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色光芒,叫做诚实之光。任何接受裁决之人,正知碑便会种下诚实之光。无论最终裁决结果如何,被审判裁决之人一生便不能说一句谎言,若是说谎,便会识海荡漾,波澜丛生,头疼欲裂,难以开口。
商逆沉入识海,却见平静如镜的海面上,三个巨大无比的三色光团悬浮于上,顿时识海笼罩在一片霞光之中。
丘鸣弓缓缓走上裁决台,顿时两万余人广场,寂静无声,落针可闻。他深深地向正知碑和圣皇方向分别三鞠躬,向裁决团和位于前排地各国使团朗声道:“老朽代表圣皇向尊敬薛浩瀚亚圣,地裁判团诸位大贤、长老以及今日莅临之各国使臣、各宗派嘉宾表示感谢,并致以诚挚地问候。”
他缓缓扫视了全场一眼,接着道:“想魔族初现,我人族祖先艰难抵抗,饱受荼毒。元灵边荒至内陆亿万里许,白骨累累,灭族便在旦夕之间。凡圣人以降,拓初河,始觅得一线生机。二圣拓量河之定水、虚水,我人族方得以收复实地,重振山河。近百年以来,魔族气焰嚣张复燃,灵元边荒,岌岌可危,我人族再不协力同心,恐重蹈覆辙,灭族亦在弹指之间矣!”他一字一句缓缓道来,全场两万余人,宛如其声音于耳边轻吟,字正腔圆,时而悲愤,时而激扬,时而痛惜,让人不由感同身受。
他继续道:“吾皇秉人族同仇敌忾之念,故有今日之祭审。吾皇虽舔犊情深,但亦深明大义,虽痛心疾首,但唯真理以是。故吾皇诏曰,裁决团之裁定同于朝廷之裁定,昭示天下,以彰我人族之正道。”在最后一句时,拔高声调,铿锵有力,显示圣皇大义灭亲之决心。顿时,广场上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他在掌声中继续拔高声调,大呼道:“天佑吾皇,天佑吾族,天佑帝国!”顿时掌声更加热烈,一些人甚至忍不住起立高呼着天佑吾皇。
待掌声和欢呼平静下来,丘鸣弓道:“请亚圣薛浩瀚致词!”便退在一边。虽说与会众人多为尊贵之人,但亚圣二字还是分量太重,顿时落针可闻。
薛浩瀚在万众热烈的目光中,走上裁决台站定。他扫视了一眼全场,缓缓道:“我就讲两句话。第一句,正义之前,人人平等。第二句,剿灭魔族,时不我待!”也不待众人鼓掌,便下了高台。
丘鸣弓微微一笑,上前道:“我宣布,祭审大典,正式开启!点燃圣火!”顿时在一片欢呼和掌声中,圣坛上的祭司身着黑色长袍,长拜与地,口诵祭奠圣人、亡灵悼词,缓缓点燃圣坛之火。顿时火焰升腾,绑缚罪人的圆柱瞬间便淹没在火海之中。
随着圣火的点燃,会场上响起持续不断掌声,而礼部祭司团的唱诗班则开始吟唱起了“天佑人族”之圣歌,随即会场众人便加入合唱,一时间这首苍凉、悲壮、豪迈的人族之歌便响彻会场。
商逆安静地坐着,从开场到现在正式启幕,丘鸣弓的致词愣是没有一个有关正知的词语,而皇室也没有一个成员参加。他看了看一直微笑着继而轻声吟唱圣歌的柳千索,淡淡一笑,也加入到吟唱圣歌的行列之中。
诚实之光已然种下,圣火已经点燃,圣歌吟唱完毕,祭审终于正式拉开大幕。当然,这个时候再也没人关心商逆的想法,一切已经不可逆转。
丘鸣弓随后宣布了祭审的裁判人,由千年来以铁面无私侠义公正而名满天下的长生宗长老谢磊落担任——他也是凡圣人谢兰舟的第六代后人。
而控诉团则是以位于正知山的正知本院天才学生兼助教的鲁高问为代表发言人。而控诉团成员包括已故正知学院学生简微直之父简二狗,元灵边荒为魔族所害失去亲人的代表,人魔大战中幸存下来地士兵,正知学院的师生代表,其他诸多小国宗派及学院代表等等。总体看来,是个“国际化”的代表团,能够充分代表为魔族所荼毒的受害者。
谢磊落虽然已经年过九百,寿元已不足百年,但他依然精神矍铄,一头花白的长发盘在头上,一丝不乱,周围密布包裹地双眼依然精光闪闪。他大步流星走上裁决台,朗声道:“请裁决团亚圣薛浩瀚及诸位大贤入裁决席就坐。”待薛浩瀚等入座之后,又朗声请控诉团代表上台,最后看着商逆,道:“被裁决者商秀——即刻上台接受审判裁决!”
