新鲜的食材。怎么,有想要的东西么?大叔帮你带回来。”
“不是。”蓉蓉叹了口气,低下头去,不忘拿眼角瞅着他,“我太想弟弟了,这一入宫可能以后都见不到他了。”
刚入宫的娃儿最容易想家,宫女跟他们做厨子的不一样,只要不犯错,年纪大一些了或者上面的觉得不中用了,就能放回家。她们若不能赶上特殊的恩典,恐怕这一辈子都要耗在宫里了。冯厨子看着蓉蓉可怜巴巴的样子,不觉有些心软,她这么没日没夜地干活,说不定还受了别的欺负,“每个月倒是有两三次出宫采买的机会,以往都是李舍人或者紫梅陪着去的,以后要是有机会,倒也可以带你出去几次。”
“真的吗?我就知道冯大叔待我最好了,等您回来我帮您捶背、捏肩。”蓉蓉顿时喜笑颜开,主动帮他搬了好些东西,一直帮他送到这日陪他出宫的李舍人那儿,路上还跟他讲了好多自己和“弟弟”的事儿。
其实她口中的弟弟就是阮四,冯厨子一听她弟弟是开酒楼的就更乐了。他们在宫里做下人不比那些舍人,平日里没有多少赏赐,也没有好酒喝,又是没有净身的不能随意走动。要是能趁出宫采办的时候稍微逍遥一下也是好的,可往日又不敢去那些好一些的酒楼、馆子,生怕被人发现,这回好了,眼前女玩儿家就开酒楼的。
冯厨子坐上采办用的马车,掀开帘子和蔼地道,“蓉蓉,下次你跟我出去采办怎么样?”
蓉蓉听了差点没兴奋地跳起来,不过她还是很好地控制住了,她像是思索了一下,然后怯怯地抬起头,“不会被人发现么?”
“不会,我会跟紫梅说的。”冯厨子笑着点头。
得到了他的承诺,回去的路上蓉蓉乐得唱起了小曲,等她出去了一定跟阮四和青青说说汉宫里的事,她真的快闷死了。一阵冷风吹过,打断了她的美好畅想,她忽然想起忘了问能不能再把子夫调过来的事。不过这也不算什么紧急的事,再过几日好了,眼下她得去看看笨笨,那可不是一只好猫。从那日抓伤了子夫,她就把他用锁仙结吊在了一间废屋里,也不知过了这么多天老实一些没有,她也对他要找的东西感兴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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