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的箭上不知涂了什么,火势强劲持久,木头的房梁,窗棂都已燃烧了起来。青书拉着天予从房中冲出,却猛然倒抽了一口冷气。四下里火光熊熊,那些黑衣人倒卧在地,头颅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居然全部都成了….死人!
两人哪里见过这等情形,看着那些尸体,只觉得心怦怦的剧烈跳动起来,说不清楚是害怕还是惶然,抬头间看到空中快速往复,一紫一暗的两道身影,忍不住骇急而呼:“爹---!”
两道人影快如闪电,瞬息已过了数十招。沈白身法快极,全力施为下,四周直如数十道影子一齐逼近,重重叠叠。那人一柄折扇展开,挥洒如意,身形说不出的轻灵美妙,无论沈白出手多么迅疾,那袭紫衣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滑开。沈白心下微沉,元浩不愧是江湖前十的高手,居然能抵住自己的千影万幻。他心下焦急,知道自己再不能拖,手下杀机愈重。
那人一个转折,避开沈白一记凌厉的杀招,忽然开口道:“沈大人有工夫和我缠斗,不妨看看下面!”
沈白悚然一惊,低头,就见下面院落中不知何时又涌出了一批黑衣人。四下里剑光烁烁,正紧紧将兄弟二人围在当中。他再顾不得其它,半空中猛提一口气就要硬生生折回去,眼前蓦然扇影翩跹,刚才只游走闪避的人此时却挟着劲风全力袭来:“想救人,还是先过了我这关!”
沈白霍然抬头,眼中寒芒一闪。
那些黑衣人蓦然出现时,青书已顾不得地上的尸体,飞快的捡起两把剑,一把扔给天予,将他拉过来紧紧护在身后。
熊熊火光中,黑衣人的剑芒铺天盖地向两人刺来,眼中什么都没有了,只看得到纵横交错雪白的剑光。兄弟二人背靠着背,同时长剑出鞘!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联手对敌,然而,这不是平日的切磋,也不是街头打架,稍慢一步,就是付出生命为代价,这是真真切切的----以、命、相、博!
从来没有杀过人,此刻却连害怕也来不及,只剩下本能的拼尽全力的抵挡。只是力量太过悬殊,久经杀戮的杀手出手狠辣,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两个孩子而手下留情。
没几下,青书肩上蓦然一痛,却是一柄弯刀直直的劈了下来,若不是他撤的快,只怕这条手臂立时便断了。饶是如此,也痛的他闷哼出声,面色霎时雪白,拼尽全力才没将手中的剑掉下。
伤口处有股温热迅速漫出,身后传来天予惊呼:“大哥!”
青书来不及答话,咬牙跃起,挥手挡住了漫天的剑光。他不能后退一步,因为身后是他最最疼爱的弟弟,完全不记得什么剑招,也顾不上那些身法,他只是状如疯狂般的舞着剑,将剑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牢牢护着身后的人。
渐渐,前胸、双臂、双腿、不知道添了多少处伤。只是片刻工夫,青书全身上下已被鲜血染红。
隐约听见天予颤抖着声音连叫“大哥”,却来不及回应一下。
明明全身已痛的发抖,却咬牙死命撑着。
从来没有感觉到离死亡这么近,也许下一秒,那冰冷的长剑就会穿透胸膛。
却----决不能倒下!他一定能保护弟弟!
这是他---答应爹的!
黑衣人虽然出手狠辣,却始终没下杀手。也许是被青书不要命般的护着,天予反而没受到什么伤害,看到大哥身上血迹越来越多,天予的眼眸瞬间充红,发了疯般冲过去,挥剑乱刺。
青书只觉眼前阵阵发黑,觉得自己再坚持不了多久时,突见面前几个正联手攻来的黑衣人哼都未哼,就斜斜飞了出去。他压力陡松,定了定神,才看清面前疾掠过来的人,惊喜出声:“爹---!”
沈白来不及说话,如风般疾过,带着青书天予向外掠去。剑光如雪,不知道多少黑衣人围堵了上来,却挡不住他出手如电,仿若死神附体般,举手间,招招致命!不断的有人倒下,又有更多的人围了上来,剑光、血光、惨叫声交织,沈白眉目间冷厉如刀,浑身带着冰冷凌厉的杀气,血战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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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檐角上,一袭紫衣在风中轻荡,望着那个一路血行的人,面具后的双眸映着火光有什么在微微涌动:沈白,沈白,终于逼你至此了么?那个从来温润如玉,被称为大燕第一儒士的首席御医如今满身杀气,出手决绝狠厉,眉宇间再无了往日一丝半分的温淳。
他心下有些怔忡,突然忆起了多年前第一次见到那人。
早已忘了是多少年前,脑海中只余那一日满目梨娇粉白,盈盈浅碧。
记不得那是接任务后的第几次受伤,他如往常一样去太医院,穿过重重的院落,一路分花拂柳,就见一个身影逆着初晨的阳光站在一株柳树下,长身玉立,青衫落落,与周围的一片菲菲碧绿溶为一色。
听到脚步声,那人蓦然回头,看见他,淡淡笑了笑,眉间氤氲一片温润浅痕,声音清朗:“在下新晋医官沈孟臣。”
明亮柔和的光线下,似乎所有的春guang和煦都汇聚到了那人身上,不是俊美至极,却一眼望去,便叫人移不开视线。
他怔得一怔,脑中瞬间涌上一句话:有匪君子,其人如玉。
只这一次,只这一面,却将这个叫做沈孟臣的医官记在了心里。
说不清楚为什么一直暗暗的注意着那人,看他一路从一名普通的医官晋升为首席御医。
看他轻寒孤傲,如青松劲竹,不肯侍权贵,轻折腰,眉眼间却蕴着淡淡的悲悯,那是医者之心。
他一直一直看着,心底说不出的复杂,对那人,他有欣赏,有敬畏,甚至有隐隐的倾慕,但更多的却是…..嫉愤!
那样平和澄澈的目光只能让他觉得自己更加的肮脏污秽。
他是悬壶济世的慈悲医者,他却是残忍狠毒的杀手。
他做下了多少惨绝人寰的事。最多的一次,他一夜屠戮嘉陵大户三百二十七口,老少不论,血流成河。
他双手沾满血污,早已冷心铁肠。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无法面对那人的目光。
他从没那么、那么的…..自惭形秽过。
那人如清风朗月,而他只是泥沟臭渠中的一条蛆虫。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再没在那人的面前出现过。
只是杀戮做的越多,心里越来越不平,凭什么那人能那么坦荡,俯仰无愧的活着,而自己却听着冤魂号哭,夜夜不得安宁,凭什么?凭什么?每到这时,他总是压不住一丝恶毒:如果让你下了地狱,你还能否这样的干净无辜。
直到那人辞官归隐,然后几年前被查出他居然是顾皇后的师兄,这把火终于烧了过来。
沈白沈白,如今你两手沾满血腥,与我又有什么分别。
似乎是想笑,却一下牵动了内息,他强行将涌上喉头的一股热流压下,只觉胸口窒息欲裂,那是刚才沈白强行突围时毫不留情的一掌。
唇角渐渐勾起,眸中却是极度的冰冷,毫不留情么?很好,我倒真想看看,能将你逼到什么地步。他望着下面快要突围而出的人,猛然大喝:“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