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烟花之地,卷帘楼。
我靠在二楼红木雕花的栏杆上,垂首注视着一楼大厅里喧闹熙攘的人群。楼下真是乌烟瘴气的,各色明艳的衣裳游荡在各个角落,娇笑声欢快地飘荡在整个大厅。
其实我是不喜欢在这个时候还待在卷帘楼的。
如今已是夜色阑珊,白日里清净的卷帘楼被淹没于叫嚷嬉闹声中。若不是书生嘱咐了今夜不要回书院,我此刻应是在房间里练习画技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与仉清扬和福儿在这烟花之地“观摩”风花雪月。
我的师父柳梢是卷帘楼的头牌。她可能是觉得身为师父,接客这种事叫我一个小女孩子家的看了不好,便与老鸨吴妈妈说了为我们安排一间房。然那房间隔音措施委实差了些,仉清扬看不了书,我也作不了画,于是我们索性出来放风。
而我现在一直靠在栏杆上不肯走的原因是——我看见了周家兄妹。他们正坐在大厅一角与两个姑娘聊天,神情温和。周清懿还是一身男儿装束,且刻意模仿了男儿的动作风格。别说,还真是让人难以看出她其实是个女娇娥。我托着下巴淡淡地看着那两个不太起眼的身影。嗯,周相知道了会打死他们的吧。
很快仉清扬也发现了他们,可惜的是他也很快就暴露了我们的存在。他看见周家兄妹后先是一脸惊掉了下巴的表情,然后立刻飞奔下去,到了他二人身边。他们交谈几句后三人就一齐看向我的方向,很明显,我暴露了。无奈,我只得下了楼,去与他们打个招呼。
“看吧哥,我就说有人跟我一样!”我才走近,就听到周清懿得意洋洋的声音。
周清楚瞪了她一眼,没说话。倒是原本与他们聊得正高兴的两个姑娘对视了一眼,有些疑惑的样子。
“你怎么在这里……”还没等我说话,周清楚就如质问般地开口了,“清扬也就算了,你怎么也……”
我看着他,似笑非笑,不说话。他见我是这副神情,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与我眼对眼地较真儿。
“书院近日整修,夜里味道太呛,孙先生叫我们先住在了柳梢姐姐这里。”还是仉清扬解围,“柳梢姐姐是安玉的师父。”
听了这话,周清楚的脸色才缓和了些,转而又对清懿道:“看吧,她与你不一样。”
周清懿撇撇嘴,不说话了。
“你们又为何在这里?”我挑眉,有些怀疑地看着周清楚,“莫非你小子是开窍了?这里姐姐我倒是有熟的,不如……”
他瞪我,道:“姑娘家的,说什么呢?我只是来找人。”
“哦,找人啊,”我再次挑眉,不怀好意地朝他笑,“找谁呢……”
然这次他没有再接我的话,自顾自看向了厅中央的台子上。那里几个姑娘正在跳舞,动作妩媚妖娆,台下一群纨绔公子叫好。
我将目光放到周清懿身上,可她也只是耸耸肩,表示无可奉告。
我顿觉无趣,正要上楼,却忽地看见楼梯下有个人探头探脑地正朝这边看。那人长得有点弱质女子的感觉,又身着桃红色衣裙,然我却知道那其实是个男子。至于其中缘由,还要从两日前说起。
两日前的黄昏我从卷帘楼回书院,在某个巷子处不知怎的手中画卷忽地落地。我弯腰去拾,只觉得耳边似刮起一阵怪风,随后便听到一声惨呼。直起身来后才发觉自己竟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有人本想趁着我弯腰时杀我,却不料被别人给制住了。
那救我的英雄是“活死人”秋月白。彼时她用剑指着那人的喉咙,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地盯着他,直盯得那人最后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再没站起来。于是秋月白上前用剑鞘拍晕了他。
我看见这场景登时愣住了。等我会过神来时,秋月白正无声向我询问怎么处置那人。只是那过于犀利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收起,看得我也两腿发软。
我想了想,缓缓坐下了。总比我实在站不住后跌坐在地要强吧。
秋月白诧异地看着我。我抬起头,对她笑了笑:“让我歇会儿,有点吓到了。”也不知是被他们谁吓到了,“这人还活着吧?”
秋月白抛来一个不屑的眼神。大概是觉得我问了句废话吧。不过人活着,一切就好办了。
我起身,走到那人身边,在他身上大概翻了翻,没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更重要的是没什么银子。我想着这人长得还不错,又像是那种没什么脑子的,便同秋月白一起将他抬去了卷帘楼。据说卷帘楼里有深藏不露的高手当门卫,不怕他跑了。
于是……就出现了今日这个楼梯下探头探脑的“女子”。
其实他自从醒来发现身处卷帘楼以后看我的眼神就再没正常过,大多是怨愤交加却敢怒不敢言,生怕一不小心将我得罪了后秋月白又来揍他。在他的心里,秋月白算是暗卫一样的存在,然而其实那日秋月白只是正好路过,见我有难很仗义地该出手时就出手,没有他想得那么复杂。
我路过楼梯时朝他微微一笑,吓得他又向楼梯下的阴暗空间里缩了缩。
我上了楼,推开自己房门,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有人在接客,而且正热火朝天地接客。我立刻退到门外看了眼门牌,确是我的房间,看来是他们走错了。然而此时此刻……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只得道了声“抱歉”,匆匆关上门离开了。
再下楼找吴妈妈说明情况,希望她能再给我和仉清扬分个房间,谁知这一下去又看了场更雷人的戏。
台上站着手足无措的被强行推上台的“女子”,台下是正与他深情对视的周清楚。这场面有点诡异,我想我需要消化一下。
“公……子……”台上“女子”颤声唤着,语调里无限哀戚愁怨,“奴……”
“好了,回去再说。”周清楚打断他,扶着他下了台。尽管语调里有些不耐烦,动作也有些粗鲁,但二人看起来仍不失为一幅郎才女貌的画卷。
尽管眼前的风景是不错的,然而此刻我却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周清楚!”我赶忙上前叫住他,一旁的“女子”见我过来又朝周清楚身后躲了躲。我懒得理他,因为有件更重要的事,“你和他认识?为什么不告诉我?”
话音刚落,我听得周围响起一片唏嘘声。猛然意识到这是在青楼,我现在这般架势到有些像……怨妇?顿时有些后悔,该出去说的。
周清楚全然不在意周围的目光如刀子般戳在我们身上,悠悠道:“认识。为什么要与你说?”
这句话听起来使现在的场面看起来更像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争宠场面了。我瞪着他,哑然半晌,才道:“你知不知道他要杀……”
“知道,”周清楚打断我,语气颇不友善,“不是没杀吗?他那些气话你也听得?”
我无语。心里没来由一阵失落。原来我的生死在别人那里没什么重量。
临出门前,他回头,望着还有些失落的我,不咸不淡说了一句:“路是你自己选的,别后悔。”
这话又使我有些莫名。
那日过后,我在书院里似乎被寸寸他们疏远了。当时我犹自不明白其中缘由,后来想想,或许就是因为那段最为单纯的日子已经真的逝去了吧。
——安玉于京城
万庆十三年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