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城的很多目光再次聚集于孝义亲王府,因为那里有场大戏正在上演。这场大戏的背后,却是永城某些人之间的较量。至于那个孝义亲王,虽然看上去很无辜,谁让他是灵秀公主的儿子呢?谁让他的血脉有魔族的一半呢?这是永城公开的秘密。只是谁也不敢以神识探测孝义王府,不过自有人随时将大戏内容传递出来——不是还有三百多仆役和十多名官员吗?
商逆看着慢慢走来的陆远征,他神情依然坚定,身躯依然挺得笔直,右手托举着棺材,左手拿着小刀,小指依然淌着鲜血,沿途滴落。
商逆静静立于正殿的台阶之上,漠然地看看着他放下棺材,淡淡地道:“有话就说罢!”
陆远征跪伏于地,朗声道:“陆某恭请殿下自裁以谢天下!”
商逆认真地道:“孤不同意。”
陆远征站起身来,看着他,举起刀来,缓缓刺入左臂肩头,一点一点切下整个左臂,扔进棺材里,伤口处鲜血如涌泉。
他再次跪伏于地,大声道:“陆某再请殿下自裁以谢天下!”
商逆沉默着,缓缓地摇摇头,低沉地道:“孤不同意!”
陆远征又站起身来,单手拿着小刀,狠狠扎进自己左眼,慢慢地挑出眼珠,放进棺材,脸上顿时鲜血淋漓。
陆远征第三次跪伏于地,嘶声道:“陆某三请殿下自裁以谢天下!”
商逆紧握双手,轻声道:“孤……不同意!”
陆远征站起身来,鲜血淋漓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虽然看上去有些狰狞——他真诚地道:“谢谢!”
商逆看着他,一字一字的道:“你这是公然抗旨,要诛九族的。”
陆远征无声地笑了,认真的道:“求之不得。”
商逆叹息道:“你认为……就真的……值得吗?”
已经变成血人一般的陆远征苦笑着:“有些事,躲不了,便只能做,对不起您了!”声音已然嘶哑。
商逆落寞地看着他,长声叹息,低声道:“有的人死了,但还活着,有些人活着,但已死去。”
陆远征望着元灵边荒的方向,他仿佛又回到了战场,仿佛又看到了那些死去的袍泽,已经淡去的面容一一清晰的闪过,他闭上了眼睛,右手小刀脱手飞出,划出一道的弧形轨迹斩向他自己的脖子,瞬间头身分家,高大的身躯也缓缓倒下,落到棺材里,只是一双腿掉在外面,僵直。
虚空的初河里,属于陆远征的脱凡桥的漩涡巨大慢慢停止了转动,从下开始,一层一层的崩解,垮塌,变成无数的碎片,落入初河,又还原成规则碎片,淹没于安静的河水之中,无声地坚定地流向前方。
商逆有自己的信息渠道,抛开立场不谈,陆远征是真正的有血性有担当真汉子,他没有那些口口声声将正知大义挂在嘴边的人的虚伪,该他做的,他就去做,虽然并不一定正确。他保持着自己的骄傲,捍卫着自己的理想,负自己该负的责任,还自己该还的债务。而其实这些所有一切包括债务,其实并不是对商逆,而是对永城的某个人。
他这次死荐,源于《正论新编—正义卷—逆臣传—死荐》,后来演变为一种仪式。商逆配合了他,所以他表达了真心的感谢——因为商逆本不用配合。只是在那个案例和亚圣的点评里,死荐人得到了极大的褒奖,而被荐的对象却被他称为比猪狗不如,比魔兽更加泯灭良知和人性。那个人便是多年前妄图篡位且杀害父兄姐妹妻儿老小的曾经也是亲王的商蛏。
这个死荐典故以及通过亚圣点评传播开来,闻之语当然是知道,所以当殿下同意接见陆远征时,他便知道这个结局,他不能阻止,也不用阻止。
商逆矗立在棺材前,看着陆远征肢体残缺的身躯,久久不语。
闻之语黯然叹道:“殿下,你这是何苦?你可知从此便名声尽毁,遗臭万年,万劫不复了!”
