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家人应该都在宴会厅就座等我。为了避开他们,我不得不领着辩机走偏路。我记得佛手应该放在书房里。
我要把佛手还给他。
临进府时,我吩咐一个侍卫传话给房遗爱,让他在竹林前等我。我这么做是想让他看见辩机来过,而且很快就离开了。这样房遗爱就不会怀疑我和辩机之间的关系。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想让辩机看见驸马,让他明白我有夫君,还是文武双全,相貌出众的宰相之子。
我也很讨厌自己算计时的样子。可是我只要有别的办法,说什么都不会将心计用在自己的夫君和爱人身上。
…………
辩机跟在我身后,两人默默的走着。总想着见他之后一定要问他很多问题,但是真的面对面时我却一个字都问不出口了。
我想假装好学,问一些他感兴趣的话题。比方说诗词字画,佛经哲理什么的。可转念一想自己在这些领域很无知,万一问错了反倒是惹他反感。
我更想假借嘘寒问暖的关心套他的私生活。但是,我身为女子无端探究一位不近女色的僧人的私生活,他再傻再呆也能明白我是居心叵测的。
所以有些时候,沉默是金。
再去书房的路上,房遗爱并没有应我的要求出现在竹林旁。丫的敢不听话……算了,他不来也罢,反正除了侍卫和门房大爷以外,没人看见辩机进来。
来到书房前辩机停下脚步,举头望着写有“三味书屋”的匾额。
辩机的眼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总能吸引我不由自主的想要侧目。只是,清澈的目光下,却总透着我无法读懂的悲伤。
辩机一动不动的站着看房内的摆设,彷佛来到陌生人家的小孩,怕主人生气不敢随意走动。
我也不好意思请他自便。彼此拉开安全距离是好事。
翻箱倒柜找了一阵子,才想起来被我藏在榻下的暗格里。屋子里的桌子和软榻基本都教我装上暗格了。
并不真是为了防贼,纯属满足我的好奇心。
装佛手的盒子被我重新换了一个,以备房遗爱看见后起疑心。果然辩机端着盒子纳闷了。
“殿下,这是?”
“打开看看。”我微笑着说。
遗憾的是,辩机看见里面装的是他送我的佛手后,不仅不开心,反而皱了一下眉头。转而看向我,问道:“你见过房大人?”
我一急,忙挥手辩解着:“没有,我没见他。”
辩机的面部表情很严肃,看得出他有些生气。弄得我很不理解,都不知道因为什么。可是,不管什么原因,我都要对他说实话。
但是,实话也只能捡好听的说。
“这佛手,是年前房大人差人送来的。我之前并未与他相见。”
一解释,才忽然察觉到别扭。可是具体哪里别扭,我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没想到辩机竟然不领情,黑着脸告诉我说他该回寺里了。
我也该习惯了,他从来都是这样,喜怒无常。常常是我连他为什么会不高兴都不清楚,没过多久他又高兴的笑了。
总之,他也是怪胎。
咳,真不愧是安梓的双胞胎哥哥,俩人的脾气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其实呢,我真的好想听辩机讲讲他们两兄弟的故事,但是我在他面前,连安梓的名字都不敢提。
我担心会碰到他不愿触及的伤口。即使辩机和安梓不对我讲,我也可以杜撰出一个版本来。
无聊的我唯一擅长的就是YY别人的故事。
…………
好吧,书归正传。
辩机要走,我没挽留。只是执意要送他到大门口。他没推辞,而且我俩这回变成了并肩同行。
寂静的小路上,我们沉默着。其实,和他在一起无需太多语言,只要能陪他一段静默的时光,我已经很满足。
只是,连这一个小小的愿望都很难实现。
从书房到巷口界牌,走快些只需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但是,我们都不由自主的放慢脚步,任皎洁的月光照射出我们长长地,交织在一起的影子。
此时此刻,我有些窃喜。我想,辩机他一定也喜欢我吧。不然,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他如此对待我呢?
猝不及防的,辩机快走两步停在我面前,挡住了我。差一点,我就要跌进他的怀里,还好我及时刹住了身子。
只一个趔趄,他却伸手扶住了我。
惊慌失措中,我抬头望向他。这一望,愈加令人想入非非。没想到朦胧夜色里的辩机,眼睛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竟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这佛手原本就是赠与殿下的,为何还要还给我呢?即使殿下不喜欢,也请您留下它吧。经此一别,终成陌路。留下它,权作了却辩机的一桩心愿。”
我有些不明白。不,应该说我是在故意装傻。
“你这是……法师,您什么意思?”
