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审时刻还是到来了。
我将它视为一张进入这个世界的入场券。
不同的是，领取这张入场券需要漫长的等待。
不同的是，这张入场券需要用生命作赌注。
这世界才来。
——下历5018年三月二十八日00时01分孝义王府商逆
下历5018年三月二十八日。永城。
天气，晴，无风。温度适中。
如果从空中鸟瞰大永城区域，其东方便是百万里雁山，巍峨壮阔如同盘旋之巨龙蛰伏于大地，西边便是发源于雁山的八十万里西江，汹涌澎湃如同飞舞之匹练穿行于群山，南方便是一望无影直达南海之富饶平原。这个数百万平方里的大永城区域有山有水，还有着物产丰腴的平原，且灵气稠郁，人杰地灵，所以一直以来被奉为灵域之十大宝地。
永城便位于这宝地之中央，而高九十九丈九尺九寸的正知碑更是中心的中心。它矗立在真理广场中心点上，其上有因果圣人亲手镌刻之因果论，指引修士踏上通向永恒图景之大道；有开国皇帝亲手撰写之国本论，明确治国之根本理念，为帝国繁荣昌盛建立了指引性方针；还有第一代亚圣亲手篆刻之正知训，为所有帝国之臣民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构建了追寻真善美的伦理道德框架，也有万年来为人族做出过巨大贡献和牺牲者的名字。正知碑便如同一根指向天空的定海神针，一直以来来注视着帝国走向繁荣，走向富强。它是帝国最高真理和皇权的象征，也是帝国的立国之基，臣民之精神皈依所在。数百年前，人魔大战正酣之时，曾有魔族大修士潜入永城，妄图摧毁正知碑，却破灭于正知碑蕴含的无上神通，在刹那间导出定水无上因果法则，是时，山河重现，亡灵重生，颓垣尽复，全灵域重获新生，震撼天下，他便是全人族永恒屹立于这个世界最后的两道防线之一，而另外一个则是位于青山帝国的黄鹤楼。
这便是正知碑，便是定水于现世的化身，蕴含着通向永恒图景之无上大道，所以，一直以来，帝国最重要裁决便放在正知碑前。当然，正知碑也有且仅有那唯一的一次显现圣迹。
真理广场纵横三里三，以产自雁山光焰河谷之青白玉石铺就，因此整体呈现出淡淡的柔和的青白色光泽，庄严典雅。在正知碑左右两边，分别有高三丈的裁决台和高九丈九尺九寸的祭祀圣坛，圣坛四面，镌刻了自凡圣人开初河以来四千多年的在人魔战争中死去的勇士的名字。
现在，裁决台已焕然一新，其上安放着真理裁决团裁决者将要使用的九张由真理之树建造的真理之椅。而在中心处，则安放了用精铁打造而成的巨大笼子，被审判者如裁决罪名成立后将被关进这个所谓真理囚笼，最后挂在祭坛上经圣火焚烧三昼三夜。而祭祀圣坛上，竖立着一根漆黑的高九丈九尺九寸的精铁圆柱，在顶部一条手臂粗的铁锁链缠绕于铁柱上，那边是挂真理囚笼地地方。其下是堆积成圆锥状的木材，已为兽油浸透。而旁边数百个巨大的笼子一字排开，里面锁着九百九十九个已被下禁制的元域魔族的包括精灵族、半兽族、兽族、暗黑族等在近期边荒战争中被俘获的士兵，它们也是今次祭祀之物。
广场已然划分为二十个区域，地上画着网格线，交叉点的地方便是一个听审观礼的席位，本次祭审，共设席位两万个。
真理广场外围，上六卫之蓝旗军一万士兵已然分为三层，层层把守，严阵以待。
而永城府的户管司也已于昨夜连夜组织劳役将永城所有街道清扫干净，提督府的士兵把守了外国使臣使馆住所通往真理广场的所有街道。
昼夜转换之时，首辅大学士带领内阁官员、协同军部将领进入广场，各自就相关事项进行最后的检查。
一点整也就是昼夜转后的一个小时，高九十九丈的正知碑光芒大放，身处永城的无论是帝国臣民还是外国使臣均看到了那耀眼的光芒，永城顿时沐浴在一片神圣庄严的氛围之中。
整个永城如同焚烧了许久的油锅，终于在今日沸腾了。
永城主要街道全面戒严。只是数百万的永城人绝大多数是不能够到达真理广场现场观礼的。不过这并不能阻挡他们的热情，一大早他们便涌向内中外三城的餐馆、茶馆、会馆，甚至连春楼都客满为患。当然，这些经营场所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极好的时机，便安排有专人实时传递祭审讯息，以即时了结祭审的进程。
最火热的话题并非那位亲王殿下的命运，那几乎是注定的——并没有讨论的价值。重要的最后一个话题，帝国将主持重启数百年前的人族联盟。据传，已经得到了包括当世另一大国青山帝国的同意和支持。在大部分的永城人看来，只要大商帝国和青山帝国意见一致了，其他那些个国家宗派都是渣渣，不同意也得同意。当然，更有人意淫，帝国不日将一统灵域，则完全无视了拥有黄鹤楼的青山帝国。
商逆昨晚是睡在谨叔的小院里，一夜无梦。昼夜转换时刻，他醒了过来。
起床后便生火烧水，期间先将屋里屋外打扫干净后，正好水开，便洗了澡，换上雪白的新衣。
又重新烧水煮了一大碗牛肉面，摘了些小葱，切成葱花，放了些麻油，就着满院红艳艳的火鹭，在院子里吃了，也很满足。
他灭了炉火，清洗了锅碗，放进屋里的橱柜里，最后将桌子擦拭干净，顺手摘了一朵开得正艳的火鹭，插在衣襟上，再次打量了一下干净整洁的小院，满意的点点头，斜跨上当初裳儿以迅狼皮缝制的大号跨包，轻轻推开了小院的木门。
