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信。
不肯相信事实,也不愿去相信这场闹剧背后的缔造者是我所爱的人。
现实,你实在太残酷了。
人们同时转过头去。
“你说什么?”殷尚德问。
“我说现在不需要黑川樱捐血了,真的不需要。”那个男人扳起了双手:“瞳她一点事也没有。”
“吓?”
手中的水杯跌落,在干净的地板上开了一朵水花。我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虚幻。在做梦吧?我闭上了眼睛。
殷小雨,你现在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当你醒了以后,你会发现你要起床去上学了。
时间“哒哒”地溜走了,秒针似乎将我一步步逼近了悬崖。当我睁开眼睛以后,发现自己真的太傻了。
“你们说的都是真的?”我让眼泪痛快地流了出来:“我不是殷小雨。”
“走吧,瞳。”他走过来拉住了我的手。
“你走,我不想见到你。”我甩开了他的手,垂下脑袋:“告诉我是……真的吗?”
真的吗?当然是真的。我知道,我知道我在做垂死挣扎而已。
“你不要这样。”
“你走啊!”我情绪失控地喊道。
“你不要这样,你冷静一点!”
我哽咽着,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肩膀一上一下地耸着。尽管如此,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伊藤临也,我恨你。”我低语道。
——当你听到,他们亲口说:“她不是我们家的女儿”的时候,你会怎样?
——当你知道,揭开真相的代价,只不过是因为他们被骗了。被骗了,而已?你会怎样?
——当你发现,在这一切事情的背后,在背后导演这场戏的那个人竟然是你喜欢上的那个人,你又会怎样?
“你还没告诉我。”郁礼倒了一杯水:“你怎么会在医院?”
“哦,你说呢?”郁子瞳向他的爸爸秀了秀那只打满石膏的腿:“郁院长,病人不应该是去医院看病的吗?”
“对对对!你说得对极了。”他喝了一口,为自己的儿子也倒了一杯。
“呐。”
“谢谢。”郁子瞳接过杯子“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这是你妈妈寄来的信。”他不耐烦地递过去:“真不明白你妈妈,明明是寄给你的,为什么偏偏把收信地址写成医院呢?”
他吐吐舌头:“那你可别告诉我,你吃醋了?”
“吃醋?有什么可能?”他把脸别过一边去:“只是嫉妒而已。”
“呵呵,有分别吗?”
“有,当然有。单单在笔画上就差多了。”他在一旁赌气:“真不明白你妈妈,好端端地干嘛离家出走,她以为自己是三毛啊?”
“那么请问郁礼同学,为什么我的名字曾从‘郁子瞳’而改成‘郁希原’呢?”
“这……”他回忆着,略带责备的口吻说:“还不是你妈妈的主意。”
“她还不是气你只顾工作不顾家么?就连难得的一两次回家吃饭,拿着筷子还在想手术的事。切西瓜的时候慢条斯理地把每一块都切得均匀得不得了,你是在为西瓜做什么手术啊?每当妈妈问起你那个‘草原之约’的时候,你都很认真地说:‘我最近工作很忙,下次,下次一定……’诶,假若我是女人,我绝对会很理直气壮地指着你的鼻子说:‘就算世界上只剩下你一个男人,我也不会看上你的’。”
“看你吹的,没那么夸张吧?”他走到窗前,把百叶窗放了下来。嘴皮子还在计较着:“你爸好歹也是87届的校草啊。”
“是是是。希原,希原。我们班的女生都对我说:‘你的名字好梦幻哦!就像小说里的男主角’。幸好你后来帮我把名字改回郁子瞳,要不,我就会疯掉的。”他拆开了那封信:“她不就是希望你去草原找她。说真的,你什么时候把老妈找回来呢?”
“你说得倒容易,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片草原啊。我原以为你妈把钱花光了就会回来,谁料到她有那般能耐呢?”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个月都往她的卡里存钱。”他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里:“只是她不肯用而已。”
“我说儿啊,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你妈吗?”他苦口婆心地劝道。
“不担心啊,”他抬头望望,“她每个星期都给我写一回信。她的情况我说不上十分清楚,但也略知七八。”
“我说你妈就这么奇怪呢?宁愿省那么一点点也不给我写一封信。”他坐了下来。
“妈妈现在在蒙古省的呼和浩特,你要去找她吗?”
“她在信里这样写的吗?”
“不,但很明显。”他把信封在他老爸面前晃晃,信封上画了些东西:“成吉思汗和忽必烈,读过中国历史的都会想到蒙古自治区。”
“那你又怎么知道她在呼和浩特?”
郁子瞳感觉有些败给他老爸了:“hu he hao te——呼和浩特。这不难拼吧?爸。”
“哦,我要出去一下。”
“加班?”
