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诗中有的数字还具备比喻的修辞性质,从而使物更加生动形象。王昌龄《采莲曲二首》(其二)“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采莲少女穿的罗裙绿得和田田的荷叶是一样的颜色,少女的脸庞与荷花一样艳丽,因为少女正掩映在盛开的荷花中间,看上去好像荷花朝着少女的脸庞开放一样。在一片片绿荷红莲丛中,采莲女的绿罗裙已融入田田荷叶当中,几乎分不清哪是荷叶,哪是罗裙,少女们的脸颊与鲜艳的荷花相映照,人花难辨,实乃荷花的精灵,这里的“一色”、“两边”都有比喻性的描写,增强了情趣。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以“春风”使梨花盛开,比拟“北风”使雪花飞舞,极为新颖别致,“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壮美意境,富有浪漫色彩。“千树万树”是数字重叠的修辞格,表现出景象的繁荣壮丽。把奇特的风雪飞舞喻为繁花似锦的春天确实大胆。李白的《赠汪伦》:“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桃花潭水是深而清澈的,汪伦对诗人情谊是深厚的,水深与情深自然绾合,潭水“深千尺”,汪伦对诗人的情比潭水还要深,这种以比物手法同样能形象地表达诗人真挚纯洁的深情。沈德潜说:“若说汪伦之情比于潭水千尺,便是凡语。妙境只在一转换间。”(《唐诗别裁》)这里好就好在采用比物手法,变无形的情谊为生动的形象,极显空灵。
有时诗句中的数字还具有暗示的作用,王昌龄《听流人水调子》:“岭色千重万重雨,断弦收与泪痕深”。“千重万重雨”不仅写岭色,也兼形容筝声,不仅是视觉形象,也是听觉形象。“千重”、“万重”的复叠,让人感到音乐繁促的暗示,对弹筝“流人”的复杂心绪也是一种暗示。在写“鸣筝”之后,这样将“岭色”与“千重”“万重雨”并列一句中,造成诗句多义性,含蓄丰富,使视觉与听觉相沟通,令人低回不已。白居易《勤政楼西老柳》:“开元一枝柳,长庆二年春”,其中的数字隐含着老柳树的上百年的树龄,又隐含着诗人自己的年龄,并把百年的历史变迁、自然变化和人世沧桑隐含其中。树垂垂老矣,人亦“半朽”(此时诗人五十一岁),人与树之情本为人情,一枝柳与“二年春”意义极为丰富,令人玩味不已。
唐诗中的数字,还有衬托,排比的作用,如杜甫《水槛遣心二首》(其一):“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十万户”与“两三家”形成对比,同时,一是渲染人声噪杂,二是衬托闲适幽静,这种强烈的对比表达了诗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草堂环境的由衷喜爱。另如无名氏的“一树梨花一溪月”,这“一树梨花”与“一溪月”的排比形成了往复回环的节律,对表达一种回肠荡气的依恋之情有积极作用。从修辞角度看,写月用“一溪”比用“一轮”好,好就好在它不仅写月,同时又写到了溪水,有一箭双雕的效果,而且把不可揽结的月色,写得如捧手可掬,十分生动形象。
四、用数字写情
唐诗中的数字有时用来表情达意,专门用来抒写诗人心情,如李白《山中与幽人对酌》:“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诗人与幽人在山花盛开的季节相遇对饮,此情此境,事事称心如意,于是乎“一杯一杯复一杯”地开怀畅饮,“一杯”重复三次,不仅极写饮酒之多,而且极写快意之至。读者仿佛都看到那痛饮狂歌的情景了。这里的“一杯一杯复一杯”与《将进酒》中“将进酒、杯莫停”、“会须一饮三百杯”那样的兴高采烈的情致是一样的,这样的复叠把诗人的内心情感和豪爽个性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他的“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早发白帝城》)“千里”、“一日还”、“两岸”、“万重山”表达的都是诗人畅快的心情。“千里”与“一日”从空间之远与时间之短的悬殊对比中,不仅表现出诗人“一日”而行“千里”的痛快,也隐隐透露出遇赦的喜悦心情。“两岸”是从空间上写自己船行之快的感受,顺流直下的船上,诗人心情何等畅快而又兴奋啊!瞬间轻舟已过“万重山”,船速之快,不言而喻。为了形容船速之快,诗人用“万重山”瞬间已过来烘托,这既是写景又是比兴,既是个人心情的表达,又是人生经验的总结,可见数字的巧妙运用。戴叔伦的“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除夜宿石头驿》)”。除夕之夜,一人孤独的居于旅馆,又与亲人远隔万里之遥,心情可想而知,这里的“万里”形容其远,并非实际距离。“万里”是就心理上的距离而言的,“一年将尽”与“万里未归”构成对仗,把悠远的时间性和广漠的空间感,对照并列在一起,自有一种暗中俯仰、百感苍茫的情思和意境,表现了诗人高超的艺术概括力。张祜的《宫词二首》(其一)“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前两句把一个宫人远离家乡、幽闭深宫的整个遭遇浓缩于短短十个字中。