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敲响
太白揽月,长绳系日。
转眼就要过年了,石庙沟看不出丝毫要过年的气氛,一半的草树枯黄了,一片萧瑟气势,只有几株“巴山女儿红”给冬色抹上了一点色彩。孩子们早穿上了部队为学兵特制的扎了竖道道的蓝棉袄,就凭这蓝棉袄就能将孩子们和其他人群分辨开来。孩子们是第一次在外过年,在外一晃无形中要过年了,有一股说不出的思念家乡思念父母家人的思绪盘萦在心头。孩子们的脚步也快了起来,但忙什么呢?似乎在追那岁月的脚步,似乎在催促那新年快一点来。丁司务长组织了一车年货,部队又分配来十几箱军用罐头和几麻袋粉条,孩子们着实好好去背了一回。背这些东西就是背到天亮,孩子们也愿意啊!年货一来,过年的气氛似乎就出来了。眼看着有好吃的东西,孩子们一个个喜形于色。孩子们是一人饱全家饱,肚皮就是家。真是月圆不如家圆,家圆不如肚皮圆。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是够丰盛的。汉民大食堂供应每人一勺红烧肉,两根一尺长的香肠,一碗大白菜粉丝绘白肉,一听军用罐头,三个白白圆圆的大馒头。回民小食堂供应每人土豆烧羊肉一碗,鸡蛋十个,红烧鸡半只,三个白白圆圆的大馒头。驻地里所有盆子都用上了,不管是脸盆、脚盆、饭盆,为了盛食物那些曾弃之不用的碗碟都找出来洗一洗用上了。孩子们像过家家似的,都是两三人围在一起吃饭,一则快过年的相处各自已经形成了各自的小圈子,这是恶劣的生存环境下群体生活的必然,“结盟”是孤身单体的需要,是保护自身抵御强势的需要。只有魔头、大山等这样的人是不要结盟的,但他们也要拉他的“势力范围”,拉他们的崇拜者追随者。二则大过年的身单影孤的总不大那个,所以平常的不“结盟”者这时也会短暂“会盟”,只要没有宿怨,平时不拌嘴,有一个笑容,这时就会走到一起。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算算也就“辘轳”“板带”等几个“第四世界”的“黑孩子”又不愿意“黑加黑”,“瘸子嫁拐子”,可怜的“黑孩子”端着同样黑漆漆的盆子美孜孜地享受着大年美餐,虽然不用考虑谁多吃一口,谁少吃一口,但仍然一个个像偷来的东西一样狼吞虎咽,一个个恨不得有蛇一样的吞咽本领。
工地下午就开始放假,年夜饭下午4点就开始了。大多数的孩子都在房子外围摆开了“宴席”,一来冬天日头短房子里暗,尤其是一排的房子简直是“黑洞房”;另外要“大干一场”,确实支不开手脚;二来平时除了雨天,大家都是在外面吃,这叫食堂不大餐厅大,天天“天吃”吃天天。年夜饭就像雀巢一样一窝一窝的满地摊开了。年夜饭少不了欢声笑语,但这时嘴巴的功能和作用主要是咀嚼和吞咽,听到最多的是嘴唇、舌头和牙齿的合奏曲。时而也传来呵斥声,如“小疙瘩”一激动,把一块肉掉到地上,“大疙瘩”自然是不依不饶,要“小疙瘩”拣起来吃掉。猪头吃的噎住了,魔头自然骂他“前世没有吃过东西”。魔头骂人的水平愈益提高,一天周东动作快了一点,魔头说他“急着去投胎”。可怜周东既然投靠了魔头,只有仰人鼻息。
一般的孩子们没有不敬畏魔头的,黄姜是一个例外。也是魔头对蛐蛐嘲笑多了,一天,魔头正盘腿坐在铺上和别人“谝”得起劲,蛐蛐悄悄靠近他的身边,突然从衣兜里掏出一条菜花蛇来伸到他眼前,那魔头一不识水二最怕蛇,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满脸刷白,竟盘腿从他的床一跃跳到过道那边的床上,到那边床上还盘着腿。事后大家怎么也想不通他是怎么“飞”过去的,他自己也是困惑那时怎么有那么大的“神力”。魔头主要是靠嘴去“招损”人的,至此不敢再在黄姜面前“多嘴”。
