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夏天连着一个秋天，
一次遇见敲击心里永远澎湃的鼓点。
一个昼夜平分一片时光，
一张侧脸带来不安躁动的美好初恋。
我想我是恋爱了。
-1-
“江湛。”夏天摆弄着申请表坐在尹安东的位子上说，“这个名字一点都不适合他。”
我把练习册上的文言文默看了一遍。
“我看他应该叫江阿Sa，长这么漂亮，不参加超级女声真可惜。”
看着看着就走神了，那些之乎者也我一点也看不懂。
“他跟易擎宇是一个班的，”夏天俯在桌子上，盯着江湛的照片说，“加上他，社团就有五十三个人了，看来可以开第一次社团见面会了。”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一会儿的语文考试吗？”
“这女的长得要不要这么像范冰冰啊，想用下巴戳死人吗？”夏天自顾自一脸鄙夷地盯着一张申请表上的女生照片说。
-2-
我叹了口气，当我面对期中考试的语文卷子时，就像真的被谁的尖下巴给挫伤了，唯一的一点点信心也破了个洞，瞬间蔫了。
文言文一道题都做不出，那两句翻译除了认识一个“吾”，别的都看不懂，最关键的作文居然写“由树叶的凋落想到的”。想到什么？风太大，还是树老了？或者人家树叶跟树枝两口子吵架想去亲吻土地这个第三者？
于是，作文成功写偏题之后，失落得中午饭都吃不下，我把脑袋耷在餐桌上，看着一旁的夏天和尹安东大快朵颐。
下午的数学更让人头痛，虽然老师说这次考试有七十分都是书后面的原题，但我跟夏天每天抄数学课代表的作业抄得不亦乐乎，哪会啊。
快走的时候，刚好看见江湛和易擎宇坐在不远处，夏天大方地跑过去聊天，易擎宇微笑地着看我，我一下子就好像被人按下了开关，身体的水分乖乖地排好队一团一团簇拥进我的眼眶里。
我赶快用手背抹掉了温热的液体，突然有种想扑到他胸前痛哭的冲动，不过他一定会嫌弃我会弄脏他的白衬衫吧。
易擎宇在我眼里，始终是那个最美好的存在。
想到这，尹安东那个煞风景的居然打了一个嗝，然后夹走我盘子里的菜，我看着他嘴巴上那一层油腻的菜油，顿时有点反胃。
这人与人还真是不能比。
-3-
下午考试前，我在班上记公式。
“海镜，你怎么在这儿啊，找你半天。”夏天的人还没进来尖嗓子就首先进来了。
“我再记一下。”
“哎哟，大小姐。”夏天过来拉我，“走吧走吧，不用记了。”
“为什么。”我被她推着出了教室。
“一会我把题目发给江湛，让他给我们丢答案。”
“作弊？”我叫了出来。
她一把捂住我的嘴巴，然后帮我把书包挂在肩上，说：“这不是作弊，这是作案。”
我们学校的考试是按学号从阶梯室开始排，闲置的办公室和教室都被征用来布置成考场。我和夏天因为学号很近，所以坐在高一（4）班的教室，坐五行六排，每排大概有六个人，所以位子与位子的间隙就非常宽，我坐在靠走廊边的位置，是处于两个监考老师视线盲区的黄金作战区，据说坐在这边就算明目张胆地把书摆在腿上抄，老师也看不到。
可我不敢，但夏天进考场前告诉我，一会江湛会给我电话，如果没有危险就挂掉，江湛就从窗户上把答案给我丢进来，而她就去女厕所跟江湛再交接一份（没人会怀疑江湛为什么会去女厕所），至于在隔壁班的尹安东，让他听天由命吧。
所以，我的任务其实很简单，就只需要等答案掉到我身边，弯下腰捡起来就好。虽说简单，可我还是紧张，从考试信号开始，我大腿就抖个不停，握笔也没有力气，汗水直冒，有好几滴都滴在考卷上了。
我一直注意裤兜里有没有电话过来，一道题也看不进去。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我看见夏天把草纸折成一小块，然后举手示意要去上厕所。前面的监考老师跷着二郎腿，一点警惕心都没有，招招手就同意了。
夏天刚起身准备走的时候，后面的监考老师突然朝前面走去，问道：“你的草纸呢？”
整个教室就只能听见我的心跳声，我盯着夏天，头上汗如雨下，手里的中性笔也快被我捏断了，不会吧，夏天就这么被捉住了。
“这里。”她居然乖乖地把手摊开。
“你拿草纸出去做什么，想写答案吗？”
“拉屎，”她说，“没带纸。”
