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的人是不是大多心存恶意?
为什么我会有怨气压在心里?
我变得敏感了吗?
需要改变么?
——下历5017年深秋永城灵秀王府
商北已经做了近一百年的太子了,尽管他耐心巨好,但任谁看着一桌子丰盛的大餐近一百年却只能吃一点点正餐前的开胃菜,都会觉得更加饥饿,都会恨不得把坐在主位上的那个人赶走后开餐,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要解决这个问题很棘手,首先正知精神的纲常伦理就不认同,当然,这个可以想办法绕过去,但更严重的问题是如果和主位上的人因此争吵起来,被撤了座位那连开胃菜都没得吃。最后如果打了起来,还得小心别把桌子给掀翻了,那样即便坐上主位,面对一地狼藉,还吃个毛啊?
事实上如果没有元灵边荒的百年前的那场鏖战,至少百年内是不会立太子的。太子北对此纠结着,当初当上太子现在看来好也不好,因为没有谁会喜欢这样极其漫长的等待。有时候甚至埋怨当初要做个闲散亲王也要好很多,如同老五老六一样,专心修行,说不定现在也是多相境了。当然,这个说法有些自欺欺人,事实上,修行与太子身份所承担的责任并不冲突。因为,量河修行并非能够靠时间泡出来,更多的需要天赋,靠勤奋的汗水也许能够走远一点点,但也就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所以,其实从内心深处对于一百年前能够搬进东宫还是很得意的。
他打开宗族府呈上来的花名册。这本花名册登记有全部直系宗室子弟的名字。虽然经过前些年的数次争吵,确定只纳入直系两代子弟,但其人数依然庞大无比——这缘于量河修行使得寿命不断增加的缘故。
他找出了最后一本,找到了商秀的名字,注记的内容很简单,没超过一百个字。简单看了一下,他心绪有些复杂地合上了花名册。因为商秀这两个字,他看出来了,那是鸿帝亲笔。
商逆穿着象征着最高等级亲王的三色袍在门口和安古道等候太子的驾临,事实上,商逆觉得设计这个三色袍的人审美很有糟糕,而且很愚蠢。因为穿在身上让人觉得就像一个体态臃肿的傻瓜,特别帽子很高,而且很尖,据说是从正知碑抽象出来的。这让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的商逆更觉得不但蠢而且可笑——不过现在他得忍受着。
商逆低声嘀咕道:“这身行头真******蠢得万众瞩目。”
一旁的安古道脸上的肌肉抽了抽,一脸淡然。
东宫侍卫开始驱赶灵秀街的学生们,符辛野代表学院的脸红耳赤的抗议被面无表情的侍卫完全无视,他们像垃圾一样被扫到街边的角落里侯着,同时被警告如果敢发出声音,将直接斩首。符辛野在角落里站着,他能看到的仅仅只是侍卫们的后背——犹如一堵墙压迫着他。对此,他感到很是失落,因为和给他背后的人想象的不一样,完全看不出侍卫们对学院的尊重和敬畏。而他周围的学弟们呈现着沮丧、兴奋、疲惫、肮脏各种表情忽然让他在因为侍卫的藐视而感到失落的同时又增加了厌恶、恶心和耻辱。
在灵秀街口,太子一行人就下了车。他缓慢而行,跟随左右的有翰林院大学士秦敦颐、宗族府副总管商一叶、刑部副部长杜丘明、御史贾无咎、大理寺少卿殷千问以及永城府尹陈思秋。他看到龟缩在侍卫身后疲惫又很狼狈的学生,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他喝开侍卫,静静地看着这些学生,叫过永城府尹陈思秋,淡淡地道:“学生们要照顾好,他们是帝国的未来。”陈思秋颤颤巍巍地躬身道:“微臣记下了。”太子轻轻地将眼前这位看上去疲惫不堪的学生长衣衫上的尘土拍打干净,认真地道:“你们还是该坐在校园里,学习很重要。”阻止了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的学生大礼参拜,他继续慢慢走着,脚步显得异常地沉重。他不时慰问一下学生,不时又吩咐永城府一定要保证学生们的安全。他表现得像一个悲悯、慈祥、亲切且又充满批评和鼓励的父辈,他的目光真诚、充满怜惜,让人感受到无比的温暖。
