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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祸乱再起

1

琳儿喜欢程云辉的事,是她自己公开的,从单纯的爱恋到内心的激烈渴望,也是源于她亲吻程云辉那一瞬间。一直梦幻般的欣赏、爱慕,被突然的肌肤相触给演变成身体的渴慕,曾经千百次幻想过他的怀抱,一旦实实在在靠在他怀里的时候,男人身体的力量感让琳儿回味不已,于是,她不再暗恋,勇敢地对爹娘说出心中的想法。

任何消息都封锁不住,也不知怎么的,很快,万灵场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程云辉被妻子质问,被姑姑询问,也被父亲惊问,他不知道该怎么说。琳儿要嫁给他的事,让他接受也不是,不接受也不是。生死兄弟赵辅裕问他的决定,他更觉得无脸见人一样。

琳儿也不完全高兴,一旦谈婚论嫁,程云辉有妻子就是不可改变的事实。程时庆不再阻挡赵、程两家结亲,程云辉却无法表态是否迎娶琳儿。赵岱聪夫妇也不十分情愿,他们的掌上明珠怎么可能去做他的妾室嘛?

程时庆主动到大夫第跟赵岱聪商谈这件事:“这是天意吧,我破坏了妹妹的幸福,让琳儿来弥补这一切也好,就怕委屈了琳儿。”

赵岱聪严肃极了,两代人的缘分,为什么都不如人意?他迟疑着问:“云辉什么意见?”

“他说不能耽误琳儿,又说配不上琳儿。”程时庆那副苍老之态,让人怎么看都觉得他不是原来那个人,“岱聪弟,若你对我妹子还有情,就挑个日子吧。”

赵岱聪心中一荡,拿眼瞧过去,表情也复杂起来。为了程时蕴,他们斗了那么多年,他突然同意把妹子嫁给他了,为什么没有半点喜悦呢?

濑溪河畔,在他们年轻时常去的那个山洞边,赵岱聪和程时蕴相对坐着。也许是老了,也许是感情淡了,他平静地说:“你大哥让我娶你。”

“你愿意娶吗?”她笑问。

“当然愿意。”

“可我不愿嫁你了。”她也很平静,站起来,望着对岸远处的山峦,“年轻时为了能嫁你,我和他这里斗、那里斗,他越是阻拦,我越是反抗。现在……看到他为朝儿完全变了个人,我觉得他好可怜,恨他怨他三十多年,如今却只想陪着他。”

“蕴儿?”他走过去和她并肩而立。

她泪花闪闪:“你这声‘蕴儿’,哪怕过了几十年,我还是爱听。人啊,就是这么奇怪,不能得到的时候拼命想得到,能得到的时候又不想要。”

赵岱聪对于能娶她的愿望也不再那么强烈,他们这几十年经历的事情太多,活着,不再将爱情看做第一。想到她的孤苦,能将她娶回去,为什么不呢?他刚要说话,被她打断了:“芝寒是你最完美的妻子,我比不过她,你赵家的祖坟呀,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吧。”

他抓住她的手,动情地说:“在我内心里,还是很想跟你老来做个伴,芝寒是我贤惠的妻子,也是我今生的红颜知己。可是,我们两个的情分,谁也替代不了。虽说没有了年轻时那种激烈的渴望,有机会给你数数白发,也会觉得很幸福。”

她笑出了眼泪,数落道:“你们这些文人呀,说话就是酸,我可受不了这个。看吧,老了吧,说个情话也不直接啦。你呢,好好地和芝寒白头到老;我呢,继续做我的老姑娘,一把年纪了还嫁人,笑死人了。”

她说得轻巧,赵岱聪却看到她内心里巨大的悲伤。他知道,程云朝的事让她内疚不已,程时庆的萧瑟沧桑之心境让她不能撇下他,她是个敢于承担责任的女子。现在,她在用“孤独终老”牺牲婚姻的方式,去维护程时庆的尊严,维护程家的尊严,她要协助程云辉将程家缠丝拳发展下去,这更是她不可推卸的责任。

回到家里,程时庆告诉她,程云珠回来了,却把程云朝带走了。她诧异地问:“为什么让珠儿把他带走?”