靠，我没听错吧，我差点就要吐血然后直接被120拉走了。
夏天绝对是考场里的巾帼英雄。
最后监考老师也没有再纠缠下去，不过也没有答应她去上厕所，我望着夏天的背影，心里翻滚起一阵又一阵的不安。
那个监考老师又退了回来，就在他快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突然我感觉到手机震动起来。就在老师马上转头准备看向我的时候，从窗外丢进来一个白色的小纸团，不偏不倚正巧掉在我的桌腿边，正是老师下一步就要踩到的地方。
我脑袋里嗡的一下炸开了，又没挂电话为什么还要丢进来，身体顿时像被抽干了血液一般慢慢蜷缩在一起，血管里没有足够的液体回流至心脏，我还以为有那么一刻我就要在考场上永生了，然后隔天的校报和言星日报上绝对会头版报道，题目就叫《某校高一女生考场上猝死》。我蓝海镜会不会死得太不轰轰烈烈了，于是脑袋一热我连人带凳子一起栽了下去，夸张地趴在地上，一只手捡起纸团想也没想就塞进嘴巴里。
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中午好好的白米饭、大锅菜不吃，现在沦落到吃草纸团的地步，我提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咽了下去。我消化着那个有咸菜味的草纸，把凳子扶了起来。
监考老师警惕地朝我桌子里看了看，然后上下打量我一番，才往教室后面走了。
考试结束的铃声一响，我才感觉从梦中惊醒，脑袋里空空的。我看着自己的卷子，后面大题一道都没写，整个人就像受了伤的野兽，跑到洞穴里自己舔伤口，外面的春夏秋冬，还有自己捕食的能力，都忘了。
从考室里出来，我的三魂还在但是七魄都已经荡然无存了。
尹安东蹦蹦跳跳地出现在我面前，笑得特别做作，他说：“海镜，拿到我给你丢的纸条了吧。”
我眉头微微抖动了一下。
尹安东，给我丢的纸条。
尹安东，给我丢的纸条。
尹安东，给我丢的纸条。
-4-
温润的晴空把世界铺成白色的纱帐，尹安东站在楼梯的转角，心里五味杂陈，脉搏里的慌乱感没有节律地抖动着。
下午，训导处的老师在厕所抓人，江湛发短信给夏天说任务失败，不过刚好在这层男厕所看到尹安东，江湛就把纸条给他了。
“我想亲自给海镜一份。”尹安东说话了，声音很低。
“你自己看看在搞什么飞机，”夏天双手横在胸前，眉头蹙成一团，“就因为你要‘亲自’，害得海镜讨厌你，还好她没被逮到，不然的话不恨透你才怪，我看就算到了下辈子她也不会爱上你。好啊，干脆大家都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我们这么久的计划就算白搭了。”
“乖啦，不生气。”江湛抱着夏天的腰安慰她。
“不是生气，是着急，你看看现在的形势，半路杀出个易擎宇不说，如果海镜的心再被动摇，她不在这个时候喜欢上尹安东的话，那后面大家要怎么继续下去。”
“我不是也想快点靠近海镜的心吗？”尹安东吼了一声，脸微微有些涨红。
“行了行了，你们是想窝里斗吗！”江湛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早就说了，我们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本来就是没有回报的付出。”
“因为我爱她，所以我相信我一定可以。”
暮色四合，教学楼的棱角霎时淹没在灰蒙蒙的天色里，走廊上的暖黄色灯光渐次亮起，映照出尹安东脸上坚定的轮廓。
-5-
尹安东回到家，轻轻把门关上，妈妈的卧室门虚掩着，一道白光从门缝里露了出来，他在黑暗里适应着光线，直到那束白光越来越大。卧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盘着头发的中年女人缓慢地走了过来，四周的黑暗遮住了她的眉眼，也遮住了她对这个家庭的冷暖唏嘘。
“还舍得回来啊，”母亲一贯的语气，尹安东摸着黑绕过她往自己房间走，“怎么一股酒味，你又去喝酒了是不是？你不想活了也想早点离开我们是不是？”
“妈……”尹安东停住，不耐烦地说，“够了。”