他并没有浪费过多的时间,便来到早已迎候着他的灵秀亲王一干人等面前。看着眼前的俊美到妖孽的商逆,沉稳地按照礼仪参拜完毕,他是真心感慨。数年前他曾经来探视过一次,那时不管怎样他还完全是个孩子,虽然出生高贵,但是因为这种高贵有些可疑,便如同精美华贵的花园角落里的小草,羸弱且毫不起眼。而现在,其俊美绝伦的模样,沉稳如山的气质,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稚气。只是啊……可惜了啊……,有些东西是注定的——哪怕他变成一株再精美的鲜花。他有些感慨地笑了笑,亲切地道:“秀哥不必多礼了。几年不见,完全成人了嘛!来,诸位大人都见见秀亲王爷。”又向一旁安古道道:“安大人辛苦了。”安古道笑笑,道:“圣皇之命,不敢懈怠。”便不再多说,向在场官员点点头示意一下,便独自离去——这不算失礼,因为大内侍卫不能结交朝廷官员的,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随行诸位官员依次向商逆客气地请安,商逆自然也是慎重回应,礼数十足。
正殿以及前广场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大早也铺好了红毯,来自东宫的侍卫分列两旁,从假冒太子案发,安保已经提到了最高级别。
进门后太子便皱眉看着有些陈旧的正殿,叹口气,叫过商一叶责怪道:“看看秀哥这里,都成这样了,你宗族府也不安排人来修缮修缮。”商一叶告罪道:“微臣安排不妥,殿下恕罪。过些日子便安排。”商逆笑了笑,摆摆手,道:“三叔,你就别为难一叶总管了。原来宗族府来过人,我是想我这府里,就这几个人,没必要浪费嘛。算了,算了,不修了。”太子也笑了,道:“你倒是符合父皇节俭的性子。”众人都笑。
杜丘明一直暗暗观察着这位全永城人议论着、厌恶着和诅咒着的亲王殿下,忽然觉得刑部某些人关于这位殿下描述是有问题的。当然,私底下他也看过一些非官方的档案资料,关于这位殿下的评语好像都缺少些什么。不过毕竟,刑部不同于吹风院那个半官方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特务机构,对于宗室子弟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建立秘密档案。
太子亲切地招呼商逆坐了——这也可以不算逾礼。按照亲王品级,如果不是太子的储君身份,爵位就差那么一丁点。因此,太子面前他理所当然是有座的,但按照宗室辈份,他又该站着回话。不过,显然今天太子依照的爵位品级来的。
商逆家的茶名满永城,在座的人都知道。但真正喝过的,却是很少,因为真正商逆亲手炒治的茶叶量很少。
太子笑道:“诸位大人都尝尝,秀亲王府的茶那是咱灵域一绝,天下之最啊!”
商一叶也笑道:“微臣还是前年得圣皇赏赐了一两,喝了一次,放到现在都没舍得喝啊!前些日子金谷园拍卖,出自秀亲王府的茶叶可是卖出一万金一两的天价啊。微臣才反应过来,敢情咱喝的全是金币啊。”
太子笑骂道:“你这个老货,满脑子都是些许俗物。”
商一叶苦着老脸回道:“殿下,咱宗族府这经济一年比一年难啊!不然,秀亲王府早修了。”
太子摆摆手,道:“看看,就说你两句,就给孤哭穷。哪天你来寻秀亲王给你支个招。”
商逆也笑,道:“总管尽管来,茶还是管够,咱喝一碗倒一碗。”
众人均笑了起来,气氛顿时活络起来。
太子也笑,淡淡地道:“杜大人,你不是有事要和秀哥儿说说么?”
