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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病缠雍和

1

赵辅臻第一次进皇宫时因救父心切而未顾忌礼数,这一次,他时时提醒自己要注意规矩,千万不能有不当言行。他是被一个太监秘密叫出来的,连宁芝寒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嘉庆在一座假山边,正拿着鱼食喂小池子里的红鲤鱼。小太监引着赵辅臻来后通报了一声,嘉庆将鱼食递给身边的太监,示意众太监离远点,微笑着看着赵辅臻。

赵辅臻这才看清嘉庆的相貌。这位中年继位的皇帝有一副好身板,也有一副好相貌,看起来不是那么威严,显得很随和。他急忙跪下去三呼“万岁”。

嘉庆说喜欢看他那天失声痛哭的样子,令赵辅臻惶惑不已。嘉庆觉得赵辅臻忠厚朴实、知书识礼,对他印象颇好,跟他闲聊起来。

“辅臻哪,你看这池子里的鱼儿,比江河里的鱼儿如何?”嘉庆问。

“江河里的鱼儿没人喂食,它们须得自己觅食才能活命,才会长得肥壮。”

“嗬!辅臻说的话蛮有哲理的。”

“让皇上见笑了,草民脑子笨,嘴也笨,这都是我爹教导的。”赵辅臻有点难为情,“我爹说,移民都是江河里的鱼儿,他们从家乡迁移到四川,从当初的蛮荒到现在的繁盛,移民们就像鱼儿那样有开荒种地的自由,才有了发展机会。朝廷能给移民那么多优惠政策,就是鱼儿生存的江河,鱼儿离不开水,正如移民离不开朝廷。”

“说得好,比得好。”嘉庆抚掌笑着,又让他讲赵家与程家的恩怨情仇。

于是,赵辅臻将他所知道的赵、程两家恩怨说了一下。原本打算简短一点说,哪知嘉庆对赵、程两家数十年的恩怨非常感兴趣,边听边问,这就越说越多了,一直说到最近抵抗天宇会。

平时笨嘴笨舌的赵辅臻仿佛转了性,不但口舌利落了,脑子也转得快了,不时引得嘉庆哈哈大笑。

从赵辅臻的讲述中,嘉庆仿佛看到了两个家族长达数十年的斗争,一桩桩,一件件,那不只是两个家族的斗争,折射出的是移民与四川土著的深刻矛盾。随后,他问赵辅臻为什么不考取功名。赵辅臻其实参加了两次举人考试,怎么也中不了举,因此一心一意协助母亲管理家务,积累钱财用于父亲的移民教育大业。

赵辅臻的孝心孝行,都让嘉庆欣赏,他看到了一个人子最真实、最朴实的感情。于是,眼前浮现起赵岱聪模糊的身影。

赵岱聪有罪无罪,成为继天宇会武装暴动以来最让文武百官争议的事。

养心殿里,一个叫费超的大臣递给嘉庆一份奏章。奏章没看完,嘉庆就勃然大怒,站起来将奏章摔到费超跟前,吼着太监去传赵辅承见驾,那脸色,难看极了。

汪曾倩不知那份奏章里写了什么,真替赵辅承捏一把汗。

赵辅承等人在客栈房间里议事,一听皇帝传见,一刻也不敢耽误,跟着太监走了。宁芝寒、程时蕴都慌了,赶紧跟去,却又只能望着紫禁城而兴叹。

赵辅承进了养心殿,汪曾倩等人被太监叫到了殿外。

赵辅承的“万岁……”还未喊完,嘉庆怒道:“你们赵家仗着是宋朝皇族后裔,是不是就有随心所欲的特权,罔顾朝廷法度,肆意结交匪人?土匪、天宇会、哥老会还不够,还想连同洋教一起来祸乱我大清朝?”

一瞬间,赵辅承脑袋里一片空白,这样的话从皇帝口中出来,字字句句都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呀!他惊恐地失声喊冤。

“你还喊冤?京城的洋教四处活动,那些被洋教蛊惑入教的官员,居然私下里聚集,要为赵岱聪伸冤。赵辅承,你们好大的胆子!”

“皇上明察!”赵辅承匍匐在地,冒死辩解,“朝廷不许洋教传教,洋教依然四处传教,一次又一次要在荣昌购买土地修建教堂,为此不惜捐助巨资给家叔用于修建棠香书院。可家叔坚持原则,守护我大清土地,一丝一毫不肯退让,棠香书院至今搁浅……”

“你休得狡辩!哼!”