尹安东躺在床上，他看着天花板的纹路，好像一团黑色的云朵向自己压来。头痛得难受，起身把台灯打开，从柜子上取下一本相册，里面的照片都是同一个女生，在食堂吃饭的、上课的、放学回家的、体育课跑步测验的，蓝色的眼睛，扎着马尾辫，还有脸颊上杏色的雀斑。
记忆慢慢由大脑深处延伸到身体、四肢，形成漫长而又安静的回路，他听见下午考完试那个女生的声音。
“扫帚星。”我默默吐出几个字。
尹安东转过来看着趴在课桌上的我。
“海镜……对不起。”
“你没错。”我立起身子，“是我们命中注定就不能待在一块，你是天蝎座，我是白羊座，只要有你，我就倒霉。”
“对不起。”
“都说了你没错，你烦不烦呀？”我把书包从抽屉里拽出来，刚好把那个坏掉的MP3也一并扯了出来，尹安东看见裂开的屏幕问我怎么回事，我努力把眼里晃动的泪水挤回去，抱起书包一个人跑出教室，听见他在后面叫我，也不想理会了。
尹安东合上相册，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精美的纸盒，上面喷绘着一台电视广告里最流行的MP3，这是他用这个月的生活费买的，哪怕接下来的几天只能躲着吃泡面他也心甘。尹安东把一张写着“sorry”的笑脸便利贴贴在纸盒上，然后翻开手机通讯录，上面只有一个人的名字。因为在他的世界里，只要有她一个人，就已经足够。
尹安东拨通了她的号码。
-6-
记完最后一个单词，我在凳子上伸了个懒腰，一直以来我的英语还不算差，至少在四五十分的数学面前可以骄傲地仰起头。初中第一个英语老师，年轻又漂亮，我很喜欢她，可班上的男生把她气走之后换成了一个很胖的中年男人，我的英语就像缺了水的土地，慢慢开裂出纵横开阖的巨大缝隙，后来好不容易才慢慢填补平整，不过仍然留下了一道道伤痕。
成长好像总是这样，遇见好的东西不知道珍惜，只有在抵达未来的时候，才知道当初的贵重，只好带着悔意继续成熟。
夏天给我打来电话，主要也是解释今天下午的事，其实我也没有责怪尹安东，只是把对自己的失望发泄到他身上而已。也是，连考试都需要别人给我丢纸条的话，这学上得也太窝囊了点。
夏天跟我道了晚安，不忘加上一句“爱你”，她总是这么肉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忙，请稍后再拨。”拨了几次同一个号码之后，尹安东就发了一条短信给她：“明天晚上六点我在学校门口等你，我有话跟你说，一定会等到你来为止。”
空气里漂浮着夜晚独有的咸湿气味，尹安东把头蒙进被子里，闭上湿漉漉的眼睛，那女生的样子又重新浮现在眼前。睁开眼如此，闭上还是如此，这到底是折磨还是不可逃避的情债？
-7-
第二天的英语考试很快就过去了，我答完所有题，涂好机读卡，看看黑板上的表，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
坐在前面的夏天转过头来，偷着用口型问我：“交不交？”
我点点头，她便举起了右手。
我们往佳期小店走，准备喝点奶茶。
夏天的手机响了，被训导主任叫去开会，我只好一个人过去。午后的阳光穿过福利社的屋顶洒在地面上，形成半光明半黑暗的分界，我坐在那一大片阴影里，像个与白昼失散的孩子，空洞地望着眼前的世界。
“考得还好吧？”易擎宇坐到我身边，端了一杯蓝色的果汁，热气从杯子里不停地往外冒。好像每次到叔叔这里，不论是上课还是放学，易擎宇都在。他卷子也交得早，没事做就来店里研究新品种。
我苦笑着摇摇头。
“没关系，高中第一次考试，需要适应一下。”
“开头就开得这么失败。”我半天吐出几个字，不好意思地朝他看了一眼。
“呵呵，为什么会害怕失败呢。”易擎宇粲然一笑，说，“如果不经历失败，成功就会失去价值。当你有一天成功的时候，你会发现过去的失败其实是通向成功的乡间小路。失败的人还可以看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那些成功的人，飞得高高的，可在别人眼里，其实只是个渺小的影像罢了。”
“那学长不想当成功的人吗？”我反问道。
“这不是当不当的问题，而是愿不愿意去经历，乡间小路也有不曾看到的风景。”
