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快到冬季，八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想起刚来到WOKA市的时候，自己就是在这里碰到夏曜辰的。那时候，整个城市对自己来说是个陌生而恐怖的地方。星星点点的亮光一点都不能驱散内心的不安，但是那个男孩的关照却让自己感觉到了一点温暖。
把收拾好的行李拉到站台上，苏兮兮茫然地看着来来去去的人，脑子渐渐变得混沌起来。这些人为什么要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是为了遗忘还是为了生存？十分钟之后，自己又会在哪里？
陌生的面孔，陌生的服装，不断在眼前闪现。这时候，会不会忽然有人揭开面具，跑过来对她说：“我就是你要等的人！”或者人群中忽然站出来几个女生振臂高呼：“是ST！是英俊无敌、神出鬼没的ST！”
表盘上的指针不断向前摆动，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逝，苏兮兮的眼神也越来越焦虑——他什么时候才会来？他会以什么样子出现？他会不会对自己解释一切？
她要用最后的信赖感赌博。
“T161号列车就要开往银树市，请没有检票的乘客赶快检票！送人的旅客请下车。”
“小姑娘，不要站在这里挡路！”几个提着大旅行包的人，推开她急冲冲地跑向火车。
苏兮兮被撞了个踉跄，差点没有跟行李一块儿倒地。
“喂，小心！”随着好听的声音，一个男孩在后面扶住了她的腰。
“夏曜辰？！”惊喜的火花在她脑子里瞬间爆炸！苏兮兮转过头去，却看到一张出奇陌生的脸孔。
“对不起，认错人了。”
心马上跌落到最低点，也许，他已经到了，只是隐藏在人群中，默默地看着她上火车……他不会跟自己解释什么，他只是为了打发无聊的实习时间，才用另一个人的面孔、另一个人的口吻，若无其事地说喜欢她。现在一切就要结束了。
苏兮兮慢慢转过身，朝车厢入口走去，把车票递给乘务人员。
“等一下。”
车票被旁边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截住。
磁性的声音，不容反抗的强迫式语气。黑色的休闲长裤，灰白的绒线套衫，标志优等生身份的无框眼镜，黑色的眼和发。
“你……”行李拉杆从苏兮兮的手中滑落。
“叮叮咚咚。”口袋里的珍珠戏剧性地从口袋里滚出，触到地面后变了方向，高高地弹向其他地方。
“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黑发男孩看到珍珠呆了片刻，然后帮她捡起行李拉杆。如果不是从校长办公室看到那份退学申请，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苏兮兮竟然会这么快离开ST学园，“为什么要走？你确定？你不是把任务完成得很好吗？校长、老师和同学对你都相当满意啊！”
“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好吗？”苏兮兮的声音在微微地发抖，“你是容清濯还是夏曜辰？”
黑发男孩的眉慢慢拧到一起：“你……”
“你不想解释吗？”
“兮兮……”那些事情到底要怎么解释？最初接受校长的委托时，的确只是把她当做负担，但渐渐地，所有事情都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脱离了他的掌控范围。萌生出来的独占欲，想亲近她的欲望，不得体的表白……看到她混乱，他的脑子更是乱成了一团，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眼。
“夏曜辰，你什么都不愿意说是吧？”
他选择了沉默，他没有揭开面具挽留她，他其实一点都不在乎她！都到这一步了，她还有什么可期盼的。
傻瓜！
苏兮兮像被人闷头打了一棒，先是扬起下巴，把眼睛瞪得老大，过了会儿，又用力点点头，最后从他手里夺回行李匆匆跑上车：“我明白了，我走了。”
“喂，苏兮兮！”黑发男孩要追上去却被乘务员拦住，“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给我回来！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离开ST学园！”
车厢里迟迟没有反应，黑发男孩用力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就要追上去，却看到苏兮兮咬着嘴唇跑了出来。
“啪。”一耳光狠狠地扇在他脸上，苏兮兮挑高眉毛不让眼泪掉下来：“我说过了，有些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就不行了。”