“我要带朝儿去峨眉山静养,他一直不肯去,他封闭自己不是办法,又走不出心魔的控制,对我怨恨过甚,我再无法面对他了。”

程时庆说这番话的时候,全身都像被笼罩在黑暗里,大厅里烛光通亮,还是无法照亮他阴霾的心空。他只比赵岱聪大五岁,现在像六七十岁的老人。程云朝走了,他像不知道该干什么似的,心里悲凉得像长满破败的衰草。

“让他出去待一段时间也好,过些时候我去把他接回来。大哥,这些日子你也劳累,去歇息吧。”她伸手想扶他一把,他却抬手制止。

“妹子——”他平静地说,“我想去峨眉山住一段时间,家里的事,交给你了。临走之前,我想把掌门之位还给你,你挑个日子,邀请一些武林朋友来吧。”

程时蕴大惊:“大哥,你怎么有这个想法?辉儿做掌门才是理所应当。”

“他还年轻,需要历练,你本来就是程家掌门。妹子,原谅大哥的过错吧。”顿了顿,他又道,“我们家一直跟赵家斗,斗来斗去,得到的结果还是不如赵家。我想明白了,那是我们太功利,没有真正为移民后代着想过。赵岱聪用实际行动说服了我,我觉得,你能让程家真正为移民后代做些事。”

程时蕴完全没想到程时庆会这么做,她得跟程云辉好好商量这个事。程云辉既有宽阔的心胸,也有容人的雅量,他也觉得姑姑做掌门是最合适的,自己做个副掌门即可,协助她真正将程家缠丝拳发扬光大。

程时蕴恼了:“你还让不让我活了?”

“姑姑,此话怎讲?”

“让外人说我把你爹逼走了吗?也让外人说我容不得你这个侄儿吗?”见程云辉不吱声,她又道,“这事就这么定了,姑姑来操办,你继任掌门,让程家历代都派代表回来参加你的登位大典。辉儿,我倒希望你双喜临门,同时把琳儿娶回来呢。”

“不不不,我不能……不能误了她的终身。”

“那你就得让她死心。”

琳儿在绣楼走廊上见到程云辉时激动不已,她喜悦的眸子里充满渴望,很想再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享受那份被保护被疼爱的幸福。程云辉却离她好几步远,直截了当地说:“琳儿,我不会娶你,你不要做梦了。”

琳儿的满腔希望被无情践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眸子里写满疑惑。

“我只当你是小妹妹。”程云辉越发说得无情,“我是江湖人,爱的是江湖女子,她必须有一身不错的武功,才能和我仗剑闯荡江湖。我不喜欢像你这样柔柔弱弱的女子,那对我来说是拖累。”

“但你妻子功夫也不怎么样。”

“所以我不满足,我要重新找个功夫好的女子。琳儿,你不了解我,不要以为我会对妻子专情,更不要想我会喜欢你。”

琳儿的泪水含在眼眶里,尖叫道:“你这么伤我,不怕我会从这里跳下去吗?”

程云辉更生气:“看看吧,动不动就寻死寻活,如此任性,怎么能让我喜欢你?我最讨厌女人拿这一套威胁我。”

琳儿转身抱着转角处的柱子大哭起来。本是晴朗的天空,陡然间阴暗起来,那心里的爱情之花正迅速枯萎,杂草在飞速滋长,草根深深地扎进她全身经脉里,心很痛、很痛。

2

不久,程云辉继任掌门之位的大典隆重举行,接到喜帖的江湖朋友赶来贺喜的并不多,因天宇会之乱并未平息。程时蕴的湖北朋友董姓头领倒是来了,但他带了二十人出门,入川时只剩下十一个。程家派出去发英雄帖的弟子,也在途中死了好几个。

沉寂数年的缠拳庄终究因这场喜事恢复了一些生气,不过,程云朝的几十个弟子一个也没来,广发英雄帖的消息应该也传到程云珠耳朵里了,但她没有回来祝贺。

程时庆努力恢复些精神头,将这传位典礼搞得十分热闹,人人都夸他高风亮节,不留恋权力。但是,那些恭维话在他听来都是讥讽。预计五十桌宴席只开了三十桌,那场面也算撑了起来。就是如此,也非常刺激程时庆。曾经,他骄傲自负,谁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喧闹的缠拳庄越发显示出他的孤独与凄凉。

缠拳庄的热闹持续到后半夜,客人们陆续走的走,休息的休息。天还没亮,程时庆背起包袱走了,没跟任何人告别。灰蒙蒙的天空下,他走过大荣桥的时候,望着对面大荣寨里赵氏宗祠的风火墙,回头望了望那座宝塔,顿觉宝塔的尖顶深深地扎在他心窝子上,平静的濑溪河水忽然翻滚起来,浪涛越来越大,直到将他整个地吞没。