易擎宇的话一字一句都深深刻在我的心壁上，好像那些因为年少的无知突然生出了的成熟因子。
我喝了口蓝色的饮料，淡淡的提子香和柠檬茶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清香醉人。
“这是海之镜。”
“……海之镜？”我望着他的眼睛出神。
“嗯。”他笑着看我，像夏日午后的暖阳，温暖而又炙热。
我点点头，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迟迟不肯移开，我一下子尴尬了不知道该朝哪里看，四周静得似乎都能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扑通扑通扑通。
“你的雀斑很可爱。”久久的沉默之后他突然冒出这句突兀的话。
“哈？”我身体微微战栗了一下，拽紧校裤的侧边，紧张得语无伦次起来，“学长……你是第一个说我雀斑好看的人，也不像那些人看到我的眼睛就问一些乱七八糟的烂问题，好像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这么夸过我，呵呵……学长跟他们不一样，有点像艺术厅里那些看不懂的油画，但是装裱在墙面上又有与众不同的美。”
显然，易擎宇被我不知所谓的比喻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海之镜的热气突突地往上冒，浮动在他的脸上形成一片薄雾，像是梦境里那些看不清的画面，浅浅地浮在记忆的最上层。
他突然笑起来，把手搭在我的头发上，然后温柔地揉了揉。
那种力量，就像武侠小说里总出现的醍醐灌顶一样，身体里蛰伏的柔软突然伸展开，密密麻麻地把我的心包围起来。
“一会儿有事吗？”他问我。
我乖乖地摇摇头。
“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8-
这是一个叫Allen的英国老人开的书吧，木头书架整齐地立在暗红色的墙边，中央错落有致地摆着几个圆形的沙发，一些流浪宠物在地上来回走着。
我跟易擎宇在靠近窗户边的位子坐下，他的英语真的很厉害，可以无障碍地跟Allen交流，我也只能听懂类似“吃饭”“点心”这些单独而简单的词汇。
易擎宇说墙上挂着的油画全是Allen自己画的，Allen很厉害，在英国当过吟游诗人，做过街头画家，帮别人设计过服装，现在在中国开了这间书吧，在这里做西餐，养流浪宠物，闲下来的时候就画画、看书。他好像生活在另一个国度，别人无法踏足，只能羡慕。
我看着墙上的一副画出神，一只燕子和一座斑驳的雕像深深浅浅地印刻在画框里。
“这是快乐王子，”易擎宇喝了一口水，向我解释，“他身上本来缀满了纯金箔片，眼睛是两粒闪亮的蓝宝石，还有一颗红宝石在他手握的剑柄上闪闪发光，可为了帮助那些需要的人，他让燕子把金片和宝石都送了出去。最后，燕子冻死了，而快乐王子也因为破烂不堪而被拆除。”
“现实里很难有人为了别人牺牲自己吧。”我托着下巴，听着易擎宇的童话，心里有些不适的起伏。
“你相信爱吗？”
“嗯……我可能还没有很透彻地感受过吧，其实我也习惯了，没人爱也挺好。”
“你怎么知道没有人爱你？肯定有人会为了你而不顾一切的。”易擎宇话锋转得很快，好像从一开始他所说的话就是有预谋地要把我带向这里。
我点点头，心安稳地往下沉，易擎宇说话的频率就像老旧钢琴上演奏的叫不出名字的曲目，在空旷的琴房里独自回响着。随着空气不断延伸开来，变成拥堵在天空中的淡青色的云，把阳光拉到地上，形成一块块矩形的光斑，于是天上地下的生命都把它当做是舞台手舞足蹈起来。
那个童话的结局，市民将小王子的雕像放进火里融化时，他的心却怎么也融不掉，原来是一颗用铅造的心。即使身体可以消亡，但纯真和善良的真心永远都不会消失。
吃过老人做的提拉米苏，我跟易擎宇又看了很久的书，他好像对小说特别热衷。他坐在地毯上，我坐在他身边，他看着手里的书，我却不时地偷看他，认真的样子干净得如同书本上的白纸，一抹微笑始终挂在他的脸上，淡淡的好像楼下的栀子花。