公鸡是早早准备了两个盆,仔细地洗了个干净,打饭的时候一报“柳军、江西、公鸡”三个名,自然是响当当的。汪胖子朝外面张望一下,见柳军背着手在外面向他点点头,自然那舀菜的勺子就堆得贼满,完了还补上半勺油,这一切都是在极快的速度下进行的。连领导的饭菜汪胖子早组织炊事班的人抬了上去,按理柳军不用打饭,坐在连部,那供应连领导的饭菜就足够吃的了。他下来和公鸡江西在一起吃年夜饭纯粹是找一种温情的感觉。柳军年夜饭都和江西公鸡在一起吃,可见他们关系铁的程度,自然引来孩子们的注目。
夜幕低垂了,月亮在山坳里不停地拱啊拱,终于拱出了一个细长的、像是镰刀一样弯的银边。农民的镰刀肯定是受它的启发打制的。
残月下盆碗狼籍,但孩子们的肚皮像十五的圆月,油水滋润着这些瘦弱的豆芽菜似的孩子。
公鸡收拾好盆碗后,柳军说:“走,山民们今晚有‘赶年’的活动,我们去看看”。
那石庙村向上爬几个坡,走过几块梯田就到了。老远就听到那儿传来的喧闹声和射出的如昼的白光。借着满天星光,仨人很快来到了石庙村。石庙村是以晏家的宅子为中心铺开的,晏家宅子的架势就像村里的祠堂一样。夜空中老远就看到晏家高大房子的轮廓,正门墙壁高耸,在汽灯雪亮的炽光照耀下,可以看见那高墙上历经沧桑的青砖和镶嵌在里面的青石条,虽然上面已长出了青苔和小草,但墙壁显得异常坚固,看样子还能“活”上几百年。晏家的门前有一块很大的空地,是青石条和鹅卵石铺就。在这块空地上已经挤满了人,一个山头没有二三户的空荡荡的山谷里真不知道怎么冒出了这么多的人。
刺耳的唢喇声震天响,那有点黝黑的铜唢呐有一米多长,鼓、锣、铙钹也不知从那里冒出来一起敲响。还有一个造型奇特的乐器,像一个巨大的盾牌立在那儿,又像一个“南”字,面上是白虎的造型,那白虎耳目清晰,张口露齿,獠牙夸张地飞出来。大概到一个节奏时,一个山民就敲击那乐器的肩部,发声大如雷霆,清响良久,每一声巨响,山民就热烈地欢呼一次。听声音和看模样应该是铜做的。
五六个人穿着很陈旧的古戏装,戴着面目狰狞的面具,高腔俚调,边唱边舞。曲调古老、粗犷、格调怪异,歌词隐晦,歌词多里四句七言,四三式,上下旬;舞姿总是保持一种弯腰、弓背、曲腿、臀部向下颤动,脚为八字步,双手在胸前左右晃动,似是不停摆手;每行一步用三拍时间,全脚掌紧紧抓地,第一拍上步,二三拍颤身,两腱交替进行,活脱脱一个个虎行蛇爬。那动作古拙朴质。围观的山民嬉笑热烈,领唱者每唱完一首,最后大家高声合唱一句“跳撒尔嗬喂”,或“解嘎哗叭噢”。那中间的空地上燃起篝火,烧得全是那细毛竹,“噼里啪啦”响。可以说那气氛要有多热烈就有多热烈,人群要有多欢快就有多欢快。
江西被这古朴奇异的景象给惊呆了,真是匪夷所思,似乎远古的景象叠现在他面前,他竟感动的泪流满面。幸亏那嘈杂又吸引入的场面没有人注意他,柳军和公鸡也不会去注意他热泪流淌的脸。
柳军也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但他情不自禁冒出的话是:“这么落后!”
公鸡没有惊异的感觉,他只是嬉笑地说:“好玩,好玩,真好玩!”
再奇异的东西,老重复着老动作,看多了,看久了也就“皮”了。柳军和公鸡新鲜了一会儿就要走了,但江西正在兴头上,哪里肯走,就让柳军和公鸡先走。大过年的,这一点夜路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