他急忙跑过桥,一口气跑到大荣寨背后的山顶上,极目眺望缠拳庄和大夫第以及宁家土楼。三座典型建筑是万灵场的标志,也是他失败人生的见证。晨曦初露,接着霞光万道,处在东方位置的缠拳庄却恰好在朝阳的暗影里,大夫第首先亮了起来,亮成一团金光。

随后一段时间里,荣昌很多富户的货物在川江上被天宇会抢走,抢夺货物的强盗凶狠残暴,不但要财物,也要人命。听说哥老会内部也骚乱了起来,蓝八爷等头领这里集会、那里巡查,搞得加入哥老会的商家胆战心惊的。

此时已是嘉庆八年,天宇会燃起的战火虽大部分被扑灭,但许多地方死灰复燃,尤其是原先没有被天宇会侵占过的地方,信徒反而多了起来,这里被镇压,那里又冒出来。跟着,人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传闻说哥老会有人打出了天宇会旗号。

与此同时,荣昌境内的盗匪又猖獗起来,各场口相继发生盗匪入室行劫案,更有未出阁的姑娘、小媳妇被先奸后杀,有的地方甚至连怀孕妇女也不放过。尤其是清流场、铜鼓场、吴家铺等边远山区,因山高林密,地形复杂,到处聚集着操各地口音的盗匪,他们四处作恶,并化整为零,神出鬼没,叫人防不胜防。

一时间,荣昌县境内边远山区混乱不堪,百姓们纷纷逃离。但是,许多人又逃不掉,或在家门口被杀死,或在途中被杀死,就是逃进县城的百姓也惊恐不安。

河包场的洋教牧区被迫取消一切礼拜等活动,免费学校也暂时解散,传教士马尔蒂藏身在唐姓教民家里苦思对策。

在这时局动荡的时刻,赵辅裕再次受命接任荣昌绿营军把总之职。这几年,他苦练武功,硬是将那条残腿恢复了过来。同时,因为这些年的磨砺,他真正成熟了,俊美的容颜因这份成熟更显示出一种男人的阳刚之美,加之一身戎装,更显得威武雄壮。他每日不是严格训练手下,就是带领手下四处阻击盗匪,丝毫不敢懈怠,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

也怪了,这里的土匪被剿灭,那里又冒出来;等到平定一个新的山头,原先平定的山头又啸聚起一股匪人,那匪人像洪水一般,这里冒一团,那里冒一团。

但百密而有一疏,怀孕四个月的薛代思带着赵贵翔兄妹到宁家土楼去看望生病的宁母后,回家途中被一伙蒙面贼人劫持。事发时,赵辅裕正在新建乡剿匪,那场战事打得十分诡异,匪人仗着险要地形,与赵辅裕躲猫猫一般。赵辅裕不断调整作战策略,几天几夜没有回家。

赵辅裕在返回途中得到妻儿失踪的消息,震惊之余,他匆匆赶回家里,与父母一起分析,都觉得薛代思和两个孩子在家门口被劫持,有点匪夷所思。喻晓钰为两个孩子担心不已,却不敢放声大哭,怕干扰赵辅裕的判断力,她忍着巨大的悲伤,还要料理好日常家务琐事。宁芝寒看在眼里,痛在心头,便随时从旁给以安慰。

赵岱聪也觉得这失踪事件蹊跷得很,心里隐隐觉得跟程云朝脱不了干系,可这话他说不出口。程时蕴、程云辉都到大夫第来询问进展情况,赵岱聪几次话到嘴边,终究没有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来。其实,程时蕴、程云辉也怀疑过,但转念一想,程云朝被程云珠接走后就早已离开了荣昌,不可能是他所为。

在近段时间盗匪异常猖獗的时候,反倒是李家寨显得很清静。十来年过去了,残破的寨子并没有怎么修复,此时,寨墙上插的竟是天宇会旗帜,两百多个由盗匪组成的天宇会信徒分布在寨子内外。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李家寨早已被烧得残损不已的议事大厅外,有一个坐轮椅的男人,他阴狠的目光里透着秃鹰一般的光芒,斜眼扫视的时候,全身上下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气。他是程云朝,肃立在他身边的,是他那几十个弟子。