他亲手盖上了棺盖,淡淡地道:“那你还不赶紧抽身?”
闻之语笑了笑,沉默下来。
商逆回到草庐,看着远山,充满了落寞和萧索。
从正月初七开始,外城出现了一种叫做报纸的东西,在短短的十多天里便卖进了中城,内城。这个报纸不同于邸报,他讲的东西除了邸报里的一些内容外,还讲些家长里短的小事情。比如某时某地某贱民挖得财宝若干私自藏匿为主家缉拿杖毙等等平常之事,也有某人悬赏金币求购某物或寻丢失之宠物一类。只是有一点,这个名为《灵域早报》的东西其实讲的大多是永城附近的事情,偶有一点外地州县的内容,但分量极少,因此有些名不副实。不过,这个早报讲的东西还不是胡说八道,因为有好事闲人不信,还专门去寻访过一二,证实其所言不虚。
今日的早报刊登的两则消息让很多人读了一遍又一遍,一则为邸报上的内容,内阁传旨,祭审定于三月二十八,其实比预订的时间推迟了一个月。由朝廷礼部和正知学院联合负责祭审事宜,在此期间,孝义亲王府戒严,严禁任何人进入。第二则消息,详细报道了陆远征死荐孝义亲王自裁经过。非常详细,甚至连两人对话也是一字不差。不过这则新闻,闻之语躺枪了,其实也不算很无辜。
商逆放下报纸,淡淡地问道:“润儿和裳儿不见了?”
杨观垂手站着,回答道:“是。小瓶子在她俩房里发现了留下的字条,说回家看看。小人担心……”
商逆打断他道:“这个事情压着,就说我同意了的。暂时不要去追究,好好等祭审吧。旨意还是不能违背的。”
杨观道:“是。”瞄了一眼摊开的报纸,那上面硕大的“死荐”两个字似乎还淌着血,顿了顿道:“今日这个早报,好多人看了说些不中听的话,是不是报下永城府?”
商逆笑了笑,自嘲道:“朝廷和正知山都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何况咱们一个破落的王府,随他去吧。”
杨观面色有些沉重地应了。
倒计时被推迟了一个月,因此商逆决定在祭审之前修至超凡境大成,虽然“桥生”后也无大用,量河终究还是看一眼更好一些。
他安排妥当一切,便闭关了,本次闭关预计三十天,也就是祭审前大约两周左右出关。
这次祭审是帝国近一百多年来首次重开祭审,在此之前,只要定魂珠检测确定,便当场处死。无论是高官显贵还是平民贱民,大多低调沉默处理,毕竟这无论是对于家族还是个人都是耻辱。而对于孝义亲王这次祭审,其实是十四年前的朝廷和正知山、黄鹤楼以及其他国家一个私底下的约定。因为当初圣皇坚持天罚,且天罚出现意外,才有的这次祭审。因为所涉事大,所以内阁和正知学院连续开了三天的会议,各自不停的汇报请示,才终于达成了一个较为细致的方案。
首先,祭审的本意是要明确的,一是体现人类世界对于魔族零容忍的态度,二是表达圣皇、大商帝国在涉及全人类信念的无私立场和公正态度,三是弘扬正知礼法除魔卫道之精神。
因此,就是要大张旗鼓,要昭告天下。
其次,要让公平正义深入人心。凡具魔族血脉,无论国家、身份,皆无例外。
第三,鉴于魔族近年日渐猖獗,各国应紧密联系,因此拟成立各国朝廷和宗派联合组织,领导人类世界对抗极可能到来的魔族大军。
根据以上三条原则,需要各方组成“真理裁决会”,又需要全面修订完善一百多年前的祭审程序,还需要拟定联合组织的名称以及相关职能细则以及相关大名单等等。
