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观很普通，只是车轮与一般马车稍有不同，包了一层厚厚的胶皮，沿着正知大道缓缓而行。车夫是一位中年大叔，穿一件薄薄的皮坎肩，戴着一顶灰色的毡帽。他手艺不错，几乎不怎么挥动马鞭，马儿便如同知道他心意一般，不紧不慢地走着。他叫老马，按照他自己的话说，天生便是赶车的料。
商逆靠在软垫上，心神沉浸于识海之中。识海上面，那三个巨大的光团依然漂浮于海面之上，依然霞光万丈。诚实之光，这很有趣，但也不可能真的让人百分百诚实，不知道是哪个幼稚的大能搞出来的东西。事实上，对于纯粹真假的判断，上一世有着无数的哲学案例。最著名的便是康德那个二律背反，商逆很想看到这个所谓的诚实之光在面对这样自相矛盾的命题时，会是怎样的？
老马平静的声音传进了马车：“公子，有五拨人盯着咱们呢！”
商逆笑了笑，回应道：“还真是很闹热啊！甭理他们，咱走自己的路。”
老马应了声是，也不再理会。
美人坊外的广场上，无数地灯光在昼夜转换前一刻钟已陆续点亮，广场上也早已人山人海，而中央的高台上，来自于“妙音堂”的少男少男们翩翩起舞，让现场的氛围更加热闹。
商逆轻轻掀开车窗帘，露出一条缝隙，却只能穿梭不息的客流身影，不由郁闷地摇摇头。
马车并没有停在广场上，而是沿着广场边缘从一道小门驶入，穿过一条长长的碎石铺成的小道，到达了一个小小的庭院之中。一名等候多时脸色苍白但隐隐泛出潮红、身形消瘦的年轻人疾步上前，拉开了车帘。他激动地望着商逆，单膝跪地，眼圈发红，大声地道：“主子……老板好！奴才……小的……猴子给殿下请安了！”
商逆跳下车来，看着这个神情激动的年轻人，轻轻踢了他一下，温和地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没出息！”
年轻人站起身来，看着他，满足地叹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老板真是越长越好看了……咳……咳……。”激动之下，又咳嗽起来。商逆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就是太心急，咱们都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修炼那么快干嘛？咳吧，这个坎是要过的，习惯了就好。”他一心走影修士的路子，前期身体损伤很大，这个没有办法。
年轻人笑了笑，道：“有老板在，猴子什么都不怕！”
商逆哈哈一笑，道：“你还真是跟猴子似的。”
猴子，大名叫侯君量，原是王府的人，脑子灵活，性格沉稳，商逆曾经亲自教导过他近三年时间。只是当时商逆还很小，想起来一个小孩一脸严肃，还经常流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真是一个很有趣的事情。
侯君量在前头领路，一边走一边汇报道：“润儿和裳儿姐都安顿好了的……就是润儿姐老是骂我……老板放心。六个机构也都全部搭建起来了，这些年运行下来，都还顺畅。现下，集团各块面业务已经推进到了州府，发展势头不错。只是边荒那边要困难一些，迟缓了许多。另外，各大学院始终不大愿意同咱们研究院的合作，那些个人保守得很。”商逆不要他们叫自己主子只能叫老板，因为主子这个词让他想到某个不是那么让人开心的朝代。
商逆点点头，道：“可以想象。不要紧，技术成果交换嘛！有些东西可以放出去了。……报社那边你还是要关注一下，但你不要管。老陈这个人呢，古板了些，知识分子作风，生存是第一要务……这个话你带给他。”
商逆虽然一直未曾亲自踏足过这里，但是对于这里的建筑格局可以说烂熟于胸，因为这里的建筑规划理念，便是他一手提出来的。当然，实际上，他是参考上一世某个不错的城市综合体，并结合现世的实际情况做出了一些原则性的调整。现在这个区域，如果放在前一世，实际上便是酒店部分，规划有八百余个房间以及十多个大小不等的会议室，以及数个不同风俗民俗的餐厅。
酒店紧邻的便是大卖场，有七百多个铺位，各种商品陈设玲琅满目，只是这会还没有商家人员进场，现由运营方也就是美人坊一方代管着。商逆皱了皱眉头，问道：“相当一部分东西和外面那些零散坊市并无太大差别嘛？”侯君量笑着解释道：“老板，您讲过，合作是大前提，竞争也是要良性的，小的一直记着呢。这个店是咱们自营的，只是给商家们做个示范。这些物品其实就是外面那些小作坊生产的，我们给予每月采购一定之数量，这些作坊便专事生产，做工更是好了很多。”一边说一边拿了一把油纸伞展开，商逆仔细看了看，伞面上烫印着美人坊的标记，而纸面很薄，但兽油浸润得很充分，发出柔和细腻的光芒，而伞骨也是上好的黑竹，显然经过了打磨，触摸上去温润光滑。再看看价格标签，不由笑了，问道：“这个成本够吗？”侯君量也笑道：“太够了，我们让四个作坊流水化生产的，成本低了许多。”商逆点点头，很是高兴，道：“给准备我一把，就要这个，别拿那些个花里胡哨的名贵货。”侯君量见他高兴，也是很兴奋，便更加详细地介绍着。