众人笑声戛然而止,顿时安安静静下来,瞅着杜丘明。
杜丘明心中叹口气,慢慢站起身来,向商逆一揖道:“灵秀亲王殿下,微臣得罪了。半个月前我部侦缉处高白鹤处长曾向殿下讨要假冒太子殿下的刺客以便查验,高白鹤处长以书面报告中提及殿下非但不交人,并且态度蛮横,掌括其人,侮辱朝廷大臣。其人还称殿下说要交人可以,需太子殿下亲自找您,此事是否属实?”
商逆微微一笑,道:“本王让他记录,他还真记录了啊?是啊!属实!”顿了顿,看着杜丘明,认真地道:“该打!”
杜丘明避开他的眼神,淡淡地道:“殿下,高处长奉命全权调查该案,为何殿下不予配合反而辱骂并掌括高处长,这不大妥当吧?往小了说,殿下有失王室体统,往大了说,殿下违抗东宫令,阻挠查案,违反律法,置大商律法于何地?圣皇曾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微臣想,殿下胆子真的很大!”他语言虽然锋利,但语气温和,完全不像质问,反而像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商逆静静地听他说完,却并不理睬他,淡淡地看了太子一眼,慢慢地道:“还有谁有事的质询本王的,一起说罢。本王听着。”
翰林大学士秦敦颐放下茶碗,站起身来,叹口气道:“老朽本不该多言,但正知研究院学生为王府总管杨观率领侍卫殴打,导致伤者甚众。老朽身为翰林学士,总要为天下正知人讨个公道。还是要请灵秀亲王殿下拿出个说法来的。”说罢,神情淡漠毫不回避地看着商逆。
商逆长长地伸个懒腰,道:“还有么?”
商逆在太子亲自到场情况下面对对于两位大佬的声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表现得那么的不经意,这样一种抗拒不配合的态度让现场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当然,这也会让太子脸上有些无光。
殷千问从一开始便低头品着茶,似乎深深沉迷于那无可匹敌的茶道之中,直到御史贾无咎重重地咳嗽一声似乎才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站起身来道:“灵秀亲王的茶果然不同凡响啊,下官竟然沉醉其中而不能自拔。……嗯嗯……这个杜大人言辞虽然重了些,但大商律法却是如此……呵呵……。诸位大人都是饱学之士,理应清楚,理应清楚的。”
贾无咎冷哼一声,道:“小殷,你大理寺,执掌大商律法,应公正严明、铁面无私。”顿了顿,转向商逆,冷冷地道:“灵秀亲王殿下,你掌括高白鹤,侮辱朝廷命官,又纵容恶管事杨观殴打正知学院学生。且毫无愧疚悔改之意,老朽要告你九条罪状。”
商逆一开始就关注这个精瘦的老头,因为在太子前呼后拥的一群人里面,这个贾无咎始终板着个老脸,面无表情,即便见礼的时候也是冷冰冰的一句场面话。现在,这老头似乎开始发飙了。他认真道:“老贾,你本来就是干这事的,不时常发发疯你在这个位置上那就吃干饭了,本王是理解的。”顿了顿,又微笑着补充道:“至于各位大人,本王时日也无多。所以……”看了一眼高坐在上的太子殿下,慢吞吞地道:“所以,便无所谓。”只是太子微闭着双眼,似乎陶醉于茶之美味中了。
贾无咎登时大怒,厉声道:“灵秀亲王,你……你……咳……”激怒之下,一口气有些顺不上来,顿时连声咳嗽。陈思秋赶紧上前,帮助他捶背拍胸,半晌才缓过劲来。陈思秋淡淡地劝解道:“贾大人,灵秀亲王殿下毕竟年幼,那些恶语恶言便不要放在心上了——气出个好歹,便不值当了。”
商逆一笑置之,望着远方的巍峨的雁山,神游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