段胜、程云珠离开荣昌没多久,就加入了天宇会,然后秘密回到李家寨。段胜带回了一部分天宇会的人,又收罗了荣昌、隆昌、泸州等州县大小十几股匪帮,他们的目的,就是对付赵家,尤其对付赵辅裕。前不久,他们将程云朝接来当这支人马的头领,这样,就有了程家几十个弟子。

薛代思和两个孩子就在李家寨里。

程云朝、程云珠、段胜三人,心思虽不同,目标却一致,都对赵辅裕恨之入骨。此时,程云珠来到关押薛代思的破屋子里。屋子虽破,但墙很高,房顶上几个大洞,秋日的光芒照射进来,薛代思还觉得阵阵发冷。十二岁的赵贵翔搂着两岁的妹妹芯儿,依偎在薛代思身边。薛代思一直低声鼓励两个孩子别怕,说爹爹会来救他们的。赵贵翔胆子较大,一直哄着芯儿。

薛代思不知道抓他们的是什么人,当看到进来的程云珠时,一时竟也没想起她是谁。赵贵翔惊讶地叫:“珠儿姑姑?”

程云珠满脸怒容,眼睛里射出仇恨的火焰,弯腰捏着薛代思的下巴,咬牙切齿地道:“你这洋教的妖女,终于落到我手里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她下巴上,恶狠狠道,“信不信姑奶奶划破你这张勾引男人的妖脸?”

薛代思先前比较冷静,现在却畏惧起来,她还没开口,赵贵翔道:“珠儿姑姑,你怎么可以把我们抓来呢?我们两家的仇不是已经化解了吗?程爷爷……”

“少说废话!”程云珠吼道,“我知道你这小鬼嘴皮子利索,再啰哩啰嗦,我立马杀了你妹妹。”

芯儿吓得“哇哇”大哭。程云珠不许芯儿哭,但孩子哭得更厉害,她甩手打了芯儿一耳光,孩子吓得闭着嘴巴不敢哭了。

薛代思恼怒道:“程云珠,你有多少恨都冲我来,为难孩子算什么?”

“啪!”一声脆响,薛代思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赵贵翔刚要去护着薛代思,被程云珠喝止:“小鬼,你敢动一下试试看!”将匕首指向芯儿,赵贵翔便不敢动了。

薛代思嘴角溢出血来,脸被打得火辣辣地痛着,却规劝道:“程云珠,你们程家与赵家几十年的仇怨都可以化解,你心里有什么样的仇恨不能化解的?你这样对我们,就不怕辅裕找你算账吗?”

“哈哈哈!”程云珠狂傲地笑道,“姑奶奶就是为了要他的命才把你们抓来的,现在嘛,他正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撞呢。不是因为他,姑奶奶怎会加入天宇会?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到今天都活不痛快。都是你——”

“啪!”又是一记耳光抽在薛代思的右脸上,她两个嘴角都溢出血来。“要不是你从小勾引他,他怎么会看上你这洋教妖女,怎么会娶了喻晓钰那个贱女人。”

段胜冲进来看到程云珠发了疯一般,拉开她低声道:“大哥叫你去。”程云珠这才收起匕首狠狠地瞪了薛代思一眼,出去了。段胜迎着薛代思愤怒的目光,耳朵里飘进来一句话:“悔改吧,主会饶恕你的罪恶,给你重新做人的机会。”

“你这妖女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段胜返身冲过去,扬手又打了薛代思一耳光。

薛代思却无所畏惧,又道:“段胜,我听说你惯会出烂点子,当年害不死我公公,怎么还不知悔悟?回头吧,让主宽恕你。”

“回头?”段胜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回头?我八岁入程家习武,跟珠儿青梅竹马长大,可珠儿不爱我。那也罢了,赵辅裕喜欢你这洋教妖女,一点不给珠儿面子,珠儿就是嫁给我,心也没给我。我这辈子之所以没多大出息,赵辅裕就是我的克星!”边说边展开双臂狂傲地喊,“我出主意威逼李县令写害死赵岱聪的奏章,结果失败了;我收买风水先生,怂恿大舅哥修宝塔镇住赵氏宗祠,也失败了。身为男人,我总要赢一次吧。”

段胜说着说着,冲到薛代思跟前,恶狠狠道:“薛代思,告诉你吧,荣昌、隆昌、泸州等周边州县的土匪势力都归顺我们了,你知道这些日子的混乱是谁在指挥吗?哈哈,当然是我啦!我现在是天宇会的头领之一,赵辅裕没有死在湖北,我要他死在李家寨!”

