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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恩怨交错

1

四川总督海刚希望赵岱聪办学成功,那么,他也能向乾隆邀功求赏,自然不能不卖赵岱聪几分面子。赵岱聪决心剿灭蓝九爷一伙,说明荣昌县的官兵不顶事,海刚便调派成都的驻军前往李家寨。

这一次,赵岱聪跟带兵头目献计,所有官兵全部穿便装,且分批进入李家寨,希望打蓝九爷一个措手不及。可是,李家寨附近已经没几户百姓,有陌生人上山,土匪自会提高警惕。所以,当官兵杀进匪窝时,连一个土匪都没见到。

这一次行动够神速,部署够周密,这结果实在出人意料。官兵在山上山下寻找了好几天,连一个土匪影子都没见到,不得不返回成都。

赵岱聪和赵辅承、赵辅裕一直跟官兵在一起寻找土匪踪迹,如今失败而归,三人心情都不好,也更忧虑,只是谁也没有说出蓝九爷定会报复加剧的话。

在大荣桥上,他们又碰上程云朝、段胜等十来个程家人。程云朝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一点也没有让路的意思。大荣桥本来就不宽,赵岱聪非常生气,喝令程云朝让路。

程云朝眼前浮现起赵岱聪和程时蕴那次公然拥抱的情景,他越想越恨,说:“好,给你让路。”话是如此说,身子也做让路的姿势,却在赵岱聪迈步的时候,猛地将他一撞。

这一下来得太快,赵岱聪还没反应过来,就摔进了河里。赵辅裕喊着“爹,爹”,伸手去抓却没抓住,段胜在后边一脚踢在他屁股上,父子俩都栽进河里。

赵辅承扑上去扭程云朝,骂:“你这混账,竟敢对我七叔动手……”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也被程云朝甩进了河里。

赵岱聪、赵辅承在河里扑腾,赵辅裕赶忙着去救父亲。白银滩上下货物的人都惊讶地张望过来,上游桥边的几艘小渡船上的船工急忙扑进河里去救他们。

程云朝却哈哈大笑,带着师弟们扬长而去。

李县令得到消息,即刻派捕快去捉拿程云朝归案。赵岱聪在县城里修棠香书院不成,程家却在县城里修起了一座规模庞大的武馆。捕快扑到武馆没抓到人,又扑向缠拳庄。

捕快走后没多久,程云朝从藏身处出来,暗自庆幸没被抓住。段胜叫他赶紧去外县躲一躲,他说什么也不肯走。不久,赵辅裕杀气腾腾地来了。武馆里日常练武的就有好几十人,这几十人一起围攻赵辅裕。

程云朝环抱双臂站在武馆大厅门口,像看戏一样。赵辅裕的缠丝拳还没练到家,凭着一股血气要为父亲讨回公道,其实哪里是那些人的对手,没多久就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嘴角流出鲜血,全身没几处好肉。

赵辅裕趴在地上,程家众弟子让开一条路,程云朝走过来踢了踢他,讥讽道:“赵辅裕,就你还想给你爹讨公道?”说着蹲下去捏住他的下巴,“老子警告你,你们家要是继续跟我们为敌,你那老爹嘛,小爷见一次就打一次,小爷可不管他是不是官老爷。”

赵辅裕是被打得很惨,但目光坚定,憋着一口气怒斥道:“程云朝,你有种就打死小爷,否则,迟早有一天,小爷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程云朝站起来狠狠地一脚踢在赵辅裕胸口,“噗”的一声,一股血箭冲口而出。他冲上去还想再踢一脚,程云辉破门而入,飞起一脚踢到程云朝身上,怒道:“你差点把赵七叔淹死,现在又把裕弟打成这样,你还是不是人?”吼完后扑过去扶起赵辅裕。

程云朝还想打人,程云辉胳膊一挥格住他,怒道:“你要打死他的话,先打死我!”