“兮兮？”黑发男孩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想知道我离开的原因吗？我现在告诉你，因为我不想变成你这样的人！ST好脏！”苏兮兮大声喊道，“夏曜辰！为什么你可以若无其事地欺骗别人？！”
“你是从什么时候和容清濯互相扮演的？是从我进入ST学园之后，你在走道上堵住我的时候，阴谋就开始了是吗？”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是校长给你们出的毕业题目对吧？他假意让你们连降两级，其实是想看谁能够更好地扮演成对方，在一年级学生中不露出破绽！”
“既然是那样，你就应该和其他人保持距离啊！为什么要用容清濯的身份靠近我！为什么要用他的表情和语气跟我说话！为什么要用他的做事方式对我好！为什么要用他的唇吻我！那样很好玩吗？！”
也许是抑郁积累太久了，苏兮兮的语速格外快，嘴唇不停张合，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虽然我有好多次都可以发现这个秘密，但我却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那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甚至在前一秒钟，我还心存幻想，只要你告诉我一切。只要你站在我面前，只要你以亚麻色头发和浅褐色瞳孔的本来面目对我说你是夏曜辰。我马上就拖着行李箱，跟你一起回ST学园。”
“可是现在……”顿了一下，苏兮兮抬眼看着面前的黑发少年，眼神绝望而忧伤，“夏曜辰，再——见！”
“乘客请注意，乘客请注意，列车马上就要开动了……”
擦擦红红的眼睛，苏兮兮把视线从黑发少年身上移开：“我会把发生过的事情都忘掉，再见的意思就是我们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
说完，瘦小的身影融入了拥挤的人群中。
夏曜辰被站台工作人员拉开，列车呼啸着从他面前开过。
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
即便是铁轨和车轮摩擦的噪音也没有盖住这句话在脑子里的回音。
“贝贝！以后我一定会去找你的！”一个哭哭啼啼的女生推开两眼发直的他，挥动着手追赶列车，“你一定要等我哦！”
夏曜辰被推到柱子上，然后沿着冰凉的柱面跌倒在地。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列车从眼前彻底消失，他才感觉到各处的伤口疼得厉害，几乎要把整个身体撕碎。
欠揍，夏曜辰很欠揍，即使被揍得遍体鳞伤，也不足以弥补对苏兮兮的伤害——他为什么要在扮演容清濯的时候对她做那些事情？
控制不住。
得出这四个字的结论时，两行无声的泪水从夏曜辰颤抖的睫毛中流了出来。
有些错误，犯一次足以致命。他连被她恨的资格都失去了……
从窗户里已经看不到夏曜辰的影子了。苏兮兮像是被人抽了筋骨一样，无力地仰着头靠在座位上。
“各位旅客，我们的目的地银树市是一座内陆城市，冬暖夏凉，特产是……”虽然入夜，乘务员依然热情饱满地讲解着银树市的地理风貌。
“……”脑子胀鼓鼓的，不愿再听到任何声音，她干脆别过头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灯火，然后把衣兜里最后一颗珍珠扔了出去。
嘣。嘣。
哎哎，人生还真是变化无常呢，第一次坐这种车的时候，苏兮兮简直认为自己就是落到民间的公主，境遇悲惨得要死，第二次坐却习以为常了。看来，从大小姐到草根少女的转型已经在这段时间完成了。
嘣。
珍珠在地板上肆意跳跃，最后滚落在一双运动鞋前面。
“姐姐，那边有个人在看你。”坐在她旁边的小孩用力推了推她，“你是不是欠那个哥哥的钱啊，他看起来好凶哦！”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苏兮兮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冻结了。
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桀骜不驯的冰冷表情。那个人……
仔细看那黑漆漆的瞳孔，却发现里面潜藏着疏离感。
他不是夏曜辰！
男生一步一步走到她旁边，不声不响地抱起小孩，抢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
“哇啊啊！”小孩立即哭闹起来，但鉴于他的妈妈还在厕所，所以车厢里也没有人过去安慰。