当然,还是内阁最为头大,因为其后还有场地搭建物资准备以及协调永城府、提督军、皇家亲卫等等诸多繁杂事宜,让丘鸣弓为首的内阁忙得脚不沾地。
永城、甚至整个帝国都感受到了祭审到来的既紧张又热闹的氛围。在帝国各个州不管大城小城的人多汇聚之地,人们都谈论着即将到来的祭审,便如同一场全民地欢。而通过对祭审地持续性跟踪报道,《灵域早报》迅速卖到了帝国各州县,甚至乡下。而随着祭审方案细则地全面昭示,特别是出席国家和宗派数量大增,这个报纸迅速走出了大商帝国,不但卖到了诸多小国家,而且还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当世另一大国——青山帝国。当然,早报在各国地主要还是侧重该国事件的报道,只是对外国的一些重大事件予以报道,比如目前最热的便是大商帝国的祭审事件。可以说,祭审,已经称为已知的大半个领域所热议的话题,而中心人物那个孝义亲王,也为很多人所知晓,有诅咒的、有可怜的、有冷漠的、有恨不得他立刻去死的,不一而足。而对于大商皇室敢于公开祭审,无论最终的结果,无论是不是假惺惺地作秀,总之,大商帝国皇室获得至少绝大部分平民、贱民以及少数贵族和修士的赞誉。某些小国家甚至出现了呼吁该国某些皇室的某些人亦应效仿大商皇室,以正视听。
黄鹤楼真的是一座楼。
楼其实不高,不过三层,九丈而已。但这座坐落在黄鹤湖中心小岛胡小楼却是人类世界的三大圣地之一。因为,下历3500年,虚实圣人时年700岁整,修定水无果于此发现并开拓出了虚水,为人类修士另辟出一条新的修行之路。
黄鹤湖辽阔广大,散落着数百万座岛屿,这些岛屿拱卫着中央小岛,从内到外分为六层,最外围有百万座岛屿为黄鹤初级学堂的产业,二圈层十万岛屿为量河虚水系间断境修行的中级学院,三圈层是便是三万岛屿组成的黄鹤楼高级学院,以我意境修行为主,四圈层则三千岛屿构成的相修院,以多相境为主,五圈层则是九百岛屿构成的知弦院,中央则是九座岛屿以及中央岛屿黄鹤楼了,目前仅有九亚圣居于其间。而黄鹤楼,则无人居于其间。
黄鹤楼是有灵性的。
自虚实圣人于下历4300年归于初河之后,其后800年,每百年便显圣一次,显圣之时,虚水断绝,时空封闭,黄鹤楼没入虚空,不知所踪。其间,入内修士便能各得机缘,或一步登天成亚圣,或连升多个境界。因此每次显圣之前,便有无数修士争夺名额,以期破境。
冷青松看着青弦亚圣的亲笔信沉默着,因为他觉得不可思议。信上只有一句话:吾欲收其为亲传弟子,若有可能,吾将令其入楼。
他是黄鹤楼二十四长老之一,将代表黄鹤楼参加祭审,而且是真理裁决会的成员之一。但这句话的意思他明白的,前面说收为亲传弟子虽然让人惊讶,但那个入楼的意思不是邀请那人加入黄鹤楼,而是真正进入黄鹤楼,这让他不仅仅是惊讶而是震撼了。他想了很久,终于有所猜测,难道是因为5100年该显圣而未显圣的原因?
这确实是个严重的问题,按照过去的历史,黄鹤楼应当于5100年显圣,但如今已经过去了18年,还没有一点显圣的迹象,很多流言已经开始传播,但是九亚圣一直保持着沉默,并无只言片语予以解释。
他苦笑一下,叹口气,那个大商帝国的亲王是没有机会的。当然,青弦亚圣这样吩咐,定然有他的道理,只是这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