程云朝恼羞成怒,扬手欲打,但程云辉那愤怒的目光让他哆嗦了几下。

程云辉将赵辅裕送回大夫第,跪在赵岱聪面前赔罪,还表示甘愿代替他哥哥受任何处罚。赵岱聪将他拉起来,心情非常复杂。依照脾气,定要好好治程云朝的罪,但看到程云辉,想到程时蕴,他不禁犹豫起来。

躺在床上的赵辅裕激动地坐起来,捂着胸口愤恨道:“爹,你不能赦免他的罪。”转头对程云辉道,“辉哥,你也不能包庇他。”

捕快在缠拳庄扑了空又奔向武馆,不料再次落空。

程云朝入夜后偷跑回来,程时庆将他叫到卧房里,象征性地训斥了他一顿,然后让段胜给他收拾东西,要他去永川躲几天。程云朝不得不走,拉开门时,赫然看到怒目而视的程时蕴。

她喝道:“做了坏事想逃之夭夭吗?”

程时庆赶紧过去说好话:“妹子,这事你别管了。朝儿,你快走。”

“不许走!”程时蕴拦在门口,悲恨地吼,“大哥,你让他逃走了,是不是要程家整个家族做替罪羔羊?”

“你胡说什么?”

“他把朝廷命官推下河,这是什么罪你知道吗?是死罪!朝廷要把我们程家定成反贼,我们也不算冤。”

正在这时,段胜匆匆跑来告诉程时庆,程云辉跑到县衙去自首,声称是他将赵岱聪推进濑溪河里的,李县令已将他收监了。

程时蕴、程时庆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2

万灵寺院子里的一副石桌边,智禅大师默然看赵岱聪独自下两个人的棋,忽而进,忽而退,忽而吃掉“对方”几子,忽而被“对方”吃掉几子……到后来,分不清谁胜谁负,那盘棋,乱得没有丝毫章法。

赵岱聪如此这般下了一盘又一盘,一个时辰过去了,也没下出个所以然来。

他怫然拨乱棋子,心情烦闷地起身欲走,却被智禅大师叫住。

大师平静地布棋,请他稍坐一观,赵岱聪只得坐下。大师动作缓慢,每落一子都要思考半天。他也是一人下两人的棋,却极有章法,每走一步,都会慎之又慎,落棋后决无更改。

赵岱聪开始还有些心浮气躁,渐渐地被大师的棋路给吸引了,凝神观看起来,边看边思考,完全忘记了烦恼之事。

大师以和棋结束了这漫长的一局“独自对弈”,见赵岱聪紧紧盯着棋盘,遂笑道:“施主可以下山了。”

赵岱聪道:“我之心意,大师尽知。”

“眼下之事就如这棋子一般,黑也黑得,白也白得。这小小棋盘,说它只是乐乐,便是乐乐而已;说它暗藏乾坤,便也暗藏乾坤。”

赵岱聪站起来,拱拱手,走了。一路下山,他脑海里都浮现着大师独自下的那盘棋,棋盘上最后留下的,是一个“放”字。

是啊,程云朝将他推下河后,他确实震怒,官府捉拿程云朝也是理所当然,万不料程云辉会顶罪,这让他心内纠结不已。想借此机会好好教训程云朝,也对程时庆还以几分颜色,但让程云辉顶罪,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大师留下的“放”字,让他悟出了禅机,“放”的不是程云朝或程云辉,而是“放下”赵、程两家的宿怨,“放下”移民与土著的斗争。

还是阴暗潮湿的牢房,乱草上铺就的破篾席,根根破损支出的篾条,稍不注意就会割裂人的肌肤。乱草、破席,像赵岱聪此刻乱糟糟的心。他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今日局面,望着安静地坐在破篾席上的程云辉,他心中极不是滋味。懂事的程云辉见他为难的样子,说:“七叔不必为难,按照国法,该受什么惩罚就受什么惩罚,晚辈绝无怨言。”

程云辉在赵岱聪面前还能保持一份冷静,当面对父亲的指责时,他再也无法控制情绪,激动地说:“大哥于国法家法全然不顾,若非爹爹纵容大哥胡作非为,孩儿何至于此?”