我们去公园的银杏树下，等风吹过，让密密麻麻的金色叶子埋向身体。我们一人捡了一片银杏树叶当书签，之后又去快被城里人遗忘的小巷子里吃了烧烤。
老板说今年冬天拆迁队就要过来了，看着过去城市的影子渐渐变成现在这样如出一辙的商业地段，那些坐火车时看见远处渐渐浮现出的另一座城市的新鲜感慢慢消失。
而我知道，在不久的将来，整个世界将会是一样的水泥森林、一样的面具脸，再也没有文化和历史的差别。
直到看完下午最后一场电影，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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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也是这样萧索的夜晚，我都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呆。
一个人灰暗的生活已经因为白色光芒的出现而变得生动，我被困在孤单里带着一脸惊恐和彷徨。现在除了你，谁都不能带我离开。
每个女生都渴望遇见这样一个男生，帅帅的，高高的，可以带她去吃西餐、逛公园、看电影，说的话永远都像文学书里的字词般叵测，不过每一句都能正中心房变成经典的QQ签名，他最好不要只是学长，要比朋友多一点点，再多一点点，直到可以手牵手，没有顾虑地走在川流不息的街头，走过没有长度的四季。
一个夏天连着一个秋天，一次遇见敲击心里永远澎湃的鼓点。
一个昼夜平分一片时光，一张侧脸带来不安躁动的美好初恋。
我想我是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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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学校的时候，我看见坐在门口的梧桐树下睡着的尹安东，立刻想起今早看到的那条短信，我赶快把他叫醒了。
他打了个激灵，弓着背站了起来，他眯着眼睛，看看我再看看身后的易擎宇，在含混的光线里慢慢收拢了脸上的表情，五官聚在一起，眼睛里那根看到我就燃烧起来的蜡烛，抖动了一下，兀自熄灭了。
回到家，身体像经过一场战争似的累得慌，洗了个澡就早早睡下了，梦里又跟易擎宇来到那颗银杏树旁，黄色的树叶在我眼前倾倒下来，过了一会儿，又是一阵风，他突然拉住我的手，一起跳进那片黄色的瀑布里。
桌子上放着尹安东刚刚给我的MP3，那张写着“sorry”的便利贴早已不知去向。
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现在的我不用再在耳朵里塞上笨重的耳机，也能安稳地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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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安东浓密的眉毛蹙成一团，漆黑的影子在他的眼睛周围晃动，他坐在易擎宇身边，心壁上像是被无数只带刺的触角划出了一道道血痕，一股钝重的痛溢上心头。
“不是你想的那样。”易擎宇解释道。
“你是不是想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我真的不知道你们有约，而且我是想帮你。”
“你喜欢上她了，对吧？”
易擎宇沉默了，脸上顿时失去表情，“我没有。”
“你退出吧！”尹安东说完又加一个“请”字重复了一遍，“请你退出吧！”
“嗯？”
“这个计划里不需要你了，因为我发现你会变成我们的危机。”