商逆平静地走上裁决台,站在真理囚笼之前,这里便是被审判者席位。他仔细看了看这个硕大无比的囚笼,便等待着控诉团的指控。
文明的规则有着相通之处,要让人们真正的从内心信服,不是靠权威,也不是靠武力,而是靠程序正义之规则和确凿的证据。而在商逆那一世地世界里,已经是高度文明的时代,除了程序之正义,还要求证据之正义。当然,这个世界有其不一样的地方,也有非正义的地方。比如,那个诚实之光,便只有被裁决者才被其侵入神识,从这个意义上讲,站上裁决台地被裁决者,便先被视为非诚实之人,这其实也是一种先入为主的有罪假设。
正知碑的权威是没人敢挑战的,商逆当然不会幼稚地加以反对或者要求给控诉团种下诚实之光。不过,就商逆的知识而言,这个诚实之光其实是并不完备的,他有着很多办法让其失效,只是没有必要而已。
谢磊落面无表情,道:“控诉团代表鲁高问,上前宣誓。”
鲁高问一袭青衣,面如冠玉,神情庄严,拜服与地,向着正知碑缓缓念诵着誓词:“吾人鲁高问,今日所言,俱为真实。若有违背,桥断海枯,****以谢。”
商逆淡淡一笑,这个誓词有些宽松,待遇还是不一样啊。
谢磊落向商秀和鲁高问道:“控诉开始之前,你二人可有话说?”
鲁髙问道:“学生没有问题,可以开始。”谢磊落点点头,又转向商逆,商逆眉头一扬,道:“有问题。”
谢磊落皱皱眉头,道:“讲来。”
商逆看着前排就坐的丘鸣弓以及礼部等人,道:“为何本王无座?”
谢磊落怔了一下,道:“汝为待罪之身,裁决之规矩,历来如此。”
商逆不理会他,冷冷一笑,向丘鸣弓厉声喝道:“丘鸣弓,丘首辅!圣皇什么时候剥夺了本王之封爵还是你内阁朝廷剥夺了本王之封爵?难道区区祭审之规矩超越我皇朝廷之法理?你回答本王哪个大?还有礼部,你们维护的是谁的礼?谁的规矩?本王站着,尔等坐着,你们坐得安稳吗?”
台下前排丘鸣弓及礼部一干官员顿时额头冒汗,站起身来,丘鸣弓一揖到地,歉然道:“殿下,是老臣考虑不周,请殿下恕罪。”一边请罪一边大声吩咐礼部官员亲自安置座椅。其实也不能怪他和礼部众官员,裁决超品亲王也是在有史以来第一遭,历史上从来没有裁决过这么高品级的皇室成员。
谢磊落平静地看着礼部官员忙活,向裁决团道:“各位裁决者大人,待罪之人商秀可否安座?”
裁决团九人虽然修为极高,但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虽不至于面面相觑,但亦是无法判断,柳千索温和地道:“裁判大人可自决,合帝国礼仪即可。”他这个话有些含糊,帝国礼仪其实包括两个部分,一部分是礼部制定公之于众的朝廷礼制,一部分为深入人心的但并没有成文的正知礼法,而祭审之礼制流程规矩当初几乎为正知山一手包办经历次祭审形成之规矩已然成形,但却终究没有成为帝国正式礼制行文颁布。
谢磊落点点头,道:“商秀之孝义亲王爵位为圣皇钦赐,孝义亲王之所求,按帝国礼制行。”
这时,礼部官员已然安置好座椅,商逆神情平静,安然入座。
谢磊落看着他,缓缓地道:“殿下,还有问题吗?”