程时庆恼道:“你竟说为父的不是,这就是你的孝道?”

“孩儿恪守孝道,是不想天下人说爹爹不明事理。爹爹包庇大哥,总要有人承担罪责,孩儿不来自首,谁来?”

程时庆被哽得说不出话,程云辉字字句句都占理,的确显得他这个做父亲的很不讲理。十九岁的程云辉比实际年龄成熟和冷峻,相比之下,做哥哥的程云朝的确不如弟弟光明磊落。程云辉自首的行为让他既恼火也无奈,回到家里,程时蕴又要他拿程云朝换回程云辉,兄妹俩为此又大吵了一场。

程时蕴被程时庆痛骂她不念亲情,气得她跑去命令程云朝换回程云辉。

程云朝哪里肯听,姑侄俩也吵了起来。一个说做错了事要勇于承担责任,知错能改才算程家的好子孙,一个说她心里只有赵家的男人不顾侄子的死活;一个说让弟弟当替罪羊不算英雄好汉,一个说程云辉太冲动跑去自首丢了程家的脸……

姑侄俩吵着吵着,程时蕴怒不可遏,甩手打了程云朝一个耳光,喝令他跪下。程云朝不肯跪。

在外面偷听的程云珠见程时蕴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急忙跑进去拉程云朝跪下,然后拽着程时蕴,左右劝着。

程时蕴气苦,却也明白于事无补,勉强被程云珠拉回了自己的卧房,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程云珠倒也乖巧,叫丫头打来凉水,浸湿了帕子给程时蕴擦脸,却不甚明白姑姑为什么会哭得这样伤心。

深夜,程时蕴翻来覆去睡不着,到练武场想狠狠发泄一通,却发现早有人在那里疯了一般挥动兵器,兵器架上的各种兵器横七竖八地散在地上,不是断了,就是弯了。

无月的夜里,空旷的练武场像一个黑洞,席卷着那个发疯的人。那人正是程时庆。

缠丝拳以拳法为主,同时也能使用十八般兵器,以缠丝拳演变出的各种兵器招式,比拳法更具有杀伤力。在这寂静而沉闷的夜里,程时庆心头的创痛无法排解,全都发泄在了那些兵器上。他全身已被汗水湿透,手中那根长鞭已变成笔直的棍子,指向哪里,哪里的草地上就是一个坑,泥土、草屑高高飞扬,又被他用缠丝拳的“缠”劲给收拢去,渐渐地聚拢成一个大球。

“呼——”一声闷响,大球被他抛出去,紧跟着长鞭席卷而去,“啪啪啪”一阵空响,在空中将大球抽得粉碎。越来越小的大球化成粉末飘落着,覆盖了他,迷糊了程时蕴的视线。她知道,程云辉替代程云朝被关在县衙大牢里,深深地打击了他,同时,程云朝身为程家长子,是未来的掌门人,如此惹是生非,也令他伤心。

程时蕴默然往回走,然后进了祠堂。

庄严肃穆的程家祠堂里,原本很亮的巨型烛火黯淡了许多,祭台上程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在程时蕴眼里幻化为数不清的刀剑,齐刷刷地刺向她的胸膛。列祖列宗谴责的声音也从地府飘飞而来,无可阻挡地冲进她耳鼓里,雷声一般轰隆隆不绝于耳。

她匍匐在地,想哭,哭不出来;想喊,喊不出来。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对赵岱聪的痴恋加剧了两个家族的仇怨,也不知道是不是对那两个侄子亲疏太明显,导致了程云朝的嫉恨。总之,所有发生的事,她都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第二天一大早,程云珠提着一些礼品来到大夫第,说来看赵辅裕。家丁进去禀报后,赵岱聪没发话,宁芝寒同意了。程云珠跟着家丁来到赵辅裕房里,将礼品放下,走到床沿边。

赵辅裕坐在床上,目光冷冷地看着她,不说话。看到他裹着的伤,程云珠有些愧疚地问:“你的伤——好些了吗?”