他们身后店里的卷帘门被拉了下来，发出巨大的噪声，入夜之后说话冒出的一团团白气，像一朵朵黑夜里透明的花，惊声尖笑着绽放的瞬间又变成空气里凌乱的尘雾，无限迅疾地回归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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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月考的试卷发下来，上面全是触目惊心的红圈圈和叉叉，我手搭在卷子上，视线始终不敢朝分数的那个位置看。
“怎么样？”尹安东在一旁问我。
“惨不忍睹。”我把试卷折起来塞进抽屉里，瞥了他一眼。
“这次班上各科总排名第一的是夏天同学，看来这个班长是名副其实的，大家给她鼓掌。”班主任在讲台上笑得合不拢嘴。
我脑袋突然嗡的一声响起来，心里像被砖头狠狠砸了一样疼。
“第二名是蒋晴晴。”
“第三名是……尹安东。”
-13-
据说宇宙大爆炸的时候，产生了很多个平行宇宙，每个宇宙上的人在不同的时间里生活。在那个叫做友情的宇宙上，生活着一个一起出生并一起死亡的族群。他们之间没有猜忌，也没有欺骗，安乐地分享彼此的快乐。
终于有一天，这个宇宙被天神除名，人们都飞到光年之外，唯独只剩下我，像个勇士一样保护着友情的种子。但没人知道，除去坚强的外衣后，我只剩下一颗比谁都羸弱千倍的心。
-14-
食堂排队打饭的学生全部挤在一个窗口上，因为今天是星期三，有限量供应的鸡腿，一元钱一根，非常划算。
我端着餐盘，站在两个高个子男生中间。
阿姨把一根鸡腿（一人只能买一根）夹到我碗里，我习惯性地把饭卡放到刷卡机上。
“没钱了。”阿姨冷冷地说。
“啊？”我错愕地看电子屏上的余额——0.02，“怎么会，我刚刚打菜的时候还有八十多啊！”
“阿姨，刷这个。”夏天突然从旁边冒出来，把自己的饭卡放了上去。
“一会儿我把钱还你。”我绷着脸，转身去找位子。
尹安东在身后的座位上朝我挥手，我朝其他位子看了看，空桌子都被占满了，只好硬着头皮坐到尹安东和夏天身边，我也不想说话，闷着头吃自己的。
“海镜，成绩的事你不要多想了。”夏天把自己盘子里的排骨夹到我碗里，尹安东也夹了一块肉给我。
“你们是在可怜我吗？”我抬起头，目光落在尹安东餐盘里的两根鸡腿上，问他，“为什么你有两根？”
尹安东挠挠头，笑着说：“我跟阿姨关系好啦！”
我看着夏天盘子里也放着两根鸡腿，胃里突然涌上一股热流，然后鼻子发酸，感觉眼泪正在眼眶里打转，“哪怕我考了全班倒数，我也没有因为成绩的事难过，真正难过的是，为什么我们从开学到现在每天一起玩、一起闹，你们没有看书也可以考到前三名。那种感觉，就像是被出卖了或者说被欺骗了，就跟这鸡腿一样，我们每周三一起来阿姨这儿买鸡腿，为什么你们就能跟她关系好买到两根，我就只能买一根。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好像我们明明一起去旅行，为什么你们总能看到我根本看不见的风景呢？”
“海镜，不是这样的。”尹安东看见我的眼泪，饭也顾不上吃了。
“那是因为什么？”我问他。
“因为我们已经……”尹安东刚想说，夏天清了清嗓子，他立刻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因为……江湛给了答案，我又……”借口编不下去，于是顿住了。
我笑了笑，然后问夏天，往日里最有话语权的夏天，这个时候也说不上一句话，只是满面愁容。
我真的是天底下最笨最傻的白痴，我笑出了声，眼泪串成珠链流了下来，我把餐盘里的排骨和肉一块一块地挑出来，放回他们的盘子里，“原来双子和天蝎，都不能成为白羊的朋友。”
最终我没有吃掉那根被“施舍”来的鸡腿，捂着嘴巴跑出了食堂。
-15-
食堂外面的荒草疯长成一团一团的绿色水洼，在阴冷的天气里依然能够坚韧地铺开来，夏天和尹安东坐在柔软的草堆中间，彼此都没有说话，头顶上一群野鸟振翅飞过，把天空的浮云切割成一块一块灰暗的发光体。
尹安东叹了口气，身体朝后一仰，倒进草丛里。
“在这唉声叹气有什么用，”夏天把尹安东拉了起来，“快给我想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谁会想到我们乱写的几道题结果全是正确答案啊。”尹安东挠着头皮，短发好像带着刺，刺得手指生疼。