3

段胜的确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他武功没学得怎么样,却一肚子坏水,程云朝所有作恶的事,都是他的烂点子。他这两年多所做的这一切,竟丝毫没有露出风声,现在的确让赵辅裕陷入一个迷魂阵里。

赵辅裕近日阻击盗匪不顺利,一会儿是峰高铺被土匪洗劫,一会儿是双河场被土匪杀死几人,一会儿又是吴家铺出现了打砸抢的匪徒。还没有摸出盗匪的路数,妻儿便被劫持了。

大夫第里一片可怕的寂静,赵大爷、赵辅承等赵家两代人都聚集在大厅里,和赵岱聪一家等待绑匪送信来。赵岱聪、宁芝寒面色凝重而严峻,都不说话,喻晓钰努力控制着不哭出声。喻文正外孙被劫,心里着急万分,见赵岱聪不说话,也控制着不出声。

大厅里亮如白昼,赵辅裕心头却在一片暗影里。赵岱聪忽然开口:“裕儿,你觉不觉得最近荣昌的盗匪有些奇怪?”

“爹,我是觉得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这两个多月,几乎所有的场口都发生了盗匪祸害百姓事件,县城里也时不时有贼人劫人财物后又迅速逃离,唯有万灵场平安无事。”

宁芝寒抹着泪道:“因为有程家吧,这不足为怪。可怜代思、翔儿、芯儿,此刻不知害怕成什么样子。”

琳儿站在母亲身边,一直不说话,只是陪着母亲默默掉泪。

赵辅承说:“七婶这话也有道理。当年蓝九爷来万灵场作恶,也是程家冒人家的名劫狱惹下的祸,程家徒子徒孙多,任何一帮盗匪也不敢轻易招惹。”

赵岱聪不言语了。一大家子继续焦心焦虑而又无奈地等待着,只要绑匪送信来要赎金或要求其他什么,那就是线索。这样无声无息的,才是最可怕的。

赵四发禀告说程时蕴、程云辉来了。他们带来一个消息,令赵家人更震惊,原来,他们派出去的人打探到李家寨重新聚集起一帮人,扯的是天宇会旗号,可能是他们绑架了薛代思和两个孩子,且是他们攻打荣昌的第一步。

这样一分析,大家都觉得这个理由有说服力。赵辅裕身为绿营军把总,以他的妻儿为人质,他就十分被动。如此说来,几乎可以断定薛代思和两个孩子是被天宇会劫持了。那么,他们对占领荣昌就是志在必得,这一仗将是硬仗。

赵辅裕道:“我明天上李家寨。”

“我和你一起去。”程云辉说。

从程云辉进来的时候起,琳儿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他,从他说过那些无情无义的话后,她和他再也没见过面,这些日子心里一直伤痛不愈,受伤的芳心无法忘怀眼前的英雄。程云辉已是名副其实的掌门,在琳儿眼里,他比以前更神气,更威武,更有一种男人的魅力。

程云辉自然能感觉到琳儿火热而悲伤的目光,他很心痛,却希望琳儿尽快伤愈寻找新的意中人。宁芝寒见琳儿还是心系程云辉,心里直说“冤孽”,程时蕴心里只是叹息。

程时蕴、程云辉走了,琳儿的目光还在门口停留了很久。外面黑暗的天空,就是她的心空,也是赵家每个人此刻的心空。

李家寨里,程云朝和程云珠吵了起来,兄妹俩在程云朝居住的屋子里吵得面红脖子粗的,中心却只有一个:程云朝要程云珠将薛代思送到他房里来。

其实,兄妹俩的争吵从下午持续到现在,程云朝要将薛代思变成他的女人,他要给赵辅裕戴一顶大大的绿帽子,以此泄愤。程云珠坚决反对,说他们可以杀了薛代思让赵辅裕痛苦,却不能凌辱她。

晚上,程云珠不将薛代思送到程云朝房里来,也不许段胜执行命令,程云朝火大了,怒吼:“你们两口子搞这么大阵仗出来,难道只是为了让赵辅裕那王八蛋痛苦一下?有什么样的痛苦比得了老婆被仇人睡了?”