“死不了。”他硬邦邦道。

“我哥……我师兄们这样对你,是做错了,但是,你能原谅他们吗?”

“我把你打个半死,你原谅不原谅?”赵辅裕没好气道。

程云珠有些生气:“我好心好意来跟你道歉,你怎么这个态度?”

“我什么态度?犯罪的人逍遥法外,无辜的人身陷囹圄,你回去问问你爹,天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程云珠本来想求得赵辅裕的谅解,请他劝他爹放过她大哥,将她二哥放出来,但见赵辅裕这个态度,这请求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赵辅裕不想跟她啰嗦,她被轰出来后,在院子里碰到正要出门的赵岱聪,情急之下跑过去跪下哀求。

赵岱聪未置可否,只是将她扶起来,让她回家去。

程云朝将赵岱聪掀下濑溪河之事,就算他不计较也不行,荣昌境内已是沸沸扬扬,赵、程两家的恩恩怨怨几十年,这个事件已成焦点,就看赵岱聪如何处理。李县令作为地方父母官,必须正纲纪,给民众一个交代,更给赵岱聪一个交代。同时,知府赫瑞达也得到了消息,下达公文要李县令严惩肇事者。

当赵岱聪和李县令就如何处置程云辉商量时,李县令说:“若在前几天,小惩大诫也就罢了,现在惊动了知府大人,事情可就严重了。国法在上,下官不敢僭越,必须公开审理。”

事发时,有许多船工清楚地看到肇事者是程云朝,现在是程云辉受审,更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说得最多的,自然是赵、程两家的恩怨情仇。茶馆、酒肆里最多议论,说到后来,就扯到了赵岱聪和程时蕴的感情问题上。

入夜后,程时蕴几经思量后来到大夫第,但她不是见赵岱聪,而是求见宁芝寒。宁芝寒带她来到赵辅裕房里。在记忆里,赵辅裕是第一次看到母亲和程时蕴站在一起,且在自己家里。他望望母亲,又看着程时蕴,没说话。

程时蕴凝重地问:“裕儿,要是辉儿获罪,你会怎么做?”

赵辅裕肯定地回答:“程云朝不死,就得残废。”

程时蕴倒抽口冷气,目光穿透了赵辅裕极不寻常的深邃眼睛,穿进了他心里。赵岱聪受辱,他作为儿子感到羞辱,同时又被程云朝打伤,程云辉受冤坐牢,这些怨恨哪里消除得了?他功夫没有程云朝好,但他无所畏惧,那两败俱伤的结果,几乎就在眼前。程时蕴的心哆嗦了几下,转身出了门。

宁芝寒领着程时蕴到会客室坐下,丫头上好茶。程时蕴眼神哀伤,道:“妹妹能否从中斡旋,将我家侄儿无罪释放?”

宁芝寒微笑道:“姐姐找错人了,只要我夫君不追究,便无事了。”

程时蕴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放下茶碗后,突然起身朝她一跪,惊得宁芝寒慌忙拉她:“姐姐这是何意?快快请起。”

她不肯起,说:“姐姐愚昧,只觉得此事不能找官家说情,若是妹妹有意成全,姐姐感激不尽。”

宁芝寒焉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她不找赵岱聪,是为了避嫌,更不想因为他们之间的感情而让他为难。她的坦荡,她的苦心,让宁芝寒不能不动容,于是将她拉起来,说:“外间有人说,现在是姐姐与程掌门讲条件的大好时机,他若许姐姐出嫁……”

“妹妹别说了,”程时蕴打断她的话,“若那样做了,我和聪哥有何面目存活于世?”