殿外的汪曾倩听得里面皇帝发怒,想进去,却被太监拦在外面,真是心急如焚。

嘉庆气呼呼地走来走去,怒斥着要赵辅承将赵家与洋教的关系一五一十说清楚,否则,他们谁也别想离开京城。皇帝这个态度等于有心将赵家的人处死,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赵辅承根本没有思想准备,此刻容不得他多想对策,还好他反应快,头脑也清晰,于是根据记忆一件一件讲述了所谓赵岱聪兴办移民教育和薛教士强要开办免费学校的矛盾冲突,一直讲到薛教士带着教会的学生娃到大荣寨求救。

嘉庆不知何时坐在了龙椅上,听着赵辅承的叙述,他的眉头渐渐纠结起来。他得承认这个现实,这几十年来,洋教在四川传教面广,是朝廷鞭长莫及的社会大问题,也是人心难测的大问题。他想起了赵岱聪因与洋教发生冲突而导致械斗事件,进而被免去状元之名的往事。十几年过去了,这个社会问题似乎更复杂。

赵辅承动情地说,洋教先是在湖广一带传教,后又随移民入川,他们能在四川传教成功,也是因移民中原先那些教民协同传播。洋教每到一处,都要开设免费学校,教授我大清的孩子学习西洋文化,完全抛弃我们的传统文化。赵岱聪当年看得心疼,不希望更多的移民后代思想被洋化,这也是他矢志办学的原因之一。他希望通过他的努力,有更多的人能倡导开办学堂,开放家族私塾,给更多的穷苦孩子读书的机会。

赵辅承不住地叩头,喊道:“皇上,家叔办学督学之心,天日可表,请您明察啊!”

嘉庆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伏地的赵辅承,心情也是复杂极了。多少人读书都是为了做官,而赵家这对叔侄做官,却是为了推行移民教育,用苦读入仕作为读书成才的榜样,教化移民后代树立读书成才的理想。

可是,赵家为什么又跟这么多的社会势力纠缠不清呢?

2

巧的是,林娇带着捧了一碗蜜枣羹的贴身宫女来到外面,正好听到嘉庆发怒训斥赵辅承,她的心颤抖得好厉害,几次冲动地要冲进去。望着汪曾倩等大臣肃然恭立在外面,听得赵辅承的辩解声,她只觉得眼睛发花,心口剧痛,一个趔趄,碰翻了宫女手上的汤羹,软绵绵朝地上倒去。

老太监咋呼起来:“蜜妃娘娘!蜜妃娘娘!皇上,蜜妃娘娘晕倒啦!”

嘉庆皇帝慌忙跑出来,抱起林娇,匆匆走了。赵辅承随后从养心殿里出来,只看到嘉庆远走的背影。几个大臣窃窃私语,他看向汪曾倩,用目光询问。

汪曾倩将他拉到一边,告诉他:刚才那位是蜜妃娘娘,她行为十分古怪,衣服爱穿绣有海棠花的,喜欢养蜜蜂……

汪曾倩不曾想到,他这几句话一出口,赵辅承的表情立刻变了,他此刻已经痴傻了一般,望着那早已看不见人影的地方,胸口上剧痛如裂。一瞬间,他明白了,那天到客栈见宁芝寒的就是这位妃子,她是林娇。汪曾倩再说蜜妃如何深受嘉庆皇帝宠爱,他都没有听进去,他脸色发白,双腿发软,心被掏空了一般,痛得麻木了。

万灵宫里,林娇头晕目眩,身软心痛,还是很快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她脸色苍白,模样憔悴,太医来给她把脉后,急忙给嘉庆道喜,说林娇有喜了。

嘉庆喜出望外,万灵宫里顿时忙着一团,宫女们个个喜气洋洋,恭立着听嘉庆吩咐她们如何如何好好照顾林娇。突然有了孩子的喜讯丝毫没有冲淡林娇心里对赵辅承的担忧,她想的是如何帮他化险为夷。

嘉庆握着林娇的手,抚着她纤瘦的脸颊,爱怜地调侃道:“爱妃,你看,咱们这紫禁城呀,也要有四川移民的后代啦!”