“我就是不许你那样做!”程云珠态度坚决。

“只有让赵辅裕当了乌龟,他们赵家在荣昌才抬不起头,我们才算报了仇!”

“薛代思是我绑来的,我要怎么收拾她是我的事,你们只管按照计划做便是,休想动她一根毫毛。”程云珠执拗道,“你要泄恨,可以杀了那两个娃儿,你将他们大卸八块我都没意见,谁敢动薛代思,我跟他拼命!哼!”说完甩手而去。

程云朝气得抓起身边桌子上的茶壶摔了,段胜进来想跟他说话,他也吼段胜滚出去。段胜到了外面,望着头顶上的星星,心里杂乱不堪。他也很不理解程云珠的心思,那么恨薛代思,为什么不肯让赵辅裕当乌龟?

程云珠回到自己的房间,气得将桌子上的东西全拨拉到地上,而后扑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哭了一会儿,她冲到关押薛代思的房间里,推开门看到芯儿依偎着薛代思睡着了。赵贵翔却没睡,警觉到有人进来,急忙张开双臂护在薛代思前面,怒视着程云珠。

程云珠愣住了。此刻,她脑海里浮现起另一个孩童的脸——十来岁,孤傲,冷漠,目不斜视,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那张脸跟眼前这孩子的脸叠印在一起。这孩子没有他爹那种与生俱来的孤傲之气,却比他爹更显英雄气概,十来岁的娃娃,怎么一点没有畏惧的样子?是他娘喻晓钰教育的结果?还是他骨子里就是胆大的主儿?

“你不怕死?”她冷硬地问。

“我怕,但我不能怕,我要保护我二娘和妹妹。”

“她是你娘的情敌知不知道?因为她,你爹根本不爱你娘了知不知道?”

“珠儿姑姑说的这些我听不懂。我娘说,二娘是我爹喜欢的人,就是我们一家都喜欢的人。二娘疼我和妹妹,她是我们的亲人,我不许你伤害她。”

赵贵翔的话,惊得程云珠后退了几步,傻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小娃儿,脑海里浮现起喻晓钰沉静的脸、智慧的眼。那个女人,怎么能教得儿子一点不记恨薛代思?

一瞬间,她竟有了深深的挫败感,打败她的不是薛代思,也不是喻晓钰,而是眼前这小娃儿。她忽然想起了姑姑程时蕴,一辈子没有如愿嫁给所爱的男人,却将那个男人的儿子当自己的儿子一样对待,她以前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现在似乎明白了。

她转身出了门,跑到林子里挥起了鞭子,“噼噼啪啪”一阵鞭响,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引来几声秃鹰尖厉的叫声。

4

程云朝和段胜最大的目标,的确是要占领荣昌县,不管天宇会最后是胜利还是失败,他们一定要在荣昌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事业,夺取县衙,控制县城,摧毁棠香书院,将赵家人绑来法场开刀问斩,火烧大夫第和赵氏宗祠,让荣昌人看到他们的威力,那才叫报仇雪恨。

除此之外,程云朝最想做的,就是侮辱赵辅裕的老婆,甚至希望将赵家未出阁的几个小姐都抢来供他快活,只要是能打击赵家的事,他都愿意去做。

程云珠不将薛代思送到他房里,他便自己来到关押薛代思的房间。他一进来,薛代思还没开口,赵贵翔就毫无畏惧地挡在她前面,像一个顶天立地的成年男子那样,护着自己的亲人。那无畏的俊俏眼睛里射出的是一股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浩然正气。

程云朝还没开口,赵贵翔先说话:“原来是你把我们抢来的,你被程爷爷打断了腿还是恶习不改,终有一天会死无葬身之地。”

程云朝一巴掌打过去,满以为会打落赵贵翔几颗门牙,不料赵贵翔身手敏捷地一闪,原来还会功夫呢。程云朝再要打他,他便闪身躲避,躲来躲去也不忘保护薛代思和芯儿。程云朝连一个小孩子都打不到,真是越想越生气,就在这时,段胜来说赵辅裕上山了。

赵辅裕是一个人来的,他让程云辉留守县城,以防不测。他一身英雄虎胆,还没有走到寨子里,一路上就有越来越多的喽啰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但谁也没有跟他打。赵辅裕当年只身潜伏李家寨灭了蓝九爷,在湖北出生入死达两年之久都没死成,这些经历早已被说书人传唱得神乎其神,威名赫赫的英雄在眼前,且他独自上山来,喽啰们心理上先就惧了三分。

忽然,程云珠从林子里闪出来,拦住赵辅裕的去路。

赵辅裕惊骇地叫:“珠儿?”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蓦然醒悟,“是你将代思和我两个孩子掳上山来了?”