杨观以及宗族府派遣过来的礼官一大群人早已在院外等候多时，见他出来，便立即请安，商逆看着干净青蓝的天空下远处的雁山，高高的正知碑，关好木门，平静地道：“免礼罢！走。”
礼官是位老人，看见他雪白的衣衫上的那朵刺眼的艳红，上前陪笑道：“殿下，您这花……那个……有些……。”商逆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杨观，走。”便不再理睬，迈开步子，往大门走去。礼官拉拉杨观的衣袖，杨观看了他一眼，轻叹道：“走罢。”
提督府派出上千的士兵，早已将王府至真理广场沿途的街道进行全程封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围观的人群挡在外面。
王府门前，一辆淡金色的两驾马车昨晚便已安静地停放在门口的老树下，一个小队的士兵全面戒备封锁了大门至至长顺街的路面。
商逆静静地站在大门前，三百余仆役黑压压的跪拜了一地，而韦仲跪在了最前面的位置。商逆走上前去，扶起他来，看着他，叹口气，道：“老韦，你这是何苦？”韦仲平静地道：“老奴终究是王府的人，虽然殿下已让老奴出府，但老奴骗不过自己的良心——谁都可以离开，老奴不行。正知礼法当恪守。”商逆苦笑一下，韦仲坚定要做正知主义殉道者，他甚至不知道是感动还是悲哀抑或愤怒。
看着眼前神情平静的一干仆役，缓缓地道：“感谢各位这些年的陪伴。从今往后，愿各自安好！”众仆役齐声道：“送殿下！”商逆点点头，转身出了大门。
杨观跪伏于地，看着他的白衣飘飘的身影，多年的任务终结，让他心头泛出一阵酸涩、失落和茫然。
马车很好，铺着上好的青虎皮，还有元鹅绒的软垫和靠枕，一张黑檀木的小方几，上面放了今晨的灵域早报。商逆笑了笑，看来杨观很细心，最后一班岗也还是没有懈怠。随手翻了翻，全是祭审的消息，大多为各国使节表达对大商帝国圣皇为了真理大义灭亲的崇高敬意。当然还有各宗派、世家对于祭审的拥护，不吝赞美之词。而正知学院为代表的帝国各大学院，则表达了对祭审所代表的正知精神的肯定，并强调祭审彰显帝国立国之正知精神的永远正确性。
商逆大略浏览了一下这些无聊的内容，实现落在了报纸中缝唯一的广告上面，内容仅有七个大字：美人坊开张大吉。商逆笑了笑，合上报纸。
马车保持着稳定的速度缓缓行驶，穿过灵秀大街，转上了正知大道，安静之中忽然响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商逆淡淡一笑，内城人在这样的公共场合大声喧哗欢呼的除了正知学院的学生再无他人。
宽阔的正知大道上，数千的学生欢呼着、庆祝着，他们所追求的“除魔卫道”将在今天得以实现，他们认为这是他们的胜利，是学院的胜利，是正知精神的胜利，这是他们年前静坐的功劳，他们应当享受这个时刻。
忽然，数百名学生冲破士兵，在正知大道中心组成人墙，他们怒吼着，有人开始向马车投掷石块和垃圾，打在马车上，发出砰砰的响声。士兵竭力阻止着，有学生怒吼着，士兵兄弟们，我们只是要痛打这魔族落水狗。有人高呼，正义永存，让我们看看这高高在上杀害简微直同学的凶手丑恶嘴脸，更多学生高呼道，魔种，滚出来，魔种，滚出来……
随行礼官担忧地看着统领队长与学生们交涉，一边吩咐身边地人赶快报知首辅大人，请求增派人手。
忽然一个声音呵斥道：“你们要干什么？殿下没祭审裁决之前，还是帝国超品亲王！这就是你们的正知之礼？简直在给正知学院抹黑！看看你们，成何体统？符辛野，又是你！你是不是想被开除？”
士兵队长抹了一头汗，赶紧上前道：“这位大人，来得正好，实在不成，小将便要弹压了。”礼官却是认得这位翰林院大学士秦敦颐，顿时松了一口气，上前道：“秦大学士，还是您老威望高，这些学生太不像话了……”。秦敦颐白净的脸上面无表情，淡淡地道：“也不能全怪学生……他们也是情有可原的，老朽也只是路过而已。”远远地向着马车浅浅一礼，也不理会，穿过人潮，消失在人潮之中。
礼官心中忍不住骂娘，对士兵队长喝道：“还不快些驱散，误了时辰，叫你人头落地。”
士兵队长心头火起，冲着手下士兵们吼道：“你们他娘的都没吃饭啊，给老子打一边去，出了事情我负责。”也从腰间摘下皮鞭，恶狠狠地瞪着学生。
符辛野看着挥舞着皮鞭蠢蠢欲动的士兵，笑了笑，站了出来，道：“这位将军，我们只是要问问凶手，为何要杀我简学弟全家？只要他下来，交待一句，咱们便让路。”
士兵队长为难地看看礼官，礼官喝道：“你什么东西？煽动学生闹事，刚才秦大学士的话难道你全然不放在心上？”
符辛野正色道：“大人误会了，秦大人的话，学生不敢不从。我们只是要问问这凶手为何狠毒如斯，暗中杀害我学院简学弟全家？”
礼官怒斥道：“那你们该当报永城府，永城府不受理，还有刑部，还有大理寺，你们这样胡搅蛮缠，当真以为咱大商没有律法了吗？”
马车里，商逆叹口气，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