商逆从挎包里摸出一个银光闪闪的两个杯子来,又拿出一小包茶叶放在其中一个杯里,打开另外一个杯子,倒出滚烫地开水泡了茶,抿了一口,舒爽地叹口气,慢悠悠地道:“有。”
谢磊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道:“殿下请讲。”
商逆淡淡地道:“我想问问,这个鲁高问是何身份?”
谢磊落道:“他是裁决团认可之控诉团代表。正知本院之高级研修生兼助教。”
商逆笑道:“好啊!柳千索长老为裁决团九位大人之一,是不是该回避啊?朝廷是有范例的……”顿了顿,也不待他回答,摆摆手,大度地道:“算了,正知山一向如此,本王就不要求回避了。只是见不合朝廷法理,提一提罢了。”又语重心长地道:“诸位大人,心里时刻要有帝国法理,这才是真正的规矩啊!只讲道德,只讲正义,无视法理规则就是耍流氓,是要不得的。”
鲁髙问轻轻一笑,道:“商秀,我之控诉团代表资格是报备过裁决团九位大人的,也是朝廷礼部签字认可的——这难道不合帝国之法理么?”
商逆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合不合不是某些人说了算。是《大商律》说了算。”
鲁髙问还待再说,谢磊落摆摆手,一锤定音道:“鲁髙问之控诉团代表资格毋容置疑。”也不再问商逆是否还有其他问题,宣布道:“控诉开始。第一项,控诉人鲁髙问上前陈述。”
鲁髙问淡淡一笑,走到前台,在商逆面前站定。他风度翩翩,温文儒雅,其形象气质便是正知学士的典型代表。他今年已一百岁整,在凡人已归于黄土,而在魂修的路上才刚刚起步。其实仅从修为上讲,他并不是正知山这一代里修为最高之天才学生,但是他对于正知思想研习却最为深刻的,也就是理论水平是这一代学生中最高的代表之一。当本院通知他为祭审控诉团代表时,他其实是毫无兴趣的。也并不想当这个代表,因为只要进行血脉鉴定,便可获取胜利。很大程度上,这个代表仅仅是个形式上的木偶摆设。只是大贤者说,这是正知思想近年来一次难得的正本清源的好机会。所以,基于这样的原则出发,他认真地做了功课,并且进行了详细的推演,形成了纲要。他交给本院审定时,本院并未作出任何修改,只是大贤者在纲要上写下了一句话——面面俱到便好。
鲁高问浅浅一揖,叹道:“商秀,据传你读遍翰林院藏书,你可知瑱城烈女之高节?你可知宋城书生之大义?”
商逆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望着雁山,并不作答。
鲁髙问淡淡一笑,道:“也罢!那我给你讲一讲。在我人族历史的长河中,瑱城烈女和宋城书生仅仅是沧海之一粟,还有无数的人恪守我正知精神,为大义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他们有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平民,有的是贱民,他们中有凡人,也有修士,他们默默无闻,只因为深知正知人魔不两立之大义,便能大义灭亲,慨然赴死。”
瑱城烈女,宋城书生这是两个正知典型,一个是疑似为魔族玷污,便亲手闷死了自己的儿子后自杀并留书于世人便数自己之罪;另一个是就读正知学院的宋城书生,因战乱与家人失联近三年复得团聚。其后发现家中多一异常美丽之陌生女子,父亲与妻子儿子告知此女子为魔族之精灵,于流离兵痞刀下救出一家子人。但者义士以大义为念,毒杀魔族精灵,并将一家人全部杀死,献尸于众请世人一道焚之。焚烧之前,留有遗书。这遗书便是有名的《明义书》。
商逆当然知道这两个案例,读到时恶心了很久,便仿佛看上上一世的“存天理、灭人欲”之类的思想。
他静静地看着大义凛然的鲁髙问,面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