“殿下明白辩机的意思,不是吗?”辩机眼中的水雾渐渐散去,恢复了往日的犀利与坦然。
他将手中的礼盒递给我,脑力一片空白的我,轻轻的将它接住。
辩机,你很讨厌我吗?再也不想和我见面了吗?所以,才将佛手送给我,作为大家认识一场的证明?
我傻愣在那里,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耳边的嘈杂声也消失了。空空荡荡的大脑里,只剩下辩机温柔的目光。
那转瞬而逝的目光。
“公主,公主,”有人在唤我,“驸马来了。”
驸马……哦,驸马是房遗爱。想了片刻,我才回过神来。
可是,我这是怎么了?刚才,发生什么了吗?怎么忽然间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看见房遗爱站在竹林边,他的身边还有好多人。那些人我大多认识。
可是为什么我和房遗爱,还有大家都在后院呢?记忆就像拼图碎片一样,杂乱的散落在脑海里,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拼凑不起来。
我看见辩机也在众人的行列。
咦?辩机为什么会在这里?找了找记忆碎片,发现他竟然是我自己带进来的。God,我怎么能把这个活神仙带到自己家里呢?
完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这回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呃,是这样的,辩机法师来取一幅墨宝。大家都知道吧,本公主和辩机法师修习书法都是临摹虞世南先生的,所以,我们经常切磋切磋。”
我冲着房遗爱露出谄媚的笑容,心想房遗爱一定会相信我的信口胡诌。
“不知辩机法师可否赏脸容在下一阅?”
天似乎要塌了,房遗爱竟然会在下人和宾客面前想要我出丑。到底是哪里出差错了,房遗爱怎么会作出如此不合乎常理的事情?
空气中充斥着紧张和压抑,来宾们抱着看笑话的态度,可房遗爱却毫不在乎,依然偏着头看辩机。
辩机凝视着房遗爱,目光不是坦然,也不是温柔。一种奇怪的,我熟悉得很却叫不上来的感觉。
怎么形容呢,像是压抑着怒火,又像是带着不服输的劲头。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樱木花道和流川枫对视时的感觉,还能感觉到电流相击时的火花呢!
辩机不疾不徐的从怀里掏出一张尚未裱过的宣纸,递给房遗爱。
熟悉无比的字迹,不是《陋室铭》还会是什么。我惊讶地望向辩机,却看见他低着头,我只能看见他光洁的头顶。
正当我叹口气准备转开视线时,他竟没有任何预兆的抬头看我。一不小心,我们目光对视了。
我投以不解的眼神向他探询,不料他给我的是惊诧和羞赧,硬生生的将头别到一边不再看我。
我彷佛想起来一些我刚才忘记的事情。
房遗爱看过之后一言不发,将纸还给辩机。起初一心想看热闹的众人也都正色起来。其间,韩王妃与辩机寒暄过几句。看得出来,辩机和房遗爱的姐姐韩王妃也是旧相识。
我看得真切,辩机对韩王妃和对房遗直时是一模一样的感觉,但是轮到我和房遗爱,就变得古怪起来。
我想,我已经猜到原因了。
之后的事情是,辩机说寺里还有事情要做必须马上赶回,就离开了。我和房遗爱,还有其他人赴宴。
这是我参加过最失败的一次宴会。每个人都心怀鬼胎,两面三刀。虚情假意的度过良辰美景,一干人等又赶着奔往下一个场子。
我险些忘了,今天是正月十五。
…………
凌乱破碎的一天终于熬过去了,到了可以闭上眼睛装死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房遗爱在等着羞辱我。
我只愿做一个没心没肺的傻丫头,后宫不适合我,官场我更不行。在社会的摸爬滚打经验不足,却也没指望能成大气候。实在混不下去的时候,就回家啃老,然后找一个经济适用男作为长期饭票把自己嫁给他,一生就可以看到头了。
其实这才是真实的我,没出息。
所以我遇见什么事情都是顺应天命,从来不做抵抗,我伪装给大家的,全虚伪的一面。我说我想找到回到未来的方法,只是顺嘴一说的事情。就连我自己都不曾当真过。
但是现在,我再也不能像一个傻瓜一样活着了。鸵鸟将头埋进沙子里,就真的没有危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