林娇柔媚地笑道:“臣妾受皇上宠爱数年,总算可以回报皇上的浓情厚意了,这真是苍天垂怜。皇上让臣妾做了母亲,臣妾才是完整的女人,此生才没有缺憾。可是……”她眉眼哀愁,悲悲切切地道,“我爹远在万灵场那个小地方,不能见到他的外孙,此刻,也不知洋教的人会不会为难他老人家。”

嘉庆愕然:“洋教的人常常为难你父亲吗?”

“我们家的蜂蜜,洋教的人也喜欢呀,他们要低价买到什么法国呀,意大利呀那些国家去,我爹老是不同意,有几次洋教逼得紧了,还是赵岱聪给我们解围。”

“爱妃,如今你肚子里有了皇室血脉,要多调养身子,其他的事别操心了。”

赵辅承回到客栈,一头栽到床上,什么话也不说,急得宁芝寒等人坐立不安。赵辅臻要拉他起来,他反而抓起被子蒙着脸,继而身子发抖,像是打摆子。

程时蕴看看宁芝寒,宁芝寒忽然想到林娇,急忙让众人都出去,然后掩上门,坐到床边,低声问他进宫后见到什么人了?赵辅承翻身坐起,脸上泪痕斑斑,哽咽着说宁芝寒不该瞒他。宁芝寒知道他和林娇见过面了,这现实是很残酷,却也是天意啊!可是,赵辅承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此刻心头的巨大悲哀,超出了当年知道林娇进宫时的悲哀,仿佛天下一片漆黑,看不到星星点点的光亮。

从离家之日算起,到现在已四个月了。赵岱聪数着日头,苦苦地挨着每一天。一路上的辛苦不必说,单是押送他的官兵与天宇会的几次战斗就惊心动魄不已,心里更为赵辅承和赵辅裕担心。他们相继失踪后,近两年来杳无音信,亲眼得见满地战争带来的荒凉,他如何不病?这场风寒感染,确实差点要了他的命,到京城时,他几乎只剩下半条命了。

浑浑噩噩中,他被安置在一个叫不上名的地方,给他看病的是一个老僧人,每天能听到听不懂的念经声,那声音非常有节奏,伴随着钟声、鼓声以及木鱼声,于是知道这是一座寺庙。

赵岱聪到京城一个月后,才能下床,他被限制在一座布置清雅而考究的房子里,里面有很多书籍,可以供他打发日子,有几个固定的仆人照顾他。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随便他怎么问,他们也不回答,只是将他照顾得极好。但是,他能活动的范围除了居住的屋子,就是一个带花带草也种有两棵槐树的小院子。

老僧人就是扎那活佛。扎那活佛除了给他看病,有空时也来他这里坐坐,谈谈,或品茶,或下棋,或画画,或谈佛学,或论四书五经,等等。两个月的交谈,他们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但之间又始终隔着一条鸿沟。

赵岱聪入京后没有见过皇帝,一来就被安置在这里,无论他如何忧心如焚也无济于事。起初的焦急过后,他的心态也就平静了,暗忖:既来之,则安之,没有将他打入天牢,皇帝自有道理。

原来,赵岱聪被嘉庆安置在雍和宫非常隐蔽的一间小殿里,说是给他养病,一半也是软禁。雍和宫原先是雍正皇帝当亲王时的府邸,后来成为他的行宫。乾隆九年,雍和宫改为藏传佛教寺院,这里居住的是藏传佛教和蒙传佛教僧人,是清朝中央政府连接西藏、蒙古等地区的特殊机构。

赵岱聪不明白嘉庆为什么软禁他,有罪无罪,给个定论,也胜过在这里受煎熬。他心念着家里人,尤其在高烧不退的几天几夜里,脑子里反反复复纠缠着宁芝寒和程时蕴的脸,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去,临死前却见不到他这一生挚爱的两个女人。也是这样的力量,又支撑他挺了过来。

这一日,赵岱聪意外发现守在门口的人不在,看看周围,平时监视他的人都不在,于是出了院子。他想尽快离开这里,而且迅速萌生闯皇宫见嘉庆的念头。但是,他还是被扎那活佛给“请”回了房间。

赵岱聪从扎那活佛嘴里套不出有价值的只言片语,解不开这个谜,忧心着家里,也忧心着自己到底能不能回到荣昌去,再加上身体没有完全康复,心头纠结的事太多,一下子病情又加重了。他躺在床上发着高烧,手脚冰凉冰凉的,眼前总是出现幻觉,嘴里念叨着一句话:“我要见皇上……”