“是。”

“你——你入了天宇会?”

“是。”

两人目光相对,一个错愕,一个愤恨;一个震惊,一个凄痛。赵辅裕吞咽了一下口水,依然觉得嗓子发干:“珠儿,你怎么可以加入天宇会?是不是段胜怂恿的?难道你大哥也在这里?”

“你不是对我毫不在乎吗?为什么现在一口一个珠儿?我抢了你妻儿,你不是应该骂我吗?”程云珠冷笑,“赵辅裕,我就是要折磨你妻儿,让你生不如死,让你跪在我面前求饶。”

赵辅裕懊恼极了,原来这一切的因果都是他自己造成的。“珠儿,你别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来,趁现在你们还没有攻打县城,把这些人解散了,好好地回家过日子……”

“过日子?赵辅裕,三个爱你的女人,你娶了两个,在你心目中,我算什么?你告诉我,我到底算什么?”程云珠的声音很尖厉,话语也是斥责,不争气的眼泪又夺眶而出,在她的脸上流淌。

忽然,一只飞镖呼啸而来,直冲赵辅裕的面门,那是段胜在暗处发镖。赵辅裕听风辨声,眉毛微耸,做好了接镖的准备。程云珠忽然抬起胳膊去挡,惊得赵辅裕一把抱住她翻滚在地上,飞镖擦着他耳朵飞过,钉在一棵树上。

程云珠爬起来,忽然抓着赵辅裕的手往山下跑,两边的喽啰要阻拦,被她喝止。段胜一镖未中目标,更加气恼,带着人飞快地追上去。赵辅裕一边跑一边想,程云珠到底怎么了?

段胜追得紧,程云珠也跑得快,但她对山上的路并不熟悉,反而是赵辅裕拉着她跑向另一条路,渐渐地甩开了追兵。

脱险后,赵辅裕扶着程云珠的肩,正色道:“珠儿,迷途知返,犹未晚矣,不要给你们程家招来灭顶之灾。天宇会横行八年了,现在只是一些残兵败将四处逃逸,成不了什么气候,你们怎么还敢打出天宇会的旗号?劝你大哥和段胜悬崖勒马吧。”

“我只问你,要是我们两家没有仇怨,你会不会第一个爱上我?”

“珠儿?”

“说!不说我回去杀了薛代思和两个小鬼。”

赵辅裕心念一动:“珠儿,你听好,我现在把代思和两个孩子交给你了,若你大哥和段胜执迷不悟,我不日将杀上山来。他们想占领县城,那是痴人说梦!”说完,他转身就走,走得十分果断。

程云珠气得鼻子冒烟,尖叫道:“你这算什么?以为我不敢杀了他们吗?那你就等着给他们收尸吧!”

程云珠回到寨子里,被程云朝命令跪下,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骂道:“你这死丫头怎么跟姑姑一样死不要脸?赵家的男人心如蛇蝎,根本不将你们放在眼里,你们却护着他们,真是气死我了!”

“哼!”

“是你把我带出来的,也是你嚷嚷着要报仇,让我来做你们的头领,结果你什么都不听我的,那你让我来做什么?”

程云珠站起来,倔强地说:“我又没说不报仇。县城照样攻打,赵家人照样抓来开刀问斩,就是那赵辅裕,我迟早也要他跪在我面前求饶。”

“好不容易把他引上山来了,你却放了他,你这是自寻死路。段胜,把她给我关起来严加看管,不许她颠三倒四坏我们的事。”

程云朝一声令下,段胜来拉程云珠。

程云珠怒目而视:“你敢!”

段胜也恼火极了:“我一而再、再而三容忍你,你到今天还是这样对我,程云珠,你太无情无义了!我为了给你们程家报仇费尽了心思,现又造反,你却口是心非,一看到那个混蛋便忘记自己该干啥了,看来,我是太宽容你了。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是我老婆,从这一刻起必须事事听我的,否则我——”

“否则如何?你敢杀了我?”程云珠逼视着段胜,丝毫没有屈服的意思。一直以来在段胜面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到此刻依然拿着属于她的威势,逼得段胜连连后退。

程云朝发出一声吼:“都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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