“……”苏兮兮往边上靠了点，转过头不跟他说话。
“兮兮，逃避是弱者的行为。这种做法我不认同。”
不认同不认同……
“你……”一张熟悉的脸孔配上另一个熟悉的腔调，形成了异常陌生的效果。胸口胀到无以复加，似乎下一秒钟就会炸成碎片。
谎言后余下的真实依然让人无法面对。
“你掉了很重要的东西。”说着，男生把珍珠放回她手里，“这个。”
“……谢谢。”苏兮兮用力捂住嘴，“你怎么……”
“还有一个。”容清濯截断她的话，指着胸口一字一句地说，“一个特大号行李——容清濯。”
“别开玩笑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是开玩笑。”男生抓过她的手指，在自己的脸上重重地划了一下，被指甲刮出的伤口上立即渗出血液来，“重新认识一下，我没有带面具。我是容清濯本人。”
“呀？”小孩被这奇异的一幕吓到了，甚至忘了哭叫。
而苏兮兮的指尖和心同时颤了一下：“你……”
“对不起，没有及时告诉你，我和夏曜辰交换身份的事情。因为校长后来追加了一条约定：如果谁先告诉你他的真实身份，或者被你发现了真实身份，就会被注销ST资格。所以我和夏曜辰一直都很矛盾。”说着，容清濯伸手把她的头压在自己肩膀上，“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你睡一会儿吧，到了我会叫你。”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你要跟我去银树市？做ST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苏兮兮挣扎着要抬起头，又被容清濯轻轻按了下去。
“以前的确是。”温柔地看了眼肩头的少女，容清濯推推在灯光下不断反光的眼镜，“不过人在生命中总是会发现更重要的东西，不是吗？兮兮，别用那么痛苦的眼神看着我，我和夏曜辰不同，虽然那段时间他扮演的是我，但他的行为比我火爆，复制的是我十成的相貌，八成的性格，八成的语言，六成的行为……”
“够了！”为什么要在她的伤口上撒盐！一瞬间她产生了一脚把他从窗口踹出去的欲望！“不要再说了。”
“好。我不说。”被指甲划破的伤口不再渗血，但细细的红色伤口在白皙的脸颊上仍然刺目，“以后我会守护你的。”
“啊？你不是还有重要的人吗？”
“磊磊已经死了，因为没钱换肾。在那以后，我觉得世界上除了钱没有更重要的东西了，所以才进入ST学园做ST。”说到这里，容清濯的黑色眼珠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可是，我遇到了你。你和他的眼神一样，比什么都干净，会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真诚地跟人道谢。即使受伤，也不会苛责别人，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
“容清濯……”直到现在，叫这个名字的时候感觉还是怪怪的，心脏好像被无形的手用力挤压一样，“就算看起来像，你也不要把我当做你的前女友，下一站，你就下车，重新谈一场恋爱吧。”
为什么现在，她还要解决别人的情感问题啊！
“谁说磊磊是我的女朋友？他是我的弟弟。”容清濯挑了挑眉，定定地望着她，“我没有女朋友，我没有谈过恋爱。”
眼神看起来是认真无比，漆黑的瞳孔似乎要把人吞进去。
“现在的我，只想守护你。”
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这样的话听起来真的很像表白！不过，苏兮兮已经没有力气思考了，只是无奈地闭上眼睛。
车厢里的乘客都停止了喧闹，侧过脸望着他们。
“噢噢，小情侣吵架了吗？”
“好像又和好了呢！”
“明明看起来这么配，分手会很可惜的啦。”
而小孩的妈妈也从厕所回来，慌慌张张地从容清濯手中抱过孩子，跑到车厢另一头的空位上去了：“对不起，打扰你们谈恋爱了。”
“……”苏兮兮彻底无语。虽然内心还是很痛很痛，但寂寞的旅途上总算多了一个热闹的元素。
以后会怎样？真的能够和容清濯说的一样，在生活中发现更为重要的东西？那个叫做夏曜辰的家伙，真的能从自己的记忆中消失？
一切都是未知数啊。
而容清濯不再说话，只是微微侧过脸，看着窗户上两人相依的倒影……
沉寂是喧嚣前长久的宁静……
摇摇欲坠的大楼，阴森黑暗的走道。
“咚咚。”弓起洁白的手背在厚实的木门上敲了几下，半晌没有听到屋内的回音，有着黑色短发和黑色瞳孔的漂亮少年便直接踹开了门。
“吱。”原本聚集在天花板上的吸血蝙蝠受到惊吓，龇着牙朝透着一丝光线的门缝和窗户撞去。通红的眼睛、扇动的黑翼无疑为阴冷的房间增添了一抹极为浓重的哥特色彩！
“嘿嘿，小子……”仿佛来自地狱的苍老声音幽幽响起，黑暗中慢慢浮出一张干枯如同核桃的脸孔，“把她追回来了没有？！”