这日夜里,嘉庆和林娇轻装简从地来到雍和宫,没有惊动其他僧人,只让那扎那活佛接驾,陪同在正殿里给佛主敬礼。藏传佛教不兴烧纸钱、点蜡烛,而是点酥油灯,雍和宫也不例外。嘉庆点燃一盏酥油灯后,双手合十,闭眼默默地祈祷。

良久,扎那活佛回禀道,赵岱聪总说先帝重托,他不敢有丝毫懈怠,而他个人力弱,总希望能带动更多人来完成移民教育大业,一个赵家就是散尽家财来办学,也只是杯水车薪。扎那活佛说,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可以判定,赵岱聪时时刻刻所思所想,确实是移民教育大业。

“他是个可敬、可爱、又可恨的人。”嘉庆喟叹道,“先帝对他确实推崇备至,认定他是个意志坚定、为君分忧的实在人。可先帝不知,他办学初衷是好,结交的人却太复杂。民间各方势力或多或少都与朝廷作对,天宇会更是朝廷心腹大患,而他……唉!”

嘉庆和林娇出了正殿,轻手轻脚进了卧室。

赵岱聪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神智混乱,正喃喃着:“……爹,孩儿……孩儿一刻也不敢忘……赵家诗书传家,不可……不可荒废学业……赵家子孙,移民后代,繁衍生息……怎能不读书?背井离乡的苦楚,孩子们哪里懂啊……爹……”

嘉庆表情凝重,许久不说话。

扎那活佛低声道:“皇上,老僧是藏医,与汉医手法不同,赵大人从未接受过藏医医治,老僧恐怕用的药不适合他的身体,请皇上……”

“目前,还得你细心照料。”嘉庆道,“此人生死至关重要,务必要他活着,朕派个汉医来协助你便是。”回头看看林娇,然后出去了。

嘉庆出了偏殿,一僧人迎候在廊檐下,小声对扎那活佛禀告智禅大师到京城来了。活佛吃了一惊,随后向嘉庆禀明。

一听智禅大师来了京城,嘉庆竟有些激动,问大师现在何处,得知就在雍和宫外,急忙吩咐太监出去将智禅大师请进来。然后,嘉庆跟着扎那活佛到了一间殿里。

3

智禅大师年近九十高龄,却不顾舟车劳顿,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希望能为营救赵岱聪出一份力。大师云游天下,善风水,测未来,兼医术高超,佛法高深,与雍和宫扎那活佛颇有交情,曾到西藏去参拜过大昭寺。

二十几年前,大师随扎那活佛到京城居住过数月,与乾隆皇帝对弈过。乾隆皇帝得知智禅大师来自荣昌县万灵寺,又是最早的移民后代,对荣昌县更加关注。

一次,还是皇子的嘉庆跟随乾隆皇帝来雍和宫,乾隆皇帝跟智禅大师对弈时,嘉庆突然冒虚汗,脸色惨白如纸,一时间乱作一团。扎那活佛也是藏医,竟看不出嘉庆得了什么急病。智禅大师却只在嘉庆脚底一个穴位扎了一针,他便很快恢复如初。乾隆对大师的医术大加赞赏,并要给大师赏赐,大师什么也不要。临走时,大师却对嘉庆说了几句禅语:“殿下不入佛门,却有佛光普照,天下生灵蒙难,佛心在则天下顺。”

那时候,嘉庆并不明白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当他得乾隆禅位而登基为帝时,似乎明白了,原来智禅大师早已预测到他会登基。当天宇会之乱爆发后,他又想起了大师的禅语,“天下生灵蒙难”应是指此了。

嘉庆自小就接受了更多的汉文化熏陶,对汉传佛教的尊崇胜过藏传佛教,何况,雍和宫作为藏传佛教、蒙传佛教连接朝廷的重要政治机构,也只是为国家利益起作用,内心里,他一直渴望再见到智禅大师。

智禅大师到京城后,没有直接去皇宫,而是先来找扎那活佛了解情况,没想到嘉庆在此,因此进来后见嘉庆颇为激动的样子,也颇受感染。嘉庆见大师虽然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却精神矍铄,心头颇为安慰,斥退众人后,严肃地向大师双手合十敬礼。

