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晋坤生辰的前一天,叶子衿跟着孟昊翔去了无锡祝寿。自从华晋坤荣休后,便不再管理帮会之事,带了几个常年跟随左右的亲信在老家无锡过着低调闲适的生活。
在去华晋坤的住处之前,叶子衿仍然有些忐忑不安。她不知道华晋坤再见到她会不会像上次那般大发雷霆,她也不是怕华晋坤,只是害怕连累了孟昊翔。二人坐上汽车,孟昊翔仿佛看出了她的担忧,握了握她的手,道:“你这次准备了这么多华爷喜爱的东西,相信他老人家不会为难你的,况且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上一辈的恩怨本来就与你无关。”
叶子衿轻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是怕你为难,华爷曾经逼你发过毒誓,你如果再提和我成亲的事,岂不是违背了他,也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孟昊翔很自然地将手搭在了车座椅背上,故作轻松道:“华爷视我如己出,也没有哪个做爹的可以一直铁石心肠看着自己儿子不娶亲的吧。”
“但愿如此吧。”叶子衿避开他的目光,兀自看向车窗外。
到了华晋坤的茗苑,叶子衿不禁眼前一亮,这个园子设计得别具匠心,一草一木都极尽姿态,一步一景,移步易景。雕花的漏窗,白粉的墙壁上藤蔓青黄不一。如今刚入秋不久,夏日的炽热褪去了大半,秋的凉意被风携来浅浅一层。园中的银杏树瑟瑟其叶,扇形的叶子密密麻麻,在阳光下片片闪耀如流金。
孟昊翔和叶子衿在老徐的引领下去见华晋坤,过了一处半月拱门,远远望见了一排飞檐斗拱的中式房屋,华晋坤就站在长廊上,拿着竹签子喂笼子里五颜六色的鸟。鸟儿叽叽喳喳蹿上蹿下,不停地扑闪着翅膀,灵活地在笼子里飞来飞去。二人绕过房屋前的一个小池塘,池塘里只有零星的几朵荷花,墨绿的荷叶下是清浅流水,这园中的水都是流动的活水,荷叶立于其上仿佛被洗濯一新的翡翠。长廊上摆放了几盆半开的菊花,两棵高大的梧桐树投下了一片浓荫。
“华爷,昊翔和叶小姐来看您了。”老徐走到华晋坤身边恭敬道。
华晋坤扭头看了一眼,缓缓对老徐道:“让他们去屋里坐吧,吩咐厨房今晚多做几个菜。”
老徐经过孟昊翔身边时告知二人进屋等候,而华晋坤还在兴致勃勃地喂鸟。
还没等叶子衿跨进门,华晋坤忽然道:“阿翔,你陪我去钓会儿鱼,好些日子没和你一起钓鱼了。”
孟昊翔看了看叶子衿,眼神中有一丝不太情愿。叶子衿望着他笑了笑,低声道:“你和华爷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孟昊翔点了点头,道:“有什么需要就跟老徐讲,他人很和善。”
“嗯。”叶子衿应了声。
“怎么还不来,你小子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了。”华晋坤没好气道,随后接过老徐递上的毛巾擦了擦手,朝门外走去。
“去吧。”叶子衿轻扯了一下孟昊翔的手臂。
孟昊翔无奈地笑了笑,然后也跟着华晋坤身后出了门。
叶子衿一个人在茗苑无事可做,便让老徐带她去后厨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老徐知道叶子衿在孟昊翔心中的重要性,见她坚持要求去厨房,开始还有些惊讶,老徐一直以为叶子衿这些年当了老板成立了沈记华服公司,为人做事也应该保持些派头,没想到她还是跟以前一样随和大气,从不摆架子,一如既往地平易近人。
经过回廊,叶子衿来到了茗苑的后厨,远远便听见一个老妇人的抱怨声:“哎呀,今天孙记的玉兰饼炸得不够脆呀,老爷喜欢吃外酥里糯的,叫厨房的再过一遍油……”
老徐微笑着解释道:“那是华爷在无锡的老管家,这里的人叫她佟姨,听说以前是在绣庄做丫鬟的,无锡本地人,因为常年一个人管着这个大宅子,难免会挑剔些。”
叶子衿见那老妇人头发纹丝不乱,穿戴整齐干净,佩戴的宝蓝色碧玺耳环与湛蓝色的衣裙十分相合,看那妇人说话的动作和语气便知是一个手脚利索比较讲究的人。
老徐带着叶子衿走到佟姨身边,介绍道:“这位是叶子衿叶小姐,昊翔的未婚妻。”
佟姨打量了一番叶子衿,道:“昊翔都有未婚妻了?我怎么没听过?”
老徐面露尴尬,解释道:“都是在上海的事了,老家这边不知情也正常。”
“哦,那你带她到这里来做什么?昊翔没一起过来?”佟姨问。
叶子衿微笑道:“昊翔和华爷钓鱼去了,我来看看厨房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佟姨奇怪地看了叶子衿一眼,道:“你既然想来帮忙,那就跟我来吧,我倒要看看昊翔是不是真找了个好媳妇。”
老徐还想说什么,叶子衿却已经和佟姨进了厨房。
“你把这些菜洗一洗,再把鳝鱼洗干净切好。”佟姨将一碗滑不溜秋带着血的鳝鱼端到叶子衿面前。
叶子衿惊了一跳,看着那滑腻腻带着粘稠血丝的鳝鱼心里有些发麻,但她还是硬着头皮接了碗。
“做梁溪脆鳝的鳝鱼段不能切得太大,不然炸不酥,也不能切太短,容易炸糊。”佟姨又提来一桶水,同时嘱咐了一通。
佟姨看叶子衿俯身认真地蹲在水桶边洗着鳝鱼,做起这些杂活来也不拖泥带,还洗得很干净,心下暗自满意,面上却依然冷着一张脸静静观察着。
待叶子衿洗完过后,开始将一条条鳝鱼放到案板上切。叶子衿切好了一小段,转身问佟姨道:“您看切成这样长短合适吗?”