3

宁芝寒为程时蕴的磊落钦佩不已,她不让儿女情长毁损赵岱聪的尊严,又为程云辉受冤而心痛,更为程时庆包庇程云朝而生气。现在,这件事已被挽成了死结,程时庆不低头,赵岱聪也不能徇私情。

宁芝寒思前想后,亲自来到缠拳庄见程时庆,希望他将程云朝送去县衙,换回程云辉。程时庆却一点不给她好脸色、好言语,反说程云朝当时只是失手将赵岱聪撞下了濑溪河,更说赵岱聪揪着这个小辫子不松手,不是大丈夫所为。

宁芝寒没想到他堂堂一派掌门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恼怒地丢下一句:“人证在前,岂容你包庇肇事者?莫当官府是睁眼瞎。”然后,她到县衙大牢见程云辉,严厉地斥责他欺骗官府、罪加一等,此举不但陷他爹于不仁不义的境地,更是纵容程云朝继续为恶。

随后,宁芝寒来找李县令。在县衙大门外的时候,她没有立刻下轿,闭着眼睛想了很久很久。不能让犯事之人逍遥法外,更不能让无辜者受到惩罚,她很清楚,程云辉若真被判刑,自己那叛逆的儿子一定会做出不可收拾的事情来,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如今,这是一个死扣,要解开死扣,必须“逼一逼”程时庆。

打定主意后,宁芝寒进了县衙,不久便有消息传出官府将再次捉拿程云朝。众目睽睽下程云朝犯事必然获罪,程云辉包庇其兄也将获罪,两子都将获罪的消息把程时庆给惊呆了,在没有办法救出二儿子而致两个儿子都难逃法网的时候,他再也拿不起掌门的架子,万般无奈之下,他派人到大夫第请赵岱聪过府议事。

赵岱聪等的就是这一天,本要即刻去缠拳庄,被宁芝寒拦着。

“好不容易走到他求你这一步,你再心疼程姑,也得把架子拿起来。”宁芝寒狠狠地瞪着丈夫说。

这几句话让赵岱聪心惊,他顿时明白,无论如何要跟程家化干戈为玉帛,也不能丢了“官架子”,更不能让妻子怨怒他太过为程时蕴着想。于是回复程时庆,请他到大夫第来议事。

程时庆不能不来,他再傲然,此刻也是有求于赵岱聪,且只得带上程时蕴为他准备的许多礼品。从踏进大夫第那一刻起,他心中就充满愤懑与失落、嫉恨与不甘,这座恢宏的官邸诞生时间不长,却盖过了缠拳庄的锋芒,儿子又不争气,真是让他颜面扫地。他心中憋着一口气,脸上尴尬不已,进得大厅,已是浑身不自在。

赵岱聪给了他较高的礼节,让他坐在贵宾座位上,吩咐下人奉上好茶。他端坐在主位上,颇有居高临下之势,问:“程掌门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程时庆开门见山:“你要什么样的条件才肯放过我的两个儿子?”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是本官不放过你两个儿子。”

“听说棠香书院停工了,是没钱了吧,一万两银子够不够买我两个儿子无罪?”

“程掌门此言差矣!”赵岱聪火了,“修建棠香书院是我赵家的事,若你以此看待本官,那就请回吧。来人,送客!”他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这份侮辱他不愿领受。

程时庆没想到赵岱聪如此“无情”,他拿一万两银子买两个儿子平安,原以为十拿九稳,也以为可以狠狠地打击赵岱聪一下,结果适得其反,于是悻悻离去。

随后,李县令再次派出捕快到缠拳庄捉拿程云朝。这一次,程时庆没有强行阻挠。待捕快带着程云朝走后,他立刻将段胜等弟子叫来,交给他们几张银票,要他们立刻赶到重庆府去托关系买通知府赫瑞达。