偏殿里,林娇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赵岱聪。他快五十岁了,确实也老多了,尤其是此刻病着,往日的翩翩风度都不见了。看到他,她脑海里浮现出父亲的苍老面容,于是禁不住落泪。

赵岱聪迷迷糊糊看到一个女人,挣扎着去拉她的手,嘴里含糊地唤着:“蕴儿……芝寒!芝寒……蕴儿!”他视力极弱,在碰到林娇手的时候,她缩回了手。

林娇道:“赵大人,辅承少爷已经得救了,他和赵夫人都到京城来啦,程姑也来了。你要好好养病,病好了,就给皇上仔细奏明前因后果,皇上是明君,他会听的。”

赵岱聪头痛欲裂,又倒下去,好像刚才见到的不是林娇,而是他心里的女人。他捧着头,意识又模糊起来,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官兵与天宇会厮杀的一幕一幕,嘴里含混地嘟哝:“承儿……裕儿……”

大殿之上,嘉庆与文武百官正式讨论赵岱聪的事。这一次,大臣们知道赵岱聪之事该有个说法了,因此,汪曾倩希望抓住机会好好说出自己的意见,让赵岱聪早日恢复自由。

“各位爱卿!”嘉庆道,“朕知道,你们很想知道赵岱聪到底人在哪里,朕为什么没有将他打入天牢,也没有将他的案子交给刑部。他有罪无罪,朕想听听大家的意见,说出你们的真实看法吧。”

大臣们都知道赵辅承、赵辅臻分别得到过嘉庆接见,嘉庆心里打算如何处置赵岱聪,他们都不清楚,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汪曾倩率先发表看法:“皇上,先帝开创乾隆盛世,可谓承前启后,盛极一时。微臣斗胆,先帝一朝对于思想或行为反动者,给予重刑,当下赵岱聪提出教化土匪,微臣认为可以缓解一些社会矛盾,尤其是当下天宇会与朝廷之间的矛盾。”

“教化土匪能缓解矛盾?”费超反对道,“朝廷招安的匪帮也不少,有几人真正改邪归正。一旦成为匪人,信奉的就是天老大、我老二那一套,国家法度、宗法礼制,统统管不到他们。天宇会里的土匪更是凶残成性,他们能教化?绝对行不通。”

另一大臣道:“皇上,微臣倒觉得赵岱聪提出的教化土匪问题,并非完全行不通。历朝历代的匪帮,有人或为生计所迫,或被贪官污吏所迫害,这些人哪怕还有一丁点良知,不是不能教化。对于穷凶极恶之徒,则需严厉打击。皇上,从天宇会之乱来分析,既有人心怀叵测只为私利,也有人被逼上梁山,还有人被蒙骗,赵岱聪提出的教化土匪问题,微臣认为不能一概而论。”

又一个大臣说:“皇上,微臣认为赵岱聪完全丧失了朝廷命官的原则,先帝对匪帮尚且严厉打击,绝不容情,他却提出教化土匪,这显然是为匪人开脱,他与匪帮有勾结是不争的事实,应彻底清查那份奏章的来龙去脉。”

汪曾倩看看皇帝,又看看众大臣,心头犯开了嘀咕:这些说法不是老生常谈吗?几个月前争论得还少吗?嘉庆已经从赵辅承、赵辅臻那里了解了实情,为什么多此一举?若真是要朝臣来商议出个结果,他该知道这样的方式是得不出什么结果的。

嘉庆心头也在嘀咕。赵岱聪只是一个民间办学者也就罢了,偏偏他是皇封的三品奉政大夫,还吃着朝廷俸禄呢,乾隆皇帝曾经对他那样赞许并寄予厚望,但他跟三教九流的关系实在太复杂,如何处理,影响都很大。

嘉庆是被赵辅臻的孝心感动过,也被林娇的缱绻柔情牵绕着,但他不是感情用事的皇帝。

费超又道:“皇上,臣认为,赵岱聪恐怕早已入了天宇会,不然,他侄儿赵辅承被天宇会俘获,如何能救出来?多少地方官及家眷落在天宇会手里,有几个是活着逃出来的?”

