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在云贵两省的交界处。驱车穿过偏僻的山野,随处都能看见长满荒草的土地。偶尔在地里耕种的,除了气喘吁吁的黄牛,就是头发花白的老汉。
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和如今的山中飞禽一样难以见到。他们都去了很远的城市,那里灯火通明,没有白天黑夜,到处都是飞驰的汽车和林立的高楼。
在家乡,他们叫农民,但在那儿,他们却可以多一个字,叫农民工。
很多来云贵游玩的旅客,看到的都只是著名的山川和湖泊,却很少看到,那些在山川之外的荒草和无人看管的小孩。
如今,不管身在哪里,只要看到农民工和留守儿童这几个字,我就会想起我的故乡,想起那些孤苦无助的眼神和被城市践踏的灵魂。
有人说,是他们顶着烈阳和暴雨创造了城市。可在我看来,反而是城市创造了他们。
他们是奔着城市而去的。为了挤进那座川流不息的城市,他们不惜抛家弃子,背井离乡。他们用播种粮食的双手去竖起一座座高楼,而后,又不得不因想要住进自己竖起的高楼,耗尽一生的气力。
我曾和很多学者讨论过这个问题——农民工的存在,对于城市发展而言,到底有多重要?
毫无疑问,没有农民工,城市发展的进程肯定会慢一些。是的,不谈其他,光廉价的流水工人和建筑工人,都会出现极大的空缺。
但城市并不会因此而停顿脚步。建筑会因为工人的缺失而变得更为现代化,那些靠榨取工人利益而存活的小工头,会因为设备的落后和人员的匮乏慢慢退出历史的舞台。优胜劣汰之后,承建的单位便会少去很多,那么,我们就更有足够的力度去监管房屋建设的质量,去保障专业施工人员的权益。
这样,大楼虽然会起得慢一些,但同时,也会住得久一些。
那时,褪去工人外套的农民工,只能回家当农民。他们重新回到土地,用双手播种蔬菜和瓜果。于是,我们又回到了那个使人拥有安全感的年代。我们不必再吃有色的馒头和沾满农药的水果,我们也不必再为吃一根良心油条而坐上公交车跑几条街。
所有食物的归属地,又重新回到了最原始的位置。它们不该去大棚注射什么营养素,也不该去实验室接受什么转基因研究,更不该没完没了地被贴上什么绿色食品的标签。
绿色食品这个标签,其实是对时代最大的讽刺。
很多年以前,在农民没有变成农民工的时候,绿色食品这几个字是不存在的。因为,没有什么水果是不绿色的,也没有什么蔬菜是不环保的。
农业,是一个国家的根本。农民也只有在土地里,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尊。一个时代的人民,活得是否有安全感,其实大部分因素都取决于农民。
想要我们活得幸福,其实最好的办法,既不是读书也不是涨工资,而是让每一寸荒地都找到自我的价值,让每一个农民工都重新回到土地。
只有他们的双手才能捧出让人放心的粮食,也只有这些善良的灵魂重新立回土里,我们才能在一碗饭里慢慢找回一个民族的良心和赖以生存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