程云朝被抓到县衙后,李县令很快进行了公开审理,在赵岱聪首肯下,将程云朝打了八十大板,并罚银一千两,然后当庭释放。程云辉也被打了二十大板,无罪释放。

这件事如此处理,赵岱聪一身正气,赢得了民众赞誉,程时庆心中怨恨,却不能不服。不过,程云朝被打得皮开肉绽,临走时朝赵岱聪投去了无比仇恨的一眼。

荣昌的夜,没有喧嚣,没有繁杂,尤其是观音桥畔,显得静谧、冷清。濑溪河岸边山坡上葱葱绿绿,那份大自然带来的生机,在赵岱聪心里却有些微弱,他孤单地站在杂乱的被迫停工的棠香书院前,透过淡淡的月光,透视着书院院墙投在地上的影子。占地颇大的书院场地杂乱不堪,前些日子的热闹和繁忙一去不返,这书院是继续修建,还是彻底放弃?

在山坡侧边,也站着一个清冷的影子,月光将她投射到一棵树下,使她半在明处,半在暗处。月光从树缝间穿射而下,让她的影子零碎起来,一如她此刻零碎的心,零碎的梦。

两个孤寂的山坡,两个孤寂的人,这个望着那个心酸,那个不知身后有人。当他转身准备离开时,晃眼瞥见一条人影闪过,问了一句:“谁在那里?”快步走过去。

她想闪身躲进暗影里,却不知是反应慢了,还是本就渴望见到他,闪了闪身,卓卓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快步走来。赵岱聪看清了月光下半露着脸的程时蕴,有些意外。

两人面对面站着,月光也将他照得半明半暗,因为距离近,彼此的表情能看清楚。程时蕴从衣袖里摸出一样东西递给赵岱聪,他没接,问:“什么东西?”

“五千两银票,是我这些年攒下的,派不上大用场,好歹能给你添几块砖石、几根木头吧。”

他将她的手推回去:“再大的困难,我必须自行解决,否则,我老丈人家的银子,可就多了。”

“按照你的设想,这棠香书院要成为荣昌有名的民办书院,需要很多钱,你们赵家供养不起,你又不肯要宁家的钱,那该有多难。我攒下的这点钱,也没地方花去,你就收下吧。”

“蕴儿,我要是收下了,芝寒问起来……”

程时蕴即刻明白了,收回银票,说:“是我欠考虑,明天我把银票交给芝寒。”

“她不会收的。”

“你不收,她也不收,这是什么道理?”她气苦,语气里有些愤激情绪,“我只是想出一份力,又不是要跟你怎么样。办书院要钱,对付蓝九爷也要钱,你何必打肿脸充胖子?我的钱,她娘家的钱,为什么收不得?”

程时蕴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很难受,其实又非常理解赵岱聪的心情,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愿意靠女人。但是,偏偏就是他这宁肯给自己巨大压力而不肯向老丈人低头的脾性,让她更爱,爱他的骨气,爱他的孤傲,爱他不怕挫折不怕失败的男儿气概。

于是,她在心里说我要离他远远的,从此和他再无瓜葛才好。可是,同时有另一个声音说,你又没有非嫁给他不可,两个家族没有联姻,这是事实,你在心里爱他,谁管得了你?

4

程云朝、程云辉获释后,程时庆狠狠地训斥了两个儿子,然后张罗着给程云朝娶亲,他希望有个女人能管住这个儿子。

程云朝有一个定过娃娃亲的未婚妻,可他恶名在外,那女子坚决悔婚,为此不惜削发为尼。不得已,程时庆紧锣密鼓地请媒婆重新给他找合适的姑娘。程云朝却提出要娶林娇,并派人到林家去提亲。