汪曾倩义正词严道:“费大人,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要信口开河。赵岱聪提出的教化土匪,指的是那些天良未泯而有心改邪归正的土匪,对他们施以教化,让他们懂得礼义廉耻,遵循法纪纲常,给他们改恶从善的机会,以此减少这部分匪人因对朝廷仇恨而入天宇会乱事,此等良苦用心,皇上自会明鉴。”

赵岱聪的问题可大可小,提出教化土匪的问题虽书生气了一些,却正说明他忠心一片。嘉庆明白这个道理,却难以决断,当没有这回事放了赵岱聪?还是来个无罪释放?似乎都不妥。

被困雍和宫的赵岱聪没有想到,他那一份奏章,会成为嘉庆心中如何平息天宇会之乱的焦点。

4

一连几天的雨,将街道冲洗得干净了许多,原本炎热的天气凉爽了起来,即将进入盛夏的京城,到处花团锦簇。雨后的雍和宫有一股清新气息,令人神清气爽,这使赵岱聪的身体好了很多。

睁开眼睛,赵岱聪赫然看到赵辅臻跪在床前。他忽又闭上眼睛,觉得自己还在梦里。浑浑噩噩睡了多少天,他不知道,迷糊中所见的都是家人。接着,他听到儿子的哭泣声,陡地又睁开眼睛。没错,不是梦境。

“臻儿?”他疑惑地叫着,想坐起来,赵辅臻急忙扶着他坐好。“你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到北京的?”

“来几个月了。”赵辅臻一边用衣袖揩泪,一边哽咽着说,“娘、大舅、大哥和辅玟都来了,皇上接见过我们几次,却不让我们见您。今天上午,忽然来了个小太监,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然后就带着我坐马车到这里来了。小太监还说,我可以在这里照顾爹爹,但不能离开这里。”

赵岱聪心里更犯嘀咕,嘉庆到底是什么意思,将他软禁在这里几个月了,案子不了结,现在又将他儿子送来……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有儿子在身边照顾,赵岱聪的病果真好得快一些,他离家后发生的一切都知道了,尤其是赵辅承得救,让他深感安慰。可是,听说赵辅裕可能已死于非命,他又禁不住泪水翻涌,哀恸不已。在雍和宫这特定的环境里,他真有大厦将倾的悲凉感。

之后,赵岱聪带着赵辅臻到大殿里,找扎那活佛商议给赵辅裕做场法事,他要亲自给儿子念一遍往生咒。可是在要谈妥的时候,他忽然拔腿而去,让扎那活佛大惑不解。赵岱聪为何放弃念往生咒?原来,他心里不愿相信赵辅裕已死。

当天夜里,赵岱聪又被噩梦惊醒。梦里,赵辅裕浑身血淋淋的,他握着宝剑,已经杀红了眼睛,身边也躺下了一地尸体。忽然间,又有一队人马向他冲杀而去,他挥舞着宝剑,越来越无力,眼神越来越混乱,但见乱刃齐发,朝赵辅裕砍杀着……

赵岱聪脊背发麻,感觉四肢无力极了,嘴里喃喃道:“裕儿,爹对不起你啊!爹不该阻止你娶薛代思,不该……不该……”

赵辅臻被惊醒,持着烛台到赵岱聪床前,用手帕给父亲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赵岱聪紧紧抓住他的手,又将他的手贴在脸上,许久都不松开。赵辅臻就那样默默陪着父亲。

赵辅裕的死讯又让赵岱聪的病体加重了几分,不过,他不再发烧了。同时,他努力地要养好身子,希望尽快见到嘉庆,陈述自己的所思所想。想到妻子宁芝寒此刻不知如何担忧他们父子,又忍不住会想起程时蕴。他几次想开口问程时蕴有没有到京城来,但总觉得不好问。赵辅臻也一直没提。

这日,赵辅臻无意中提到京城的洋教也在四处活动为赵岱聪说情,这令他诧异极了。他抓着儿子问这情况是否属实。赵辅臻说,程时蕴和程云辉从京城里的武林朋友以及程家弟子那里获知,洋教的确在设法营救赵岱聪。

赵岱聪心头有些迷离,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从办学以来与洋教发生冲突的一幕一幕,闪电般掠过眼前,每一幕都触目惊心,每一幕也都令人不能不思。尤其是孩子们跟着薛代思读“I”呀、“LOVE”呀、“YOU”等英语单词时的腔调与姿态,令他心头百味杂陈。