第一句“故国三千里”,是从空间着眼,写离家之远,第二句“深宫二十年”,是从时间落笔,写入宫之久。这两句诗,不仅有高度的概括性,而且也有强烈的感染力,不仅把诗中女主人公的千愁万恨集中地显示了出来,而且是加一倍、进一层地表达了她的愁情恨意。一个少女不幸被选入宫,与家人分离,与外界隔绝,失去幸福、失去自由,已够悲惨的了,更何况家乡远在三千里之外,时间已有二十年之久呢!这就使读者感到其命运的悲惨、身世的不幸,从而更易引起人们的同情。与这两句诗相近的有柳宗元《别舍弟宗一》诗中“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一联,单从字面上看,似乎只是对他的政治遭遇的客 观写实,因为他被贬之地距京城确有五六千里,时间确实有十二年之久,实际上,在“六千里”、“万死”、“十二年”这些数量词里,深深地包藏着诗人的抑郁不平之气、怨愤凄厉之情,只不过意在言外,不露痕迹,让人“思而得之”罢了。柳宗元被贬的十二年,多次遇险,几近于死,先后有四次火灾,差点死了,“万死”这样的词虽有夸张,但仍是借此渲染自己的艰难处境,表明他一心为国,却长期被贬偏僻蛮荒之地,这是不公平的,是多么令人愤慨啊,这里同样是以加一倍、进一层的写法来增加诗句的重量和深度。卢纶《晚次鄂州》中“万里归心对月明”,人往三湘去,心往家乡奔,仰望明月,思乡情更切,然而家乡却在万里之遥的蒲州。身处三湘地,无心欣赏异地风光,却有思念故乡之心,其中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有迢迢万里不见家乡的悲戚,又有音书不达对妻儿怀念的凄苦,真是愁肠百结无以遏止啊,数字不仅写情,有的数字还用来写人的情态。如白居易《与梦得沽酒闲饮且约后期》中“共把十千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十千沽一斗”是倾注豪情的夸张。二位老朋友相见争相解囊、同沽美酒时真挚热烈的情景历历目前,同时也暗示二人相同的处境,同病相怜,以酒浇愁罢了。彼此坐定又彼此端详对方亲切动人的场面很逼真。白居易、刘禹锡出生年月相同,时年均已六十七岁,即“七十欠三年”。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两张布满皱纹的老脸,面面相觑,怎能不感慨万千?朋友的衰颜老态,也就是自己的一面镜子,怜惜对方也就是怜惜自己。在这无言的凝视和含泪的微笑之中,包含着多少宦海浮沉、饱经忧患的复杂感情。总的看来,唐诗中用数字来表达感情,有愉快的、有悲哀沉重的。一般来说,心情沉重的多一些,数字大一些,对人的触动明显一些,让读者受的刺激深刻一些。但是唐诗中用得最多的是“一”,这个“一”最小也最大,因为它是“一切的一”包罗万象的“一”,所以“一”最为深重,内涵最为丰富,小中预示着大,大中隐含着小,大小之间要一分为二,辩证地来对待,不可一概而论。
五、用数字直接描写人物
这样的数字大多都是描写叙述性的,运用多个数字展开对人物的反复铺排,如杜牧《赠别二首》(其一):“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十三余”是女子的芳龄,七个字中没有一个人称,也不沾一个名词,却能给读者鲜明而生动的印象,如同一位少女在目前一样。第二句“二月初”的豆蔻花正是含苞待放的时候,被称为“含胎花”,一般用来比喻女子。这里比喻“十三岁”的小歌女,是形象优美而又贴切的。“春风十里扬州路”中的“十里”又描绘了扬州的繁华兴盛,人多集中,美女如云。这三组数词就足以把歌女的美艳和扬州商业发达的景象渲染而出,把小歌女的美丽表现无遗。王维的《老将行》中:“少年十五二十时”描写老将风华正茂时的潇洒倜傥,“一身转战三千里”是描写老将征战的劳苦,“一剑曾当百万师”是描写老将英勇过人,建立了卓著功勋;“节使三河暮年少,诏书五道出将军”是描写老将在三河征兵中,踊跃出征,“五道”诏书又激起了老将杀敌立功的激情。一首诗中连用七组数字,这七组数字非常形象地描绘了老将战斗的一生,老将即使垂垂老矣,仍有“犹堪一战立功勋”的雄心壮志。这些数字为读者塑造了一位由风流倜傥的少年到行将老暮的将军的艺术形象,一位忠心耿耿,一心报效祖国的老将军形象就栩栩如生地站在了人们面前。
除了以上我们所举几种之外,数字有时在诗中还能起到渲染的作用,如柳中庸《征人怨》:“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三春”与“万里”是数字对,“三春”并非确指,只是说无休无止的征战之苦况,“万里”是从空间所见的景象中感到怨苦无处不有,张祜的《观魏博何相公猎》中“万人齐指处,一雁落寒空。”“万人”瞩目“一雁”,这“一雁”是一位英雄射手所为。这位射手干净利索,万人仰慕,这都是通过马上英雄的一个手势与一个姿势表现出来的,确实令“万人齐指”欢呼叫绝。以上数字的运用或多或少地都有渲染气氛的因素,这种经渲染的场面,都能给读者留下美好的想象。
综上所述,唐诗中数字运用是丰富多彩的,他们把每一个数字都赋予了新的内容,无论采用那种修辞手法,都能使简单的数字活起来,让读者在阅读品赏中,细味而又有深趣,确实彰显了唐人唐诗的艺术魅力,令人玩味不尽,回味无穷。