这消息传来,赵辅承心急如焚。好在林父和林娇断然拒绝,惹怒程云朝竟要强行将林娇抢去,最后是程时蕴严厉教训了程云朝,最终给他另娶了一门亲。

从此,林娇出门的时间少了,若是偶然遇上了,也是远远地躲开。

蓝九爷第三次到万灵场,是在约定到赵家拿银子的前几天。这一次,他只带了两个手下,在一个漆黑的夜里进了大夫第。

赵岱聪纵然万般不愿,也不得不将他迎进客厅。蓝九爷来的目的非常清楚,赵岱聪是否答应每年给他银子,他要一个准信,因此很是嚣张。总督几次派兵上李家寨都扑了空,让赵岱聪不能不暂时屈从。

蓝九爷扬长而去后,赵岱聪气得一拳头砸在身边的茶桌上,牙齿咬得嘎嘎响。而后,他匆匆走进书房,发狠地研着墨,眼睛里燃烧着怒火。研好墨后,他铺开一张宣纸,挥毫写下一首诗:

吾若持刀君莫笑,只因胡虏逞凶嚣。

书生跃马护疆土,蟊贼毁堤淹菽苗。

煞煞寒风忧志士,纷纷雪雨锁文豪。

来年挥戈李家寨,还我海棠香气飘。

写毕,他将手中那支粗粗的狼毫猛力扔了出去,恰好射到刚刚进门的宁芝寒身上。狼毫上的墨汁弄脏了宁芝寒素净的衣服后,落在地上。她扫了他一眼,默然弯腰捡起狼毫,放在笔洗里,走到书桌边。

赵岱聪气恼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一拳头砸在书桌上。

宁芝寒看了看他刚写的那首诗,什么也没说,将那张宣纸拿到一旁放好,铺开另一张宣纸,取了一支细笔,略一思索,写下一首诗:

郎愿持刀妻不笑,猖狂恶匪莫喧嚣。

夕阳谁说星沉土,夜露怎能霜袭苗。

荡荡春风歌志士,声声杜宇颂英豪。

夫君若震李家寨,棠堰红酥伴纛飘。

(注:纛乃旧时军中之大旗)

赵岱聪凝视着宁芝寒和她的这首诗,禁不住紧紧握住了她温软如玉的手。他焉能读不懂妻子的心意,十几年来,每每在他急躁或怒气难平的时候,总是她用柔情与理性给他化解,就是他一次次为不能与程时蕴成为夫妻而发脾气时,也是她善解人意地给以安抚,并忍受着作为妻子的委屈,愿意为他娶回程时蕴而做任何事。

他凝望着妻子,哑声道:“谢谢你,夫人。”随后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夫第。

赵岱聪径直来到赵家大院,进了祠堂。烛火把祠堂照得亮堂堂的,正前方除了其父母的牌位,还有一副画像,那正是其父赵万生的画像。画上的赵万生衣衫褴褛,拄着一根木棍,形容消瘦,神情坚毅。这是根据赵万生当年带领妻子儿女入川情形画的,画上只有他一个人,却能想象当年一大家子的艰辛。

赵岱聪跪在画像前,喃喃道:“父母大人在上,不孝子特来请罪。蓝匪猖獗,儿子无力抵抗,是为无能,让父母大人在天之灵蒙羞哇!三十多年了,儿子还不能真正光耀门庭,更无能修建父母期望的祠堂供奉列祖列宗,儿子有愧啊!”说着匍匐于地,许久没有起身。

赵辅承悄悄走来,静静地站在赵岱聪身后,望望画像上的祖父,又看看赵岱聪后背,心情越来越复杂。许久后,他轻声道:“七叔为保全赵家和万灵场,受委屈了。”

赵岱聪没想到赵辅承如此理解他心中的痛苦,真觉得这孩子长大了。他说:“棠香书院的事缓一缓无妨,蓝九爷之事影响很大,我担心咱们自家人不配合,尤其是你爹。承儿,你要多劝着点。”