佟姨扫了一眼,道:“还凑合吧,仔细手下,可不要切到手了,你们这些上海来的娇小姐可是娇贵得很。”
叶子衿笑了笑,道:“我不是什么娇小姐,我十几岁就开始自己找活挣钱了,做饭针凿什么的我都还勉强过得去。”
佟姨愣了愣,她本以为孟昊翔会找一个有地位有身份的大户人家小姐,没想到叶子衿的经历会如此坎坷。“那你现在是做什么的?”佟姨问。
“我现在开了一个服装公司,做点小生意而已,主要是做旗袍的。”叶子衿不慌不忙地切着鳝鱼,动作渐渐熟练起来,切得又快又均匀。
佟姨不得不另眼相看眼前这个面容清秀气,笑容温婉的女子,“既然能做旗袍,这么说你刺绣针凿都应该不错才是。”
叶子衿道:“我的针凿就像这切鳝段一样吧,勉强凑合而已,我姨娘的绣工很好,我的刺绣手艺都是她教的,听说她也是无锡人,您认识吗?”
佟姨拿了一个水瓢往锅里舀水,漫不经心问:“那她叫什么名字,我这辈子就没离开过无锡,大多数的人我还是认得。”
“她叫周菀。”叶子衿道。
只听“啪”地一声,水瓢掉在了地上,佟姨惊愕地立在原地,神情复杂。
“你刚才叫她姨娘,那么你是……”佟姨仿佛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别过脸道,“我家小姐本来有意中人的,当初是为了绣庄才嫁给那个武夫,听说那人是什么皇亲贵族,小姐为了我们绣庄几十条人命才委曲求全的……”
叶子衿也愣了愣,片刻后道:“难道你就是我姨娘曾经在绣庄时的丫鬟?”
“你走吧,既然你是那个武夫的女儿,华爷和我都不想见到你,你就别想着华爷会同意你和昊翔的婚事。我家小姐和华爷好端端的一对儿都被你那个爹拆散了,真是作孽……”佟姨径直拉起叶子衿就往外赶,叶子衿一时语塞。
“我知道当初是我阿玛做得不对,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很小就和姨娘流落上海了,姨娘待我很好,我也视她如额娘,为什么你们上一辈人的恩怨要算到我头上?”叶子衿十分不解,连姨娘曾经的丫鬟也这么恨她,可是她并没做错什么。
佟姨没好气地道:“我家小姐本来可以好好地在无锡继承云绮绣庄的手艺,就是因为你那个丧尽天良的爹,他这样跟强抢民女有什么不同,总之我就是不待见你!”说罢将门用力一关。
叶子衿只觉得心里委屈,本来以为遇见了姨娘曾经亲近的人会有许多话说,没想到佟姨对此事也如此介怀。叶子衿自觉继续呆在这里无趣,只好又回到刚才的园子。
叶子衿坐在梧桐树下的摇椅上,回想着佟姨说过的话。既然她是华晋坤多年的管家,想必对华爷的心思也知道得很清楚,这样看来华晋坤是不会同意她和孟昊翔的婚事了……叶子衿有些失落,更多的却是无奈,自古忠义两难全,孝情两难顾,更何况她还多扛了自己阿玛犯下的错。
摇椅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依稀闻得笼中鸟雀孤独的啼鸣,叶子衿心底里莫名地升腾起了一股寒浸浸的凉意,一点点地渗透到了全身。
孟昊翔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刚一走进园子,便见到叶子衿坐在摇椅上望着夜空出神。
见到他回来了,叶子衿唇角立刻扬了起来,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道:“下午钓鱼钓得怎么样了?”
孟昊翔觉得心里猛然一荡,看到她的笑容也放下心来。下午钓鱼的时候他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好几次上钩的鱼也挣脱了鱼钩,吃了饵料跑掉了。
“我走了之后你在做什么?”孟昊翔笑道。
叶子衿掩饰过眼底的黯然,仰起脸冲他笑道:“我就在这园子里逛了逛,这里还挺大的,我还发现了几盆绿色的菊花,看来急流勇退也挺好的,可以有这落花无言人淡如菊的日子。”
园里的电灯开了,照得园中几株秋海棠甚是红艳娇媚。孟昊翔将她从椅子中拉起来,抱住,道:“以后我们也能这样过我们的小日子,只要你喜欢,像茗苑这样的园子我也可以给你,你还可以亲自设计。”
叶子衿看着孟昊翔俊朗的面庞和分明的轮廓,微微有些恍惚,如果这些话是在来茗苑之前说的,她会觉得开心,可是现在她已经知道了结果,这次无锡之行必然会让孟昊翔的希望落空……
“看你都高兴傻了,叶大老板也会这么肤浅么,一个园子就把你收买了?”孟昊翔半开玩笑道。
叶子衿回过神来,轻轻推开他,笑道:“走吧,菜都端上桌子了,别让华爷等你。”
“嗯,一起去。”孟昊翔不等叶子衿答应已经拉了她朝屋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