“不,今天休息。”他热情地拍了拍郁子瞳的后脑勺:“我今晚亲自下厨,让他的儿子尝尝什么是美味。”
郁子瞳嘴角微微上扬:“那我就拭口以待咯。对了,殷小雨呢?”
郁礼回头看了看他,淡淡地说:“你还是别管那么多了。儿子,也许过了今天,她就不叫殷小雨了。”
——她不叫殷小雨,那该怎样称呼?
黑——川——瞳,没错,黑川瞳,你也可以叫我瞳。
10年前。
“喂?小雨,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还要开会呢!”殷尚德不耐烦地说道。
“爸爸……”对方的声音明显地颤抖:“弟弟病了,烧得……烧得很厉害!”
“保姆呢?让她来解决不就行了。这些点小事就别来烦我了!”他还没得对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殷董。”那位秘书问道:“您真的不需要回家去看看吗?”
他摆摆手:“我们还是快点进去,别让他们等太久了。这个会议关系到公司能不能在日本立足。”
“郁董。您的电话。”秘书小声地对他说,眼眶里的泪珠在投射出着光。
他瞪了她一眼,拿过电话,大步流星离开了会议室:“喂,我不是说过……”
“尚德吗?我是郁礼。我必须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你的孩子们刚刚因车祸送进了本医院,你的儿子伤势很不乐观,加上他正发高烧,现在情况很危急,需要家属签字才可以进行手术;而你的女儿……”他停顿了一下:“已证实……在送往医院途中……抢救无效而宣布……死亡了。”
他的电话在擦过了一条条掌纹以后,漂亮地在空中完成了跳水动作,彻底地摔个粉碎。他发了疯似的朝医院的方向跑去:小雨、小浩,爸爸来了,爸爸真的……来了!
这是十年前的回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作为一个父亲的意识和责任,仍旧埋没在没完没了的工作中,好像赚很多很多的钱,给子女良好的生活条件,就可以挂上“伟大的父亲”的代名词。
他们就像我丢给秘书的文件一样丢给了保姆,可我不知道的是,我丢的,不止他们。
“你打算就这样一直不开灯吗?”
“哦,是的。”
从医院回来以后,他就把我和他自己关在了书房里。我就那么一直靠在窗台上,望着窗外的月光。
记得在初中的物理课上,老师说过,月亮本身是不会发光的,它的光来自太阳。那么,太阳消失了,皎洁的月光也会跟着消失吗?
他一直在翻着那些相册,看了好久,他倒在了椅子上。一副小孩子因得不到糖吃,而坐在一旁发脾气的模样。
乌云把月亮遮住了,外面刮起了大风。
“要下雨了吗?”他问了一句。
“应该吧。”我吸了一口气。“你打算到底什么时候给我解释清楚?”
“欸?”他撅了撅嘴唇:“你过来一下,可以吗?”
我向他走了过去,发现书桌上摆满了以前照的照片。
“你看看这张。”他兴奋地站起来,用手指给我看:“那是你出生一百天的时候照的,那时侯爷爷抱着你的小脚跟你的大脚在比,多可爱啊!”
“还有这张,那是殷浩1岁的时候,你硬要拉着刚学会走路的他在跳交谊舞,听说,那时很滑稽的。”他揉了揉眼睛。
“你那时侯不在吗?”我望望他。
“不在,因为那时公司刚成立”他抽了抽鼻子:“我几乎没有回过家。”
我继续翻着那些照片,我渐渐地发现,殷尚德在“我”7岁以前的照片里,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那个……”我不禁蹙起了眉。
“发现了?”他轻声,用手指划过那些照片发黄的表面:“我没有……跟7岁以前的小雨合过照。现在想起来,真的还很遗憾呢!”他突然跪在了地上,温暖的液体一点,一点地把地板沾湿了:
“我不是一个好爸爸,无论是女儿还是儿子出生的时候,我都在外地为公司奔波,都只是通过电话而得知的。从未为他们做过一顿饭,拉着他们的手去逛过一次街,没有在他们睡觉之前,给他们讲过床头故事。”
“也许在他们的印象中,‘爸爸’跟‘妈妈’就是不一样。‘爸爸’是一个男人,他很少很少会出现在他们面前。甚至是生活中,我留给他们的,只不过是钱、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称呼。”
“当我真的想尽好做爸爸的职责以后,但已经太迟了。”他擦擦眼泪:“这也许就是上天给我的惩罚吧!真是报应啊!”
看着眼前这个跪在我眼前的男人,我就像是嚼碎了一块玻璃,在它刮破我的口腔以后,硬撑着把它咽了下去,让它堵在咽部。空气无法进入,从而声带无法震动——痛得无言。
此刻的我不承认面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心里不会产生一丝的歧视,我下巴微抬,苦笑着侧过脸去。眼角的余光无意瞥到了摊在桌面上的相册,隐约在上面看到了高一军训时期身着迷彩服的自己。
那次,是我第一次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