对孩子们来说,先生教什么,他们就学什么,他们哪里懂得那些书可读不可读,但有书读总是好的。跟着,私塾或族塾里的孩子们摇头晃脑跟先生读《三字经》、《弟子规》等书时的情景浮现在眼前,不同的孩子读书的场景重重叠叠,让他心头更加迷茫。

洋教居然会为营救他而奔走,这是赵岱聪没想到的。

紫禁城渐渐暗下来,黄昏的天幕越拉越大,覆盖了一座座殿宇,又覆盖了一座座楼阁。各宫各殿门檐下悬挂的灯笼,连缀成点点繁星。各个妃子的寝宫门口都有宫女探头探脑,不知道今夜皇帝是否翻了她们主子的牌子。宫女们敌视着附近其他寝宫的主子,唯有林娇沉静得如一尊雕塑,静静地坐在那里,许久都不挪动一下。但细看她的眸子,就能看到她深深的忧虑。

养心殿里,盛怒的嘉庆将一份长长的奏章摔在赵辅承脸上,吼道:“看看你们赵家干的好事,如此收买人心,到底居心何在?”

跪在地上的赵辅承慌忙捡起奏章,这一看,吓得他浑身哆嗦起来,冷汗直冒,拿奏章的手越抖越厉害。看着看着,他只觉得身子发软,眼睛发黑,脑子里越来越空白,心里越来越恐惧。原来,那是荣昌李县令亲笔写的奏折,内容是陈述“赵岱聪依仗宋王朝皇族后裔身份,以办学为名收买人心”。他没看完奏章,便结巴地惊呼:“皇、皇上,这,这……”

“宋王朝都灭亡几百年了,你们还打着这个旗号到处收买人心,什么从湖南移民到四川,朕看你们赵家是野心不死,冒充移民,以给移民办学的手段收买人心,意图不轨。”

赵辅承惊惧交加,脸色发白。

“看看,看看——”嘉庆将龙案上一堆有关赵岱聪案子的奏章和书信抱起来摔到赵辅承身上,“从四川移民到地方官府,从四川总督再到朝中大臣,呵呵,就连洋教也四处托人为赵岱聪说情……真是岂有此理!”

赵辅承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辩白。

“……什么自筹资金矢志办学,从不让当地官府为难?什么教化土匪,让土匪读书?哥老会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处处与朝廷作对,你们赵家偏偏结交哥老会,是不是想利用哥老会的势力谋反?”

“皇上明鉴哪!”

“哼!”嘉庆更怒,“还有你,赵辅承!你分明是天宇会的人,混进我大清读书队伍里以考中进士来接近朕,你该当何罪?”说着,他已气得脸色铁青,指着赵辅承的手抖个不停,眼睛里满是杀气。

赵辅承越听越吓得厉害,一直想辩解却插不上话,此刻见嘉庆住了口,急忙道:“皇上请明鉴,不知何人造谣生事,中伤我叔父以及赵家,那些子虚乌有的事……”

“子虚乌有?桩桩件件事实俱在,还子虚乌有?”嘉庆盛怒之下根本不容他辩驳,“荣昌县境内的读书人,只知有赵家,而不知有朝廷,这是不是事实?说朝廷不管移民死活,官府办个书院也办得死气沉沉的,不如你们赵家族塾、尔雅书院轰轰烈烈,甚至……”嘉庆怒冲冲地从龙案后冲到赵辅承面前,“甚至于万灵场的百姓都说官府不给赵家办学拨款,是没有让移民后代读书的想法,于是,你们赵家仗着有钱,给贫苦移民子弟读书减免学费,又修房划地安置难民,做的是原本该官府做的事,这是什么行为?啊?”

赵辅承急忙匍匐于地,不敢争辩。

“这是你们赵家处处收买人心,要培养出以你们赵家思想为正统的读书人,你们要移民后代对赵家感恩戴德,写文章宣扬宋王朝的好处。”嘉庆直气得绕着赵辅承走了一个大圈,手指不停地指着他的脑袋,说到激动处,胳膊又挥动起来。

“一个灭亡了几百年的王朝,还妄想颠覆我大清吗?哥老会、洋教、天宇会……哼哼!你们赵家好大的胃口!来人!”他冲到龙案后面,猛地拍了一下,“将赵辅承打进天牢,听候发落!”

几个侍卫冲进来架起赵辅承欲拖出去,赵辅承奋力大喊:“皇上,请您明鉴哪!若我赵家有丝毫大逆不道之心,天诛地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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