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剑之人我见过,是上次和姜越一起在街上救过我的陌生男子。不过他今个儿换了身装束,华丽的锦缎长袍,上面隐有团龙浮现。
他是周国皇子。
确定了这一点,立马觉得方才自己无意听到的事情不简单。我望着举剑之人,复看了眼姜越。他似也是没想到我会出现,眉头紧蹙。
“我只是路过……”这样的理由明显不能让人信服,可脖间的剑却缓缓落下。那皇子震惊的望着我,似是不敢相信站在他面前的是真人。好生奇怪,我们原来明明见过的。
姜越急忙过来将我拉到身后:“主子,她绝不会是细作。”
“……”沉默的复看了我一眼,皇子唰的一声将剑收起,声音微颤道:“先让她下去,此事日后再说。”
“是!”拉着我几步就出了书房庭院,姜越边走边指责我不应乱跑。经过方才这一遭,我和宝儿必须今晚就动身,否则等他主子缓过劲来,第一个可能就拿我祭刀。此时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我茫茫然的跟在姜越身后打包行李,叫醒宝儿,坐上马车。
月光荏苒,马车在夹雪窄道上一路狂奔。我掀开车帘往外瞧,姜越的将军府邸,莫湖城巍峨的城门急速远退,不一会儿就变成了米粒般的小点,消失在视野中。
“姜越,你到底为何执意离开念荷?”卷着厚毡子与他一起坐在赶车架上,我深深吸了口气,立马寒意就刀子似的钻入心肺,凌厉冰冷。
他没有回答。与我猜测的一样。不过,到底是心有不甘。周国一趟,短短十日。姜越如何待念荷的我不知道,可由心而言,他真是个极好的人。如此情境还能违背自己主子的意思,按约定将我和宝儿送去边界。他把守信看得比命还重,不可能只单对念荷那般不公。
拉了拉衣领,我遥望着远处群山,想起念荷离开时的神情,心有戚焉。“你不愿说就罢了,我不是圣人,即便知道原委也帮不上忙。但好歹相识一场,有几句话,我一定要说。”
他直望着前路,面色清冷。但我知道,他一定在听。我说:“即便不能相守,也多多眷顾她吧,省得日后后悔。还有……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不要过得太辛苦。”
没等他回话就钻回车去。我靠着熟睡的宝儿闭眼小憩。言尽于此,聪慧如他定什么都明白了。
其实,这些叮嘱又多么多余。他恋慕念荷致深,是我无法体会的。念荷一个弱女子在周国弥留这么久却一直没有半点差池,说无人关照,恐怕连鬼都不信。他默默的在背后守护她,不愿让任何人伤害她,而最后,自己确是伤她最深的人,世事讽刺,说得也就是这么回事。
马车跑了一天一夜,北朝的边境就连绵眼前。
姜越从拉车的两匹马中卸出一匹,将马车和车上的金银口粮都留给了我们。路途中宝儿便忍不住打开包裹看了,除了我大婚那日带的首饰,还余出不少银锭。干粮准备了十日的,水果糕点一应俱全。我们相识短暂,受此大礼,确实内心难安。
姜越牵马浅笑,兄长似的拍了拍我的肩,只说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眼眶发酸,我重锤了下他的肩,心疼他的隐忍。他却不在意的垂头,手习惯性的抚了抚胸口的位置。
那里放着念荷的信物。
上车前,他告诉我。以后尽量别再来周国。那日我跟踪的人是南朝大皇子和周国二皇子,两国皇子私下会面,其中关系绝不简单。上次引来杀身之祸还有他帮我承担,以后再来周国,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了。
我摇了摇头,嘴硬着说就还要来。下次来,还找他帮我。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没再说话,将我托上马车,啪的一挥鞭,车便慢慢走开,离他越来越远,直到云雾茫茫,再也不见。
那时,我不明白,为何我说再见,他并不应我。五日后,我正和宝儿在北朝街边吃茶,听到旁桌有两个周国商人谈起周国最近的一桩大事。周国国君遇刺,刺杀者是二皇子手下的幕僚,自不量力的孤身犯险,被众多侍卫当场击杀,名字好像是叫姜越的。
手中的茶碗哐的一声跌落,我耳边反复重复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直到泪流满面。
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差事,这就是他放弃念荷的理由。宝儿猜得对,他是领命在身,不过却不是战死沙场名垂千古。而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受人唾弃挫骨扬灰。死于一场政治阴谋。
二皇子?我冷笑,他怎可能是他的部下?真是天大的笑话!一位皇子陨落,自有另一位上位。世人皆知,周国现只有两位皇子得势,二皇子衰败,大皇子自如日中天。
想必,那日在姜越府邸遇见的人就是周国大皇子纳舒了,祥云盘龙锦袍,朝中除了他,旁人恐再无这样的殊荣。适时,他第二次见到我的惊愕也有了合理解释。那日我面容净洁,并不似初次相见时那般满脸鲜血。而就是这张结净的脸像极了一个人,她名叫沐歌,曾在高台献舞颠倒众生。封夜为之倾心,与之相同的还有同行的周国大皇子,納舒。
为什么姜越会为了他去死?
我不明白。我问宝儿。她沉默半响,也懵懂摇头。
旁桌的商人早已换了话题,段子讲的眉飞色舞。我抹了抹脸黯然。一个人的生死也仅占得别人两语三言而已。心有不平的往他们马匹的食槽中顺手撒了把巴豆。我知道自己在迁怒,可就是无法控制心中的不平。
我替那个长着玩世不恭面孔耿直心肠的男子不平,我替那个像兄长一样拍我肩膀的人不平,我为之不平的这个人姓姜名越。他的名字应该被众人铭记,而不是用好像这样不确定的字眼带出。
后来,许多年后。我在南国城郊听书,说书的先生是个瞎子,据说是及溪城人,他提起一桩及溪城内谣传的秘闻。据传,及溪城城主的女儿貌美如花,却偏偏爱上了周国的将军。那将军死后,她一夜白发,辗转找寻将军尸首,终却不得,只得一包翡翠粉末,抚面痛哭。
我想到了念荷,却自私的希望,那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