“要不要让易擎宇帮我们说说话？”
“我让他退出了。”
“什么？”夏天大叫了一声。
“如果海镜越来越喜欢他，你难道不会让他走吗？”这次换作尹安东叫出来。
-16-
星期三是星座同好会每周例行的活动时间。我早早地就到了佳期小店，帮所有会员点好奶茶，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耳朵里灌进的冷风好像在说着不高不低的悄悄话，我警觉地转过头，见夏天和尹安东不在，只有易擎宇仍然在店里忙碌着。
“大家可以看看自己跟哪个星座的人最适合做恋人和朋友。”我举着一张杂志附送的星座图，站在柜台前面，所有人的目光聚拢过来，一时有些不习惯，尽管我知道他们看的不过是我手里的图纸，可是心里还是毛毛的，好像怕被别人看穿心里不能触碰的区域似的。
“能不能多找几个呀？”一个长发女生举起手问，“因为我觉得我跟挺多星座都很合得来。”
“不可能，”我笑着说，“都合得来，那还分成十二星座干什么？”
“不是啊，我是巨蟹座，我跟白羊、天秤和摩羯座的人都挺合得来的。”
“都跟你说了不可能！”我朝那个女生大声吼道，身体里像被凿开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灌进来，把里面的愤怒、难过和猜忌混杂在一起推了出来。
“你吼什么哦！”座位上的几个女生拍着桌子为她抱不平。
活动刚开始就结束了，最后易擎宇帮我平息了矛盾，我趁着他收拾残局的空当狼狈地逃跑了。
晚上，我窝在床上，叔叔在外面看电视剧。
脑子里和心里都像被灌进了有害气体，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混沌过，我不是想要变成带刺的恶毒花朵，我也没有资格把气撒在无辜的人身上，我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从小到大除了叔叔就没有亲人的孩子。我揉搓着未干的头发，脑袋像被一根粗大的针管抽空了，都忘记上次出现这样的感觉是在多久之前。
我翻开易擎宇的申请表，看着他的电话犹豫了一阵，心里在呼喊着他的名字，手上不自觉对照着那串数字，一个一个地按在手机上。
“喂，你好。”响了三声，就听见了只属于他的温柔声音。
我伸手捂住手机，听见自己喉咙里喘着粗气。为什么一听到他的声音，眼睛里就会不听话地堆积起悲伤呢？
“有人吗？”
我慌忙挂掉了。
真没用，我想。
明明那么期待听到他的声音，在伤心难过的时候第一个就想到他，可为什么不敢说话呢？我把脑袋靠在墙上，后背佝偻着，只是想跟他聊聊天而已，想让他帮我再一次驱散那些寒冷而已。
想着想着，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我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按了接听。我把手机放到耳边，只听易擎宇说：“海镜吗？”
“……是。”我慌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还没睡呀？”
“你怎么……知道是我。”
“感觉。”
“感觉真好。”我紧张得脑袋发热，转了一圈趴在枕头上，回了一句。
“呵呵，病好点了吗？”
“我？”我瞪大了眼睛，“我没有病呀。”
“怎么没有，刺猬病吧。”
“啊？”
“夏天和尹安东不都被你刺到啦。”
我的思绪像被施了魔法瞬间分解成一粒粒尘埃，然后独自旋转加入其他的杂质调配，最后变成带着剧毒的物质冲撞着身体的每一处罅隙。那些仅有的自尊轰然坍塌，难过得喘不上气，蓝色的瞳仁不断地来回扩张。
就在几天前，夏天和尹安东还不喜欢我跟他接触，可现在他们居然可以理所当然地告诉他，是我刺伤了他们。
我不想说了，直接挂了电话。
如果我真的是一只卑微的小刺猬，那一定有蜜蜂一样的宿命，当刺伤别人之后，等待我的，就是漫长的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