“成大事者,必须做舌头,不能做牙齿,孩儿明白七叔苦心孤诣的初衷,也会尽力劝着我爹。韩信能忍胯下之辱,咱们家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赵岱聪为赵辅承的理解而欣慰,却为儿子赵辅裕的不理解而痛苦。倔强而好强的赵辅裕指责父亲软弱无能、贪生怕死的字字句句,都如刀子一般刺着赵岱聪的心,他无法跟儿子说清楚自己忍辱负重的心情,也几乎不敢正视儿子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赵辅裕和几个成年的兄弟闹着要带护院武师去李家寨讨回公道,他虽然以权威制止了他们,换来的是儿子的横眉冷对,除了赵辅承,其他几个成年侄子都明显地表示出他给赵家丢脸的耻辱感。

这还不算,赵岱聪向蓝九爷妥协的消息传开后,万灵场的百姓虽有颇多微词,但非常感激他,而他老丈人宁一恒完全不顾他的脸面,将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通,最后警告他:“剿灭不成,你不会收买杀手吗?老子给你一年时间,若除不了蓝九爷,我可要考虑让芝寒休夫了。”

向蓝九爷妥协的负面影响早在预料之中,还是让赵岱聪很受打击,此后几个月,总觉得走到哪里都低人一等似的,堂堂三品奉政大夫的光芒似乎越来越弱,赵家昔日的荣耀也渐渐灰暗起来。

赵六爷等人为此受了许多窝囊气,回家后牢骚满腹,深恨蓝九爷不死。

让赵家重新扬眉吐气的是赵辅承带来的好消息,他在二十一岁这一年中举了。这消息迅速传遍荣昌境内,人们奔走相告,尔雅书院再次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焦点,对被迫停建荒废了两年的棠香书院寄予了一份读书成才的希望。

赵辅承中举后,李县令率先向赵家道贺,借此将蓝九爷带给赵家的不利影响挤到了背后。接着,各乡绅纷纷上门道贺,并送上礼品,让赵六爷一改这两年的晦气,笑逐颜开地迎接一批批贺客。

这日天黑后,赵辅承和赵六爷送走最后一个贺客,他跟父亲交代说去大夫第,然后匆匆来到林娇家。他和林娇情投意合,赵六爷不允许,林父却很支持,尤其是他中举后,他忙着招待贺客未及来看林娇,林父却催促林娇去看他。这时候,林娇反而冷淡起来,一直不去赵家大院。

十八岁的林娇出落得花朵一般娇艳迷人,一身村姑打扮难掩天生丽质,娇娆模样吸引得众多媒婆踏破了林家门槛。林父好生招待每个媒婆,却不答应任何一个媒婆保媒,他看中赵辅承,只等着赵家遣媒来说亲。

随着年龄的增长,林娇被父亲养在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多,像以前那样到处送蜂蜜的活计,林父都交给了近年来雇佣的伙计。

赵辅承来了,林父连忙吩咐林娇做几个好菜给他下酒。林娇只礼节性地跟赵辅承打了招呼,便默然在厨房里忙碌起来。这是赵辅承中举后第一次到林家来,他满腔的热情换来林娇的冷淡,心里犯起了嘀咕。在林父授意下,他来到厨房,但林娇还是冷冷的。

林娇做好饭菜,林父陪赵辅承喝酒,言语里期待赵家尽快来说亲。赵辅承几次叫林娇坐下一起吃,她都拒绝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让赵辅承心里七上八下的,便不再含蓄,直接问林父,才知前两天林娇到螺罐山云峰寺烧香,碰上花卉儿,她把林娇喊到旁边说了些话,林娇回家后大哭了一场。

赵辅承心中一沉。他中举后,赵六爷跟他说得最多的,的确是正打算找媒婆到花家去保媒。他眼前浮现起十九岁的花卉儿那高贵骄横而又精明的模样,眼睛里看到的是柔弱娇娆的林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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