“……”
“夏曜辰，我在问你话呢。”
“啪！”少年扯下假发、隐形眼镜和面具扔到校长的办公桌上，露出原本的亚麻色长发和浅褐色瞳孔，“她走了！”
“啊啊，怎么可以！她可是我看好的苗子呢！爆发力相当强的！”校长从椅子上摔下来，翻滚着抱住夏曜辰的脚，“你再去找苏兮兮啊！以前我委托你好好照顾她的，你不能半途放弃啊！”
“校长，我要休学。”夏曜辰对他的苦恼无动于衷，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我确定。”
“什什什什……什么！”校长慌了，大哭着抱住他的大腿，“我绝对不允许！容清濯甩了张退学申请，就悄悄跑了，你再休学的话，我们ST学园就没有全能ST这张王牌，就没有办法和LM学园较量了啊！而且那个印章还在LM校长那里没有拿回来呢，你不能不负责任啊！”
“我要休学，我不知道ST的要义到底是什么。”夏曜辰似乎并没有听他说什么，两眼茫然地自顾自讲着，然后拉开了办公室大门，“自从我和容清濯换了身份之后，因为有意识地去扮演成他的样子，所以性格还有思维方式、甚至是感情上都变化了很多。”
是啊，他经历的事情简直就是一个大大的讽刺。能够扮演好任何一个角色的ST，到最后却没能在喜欢的人面前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兮兮她……”
夏曜辰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没人能听见。
“不要啊，夏曜辰，我知道都是我不对，是我太贪玩、太喜欢热闹，才让你们做这种性质的毕业实习！可是，以后我再也不会乱来！我用RP保证！”校长的哀号和发誓声被摔在“啪”的关门声后。
“我都听到了。”偷听多时的欧阳大叔从黑暗的角落里冒出了菜花头——本来他潜入这里，只是为了破坏荼毒教学楼音箱的播音系统，“对于‘贪玩’这个词，校长作何解释？你让他们调换身份去高一上学，只是为了打发你那无聊的风烛残年？”
“哈哈？”校长用手撑地，不断后退，“欧阳老师，我可以解释的，你千万别激动！”
“校长，你是不是用这个事情跟别人打了什么怪赌约？比如筹码是印章、学园地契？”欧阳大叔把手指掰得咯吱咯吱作响，笑得让人毛骨悚然，“现在可好，如果知道高三的优秀学生被校长整得毕不了业，以后还有人敢报考这里吗？你想让ST学园垮掉吗？好歹我也是这所学校的股东之一，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吗？！”
“呵呵，你说什么，我一点都没有听懂。”校长退到了墙角。
“那我现在就让你懂。”欧阳大叔举起校长，舞得跟螺旋桨似的，“校长，你体验一下我新创造的独门舞步——神志清醒舞吧！”
“啊啊啊……救命啊……”
苍老而凄厉的求救声差点没有撕裂所有学生的耳膜。
学生宿舍大楼，402室，南绯月强迫自己忽略那个噪音，集中精力在笔记本电脑上键入刚刚收集到的资料。
苏兮兮、容清濯转往银树高中。夏曜辰休学。
刚刚洗完澡的佟乐从她身边经过，无意地看了一眼，眼睛差点没有从眼眶里掉出来：“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的事情？”
“嗯？”
“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这些东西的。”看到南绯月回过头来，佟乐慌忙擦着头发，坐到自己的床上。
“没事。”南绯月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是你的话，没有问题。”
佟乐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不停地搓手，过了好半天，他鼓足勇气问：“阿月，你喜欢哪种类型的男生？”
南绯月不以为意地扁扁嘴：“干吗问我这个问题？你有喜欢的男生了？”
“不是啦。”佟乐无奈地留下两行清泪，“容清濯、夏曜辰和兮兮真的都离开ST学园不会来了吗？为什么我觉得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呢？！”
唉，这个时候还是转移话题好了。
“你说得很对。现在三年级已经乱成一团，特别是那些女生，一边诅咒苏兮兮，一边求神拜佛祈祷容清濯和夏曜辰返校。”南绯月合上笔记本，“谁知道明天怎样呢？他们三个……很让人期待……”
让人期待的事情不只是离开ST的学生的命运，还有在经过“神志清醒舞”的锻炼后，校长的RP是否能变得厚道一点……
而欧阳大叔此时还精力充沛地做这项试验，打算让校长办公室的惨叫能够持续下去——这就是具有ST学园特色的夜晚啊！
（第一部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