两人走走停停，只是美人坊过于庞大，也难以一时间看完所有的地方，商逆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便和侯君量来到这栋庞大的建筑最高处，商逆命名为历史之钟——其实就是一座钟楼。顶部巨大的时钟突出于整个硕大无比的建筑屋顶约五十四米也就是十八丈，虽然这个世界没有机械化加工，他还是承袭了上一世的建筑模数制，取了三的倍数，为后期做好铺垫。而由于这个世界时间的刻度较为粗糙，所以商逆在简单测定了重力之后，便造出精确到秒的时钟。这个巨型的钟楼，便是他推广小时制的重要道具。钟楼最顶层上设有一个茶坊或者说谈玄堂，基本上可以鸟瞰永城，这里也成为永城第一高的建筑。正知碑只能算构筑物，不在此列。并且由于离内城很远，基本属于永城外城之外围，这个高度也得到了朝廷工部、礼部以及皇室的同意。当然，这里面也有他对朝廷某些人施加过隐蔽的小动作。
商逆站在窗口，静静地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正知碑，沉默着。侯君量却望着主子清秀俊美的脸庞，仿佛看到无穷的智慧和不可言说的沧桑。
其实，商逆从多年前开始按照上一世公司制的方式搞出这个东西——也就是侯君量所说集团——“零”。最开始并没有预期发展会如此迅速，在短短的不到八年时间里，便成长为一个巨无霸地商业巨头。当然，这里面除了市场化的思维之外，还有着那个老妈所留下的一些隐形的人脉和团队资源。现在，可以说，“零”集团已然占领了大商帝国平民市场涉及民生的方方面面的市场。而且，因为秉承“合作”理念，除了一些小的冲突之外，还基本没有与传统地世家、宗派等势力发生大规模的商战。当然，随着“零”逐渐向贵族阶层以及修士阶层扩张，这样的冲突将会不可避免。目前“零”已然积累了相当的实力，侯君量主持的美人坊便是其中的一个典型代表。在商逆的构想之中，美人坊的业务需要扩展至贵族及修士阶层。那两个高端阶层，才汇聚着这个现世的高端资源，才能为下一步计划的实施打下基础。而这里是永城，小规模低烈度的商战将不可避免。所以，随后侯君量身上的压力将会越来越大，而一些不管是基于朝廷还是修士的人脉布局正在逐步推进。事实上，即便是某些关注俗世的高端修士和一些敏感的朝廷要员，对于“零”之所知，亦不过是冰山之一角。
时间停留在夜之三时，“叮当…叮当…叮当”三声鸣响第一次传遍了外城，随即，广场九十九道各色烟火飞上夜空，爆裂开来，绽放出美丽绚烂的光芒，照亮了夜空，顿时让今日才出现在天空上星星点点闪烁着的两道天河也隐隐失色。外城的许多人都看到了那烟花，那是如此的美丽动人，而中城也有相当的人家看着外城远处的高空，震撼着、沉醉着。而内城里，一些人看着极远处的烟花，淡漠地嘲讽着奇淫巧计，却是不肯收回目光。
商逆也在看，只是心里却有些无厘头地不肯定，他带来的这个烟花会不会造成这个世界也在某个时段出现雾霾？
……
院子里明亮的灯光下，一辆漆黑的马车静静地停在大门前，老马标枪一般挺立在一旁。
商逆向侯君量交待了三个事情，第一个事情便是他祭审展示的三件物品可以推出去了。包括光幕晶体、拍摄边荒的摄像机以及元石光谱鉴定法。第二个事情便是联系“零”所属的研究院的宋离生，向他索取这些技术，但得购买，至于方式，他们自己商量。第三个事情便是叮嘱照看好润儿和裳儿。最后他看着侯君量，沉思了片刻，严肃地道：“量河之定水、虚水已然投影现世，你不要着急，想来会有所变化。”又抬头看着夜空中的微光闪闪的天河，顿了顿，道：“河外是还有河的！活得好，才有机会。我会带你们看到一个崭新的世界的。”
侯君量剧烈地咳嗽着，纸巾里裹了一团暗红地鲜血。他眼睛有些发红，看着自己的主子，虽然现在只能称呼老板，但他心里还是叫他主子。他有些不舍，也有些担忧，他低声道：“老板，小的身子没有大碍的。只是……老板……”却发觉老板是无法劝解的。
商逆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你说我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情？不要担心。……你这身子幼时问题太大，现在是还账！当然，看上去吓人，其实问题也是不大的。还是那句话，如若你放弃影修，我会给你一个新的修行路子！当然，那个新路子可能会更难。”
侯君量坚定地摇摇头，道：“属下能扛过去。”
商逆叹口气，摆摆手，道：“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侯君量上前拉开车帘，商逆便钻进了马车。老马轻轻挥动马鞭，马车缓缓起行了。
侯君量跪倒在地，看着马车消失在门外，久久没有起身。
漆黑的马车与黑夜融为一体，如同幽灵一般出了永城，驶上通往幽州的官道。温暖地车厢里，商逆盖着一条薄薄的毛毯睡着了，很是香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